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口泡面塞进嘴里。

汤是红烧牛肉的,面是昨晚剩下的,用开水一泡,勉强能算一顿午饭。

屏幕亮起,是楚莹的微信头像,一只胖乎乎的橘猫。

“宝,在干嘛?”

我飞快地打字,嘴角不自觉地咧开。

“刚开完会,脑子都空了,急需你亲亲抱抱补充能量。”

点击,发送。

一气呵成。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冰冷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默认微信头像。

以及头像旁边冷冰冰的两个字:姜若。

我的创意总监,人称“灭绝师太”的姜若。

我的血液大概在那一秒钟凝固了。

胃里的泡面瞬间变成了无数根钢针,疯狂扎着我的五脏六腑。

我花了零点五秒确认我没有眼花,然后用人类所能达到的最快手速,长按,点击,撤回。

屏幕上显示“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心脏重新开始跳动,但每一次都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我瘫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还好,还好。

她那种工作狂,这个点估计还在跟客户开电话会议,应该没看到。

我安慰自己,就像一个在悬崖边上反复横跳还觉得自己很安全的小丑。

然后,手机疯了一样地连续震动起来。

叮。

叮。

叮。

叮。

……

一连十声,密集得像是索命的门铃。

屏幕上,那个冰冷的默认头像下面,弹出了一连串让我魂飞魄散的消息。

“能量?”

“什么能量?”

“怎么补充?”

“你发错人了。”

“林宇。”

“这是我的私人微信。”

“撤回了?”

“为什么撤回?”

“觉得我不会看?”

“回答我。”

我盯着屏幕,感觉整个世界都变成了黑白色。

完了。

这下不是跳崖了,是直接被人从万米高空踹下来了。

连降落伞都没有。

大脑一片空白。

我该怎么回?

说我手滑了?这么肉麻的话,滑到太平洋都解释不通。

说我被盗号了?这借口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去。

说我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惩罚是给微信列表第一位发这条消息?

姜若的微信,为了方便工作汇报,被我置顶了。

这个理由……好像……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性?

我颤抖着手,开始打字。

“姜总,对不起对不起!刚刚跟朋友玩游戏输了,大冒险……”

还没打完,对方的消息又来了。

“哪家公司的游戏?”

“惩罚机制这么精准?”

“需要我帮你问问他们的法务,这算不算侵犯员工隐私吗?”

我把手机扔在桌上,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

这天没法聊了。

她根本不是在问,她是在用一种冷静到极点的方式,把我钉在耻辱柱上,然后用手术刀一片一片地割我的肉。

我深吸一口气,删掉了刚才那段苍白的解释。

算了,死就死吧。

“姜总,实在抱歉,消息发错了,是发给我女朋友的。打扰到您了,我深刻检讨。”

发送。

然后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眼不见心不烦。

一分钟。

两分钟。

五分钟。

手机安安静靜,再也没有响起。

暴风雨前的宁静?

还是她已经把我拉黑,然后邮件直接抄送HR了?

我战战兢兢地拿起手机,点开屏幕。

没有新消息。

聊天界面就停在我那句悲壮的道歉上。

她没回。

这比她骂我一顿还让我害怕。

下午两点,部门例会。

我提前十分钟就到了会议室,选了离她最远的一个角落坐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伪装成一把椅子。

同事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周末去哪儿玩。

“老王,听说你上周去钓鱼了?收获怎么样?”

“别提了,喂了一天蚊子,就钓上来一条小白条,还不够我家猫塞牙缝的。”

“哈哈哈哈,你那是钓鱼还是做慈善啊?”

会议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有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太平间里等着被解剖。

两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姜若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真丝衬衫,深灰色的西装裤,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

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径直走到主位坐下。

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

“开始吧。”

她开口,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项目负责人开始汇报工作,PPT一页一页地翻过。

我低着头,假装认真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实际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我能感觉到她的视线。

虽然她看着的是投影幕布,但我就是觉得,那目光的余光,像X光一样,把我从里到外扫射了一遍又一遍。

“这个方案,谁做的?”

突然,姜若的声音响起。

我心里一咯噔。

是我做的。

我硬着生头皮,慢慢举起手。

“我……我做的,姜总。”

她的目光终于,正大光明地,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逻辑混乱,重点不明,视觉元素堆砌,毫无美感。”

她毫不留情地批判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刀,扎在我的心上。

“你想表达什么?让消费者在一个广告里,同时感受到青春的活力,家庭的温馨,还有科技的未来感?”

“你当这是满汉全席吗?什么都往里放?”

“重做。”

她说完,便不再看我,转向下一个汇报人。

我坐在角落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其实是常态。

姜若对谁的方案都是这么刻薄,包括她自己。

但在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我总觉得她是在公报私仇。

每一个字,都是冲着中午那条短信来的。

会议结束,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起身离开。

我磨磨蹭蹭地收拾东西,想等到最后一个走。

“林宇。”

姜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身体一僵,转过身,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姜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来我办公室一趟。”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留给我一个冷硬的背影。

我感觉自己的腿有点软。

同事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个“兄弟保重”的眼神。

我视死如归地走向那间被称为“冰窖”的总监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没关。

我敲了敲门。

“进。”

我走进去,看到她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姜总。”

我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

她没抬头,只是用笔在文件上画了个圈。

“方案的问题,想清楚了吗?”

“想……想清楚了,是我太贪心了,想表达的东西太多,反而模糊了焦点。”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嗯。”

她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看我。

“你女朋友……”

她顿住了。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来了,终于来了。

“……很需要能量?”

她问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但我听出了里面的惊涛骇浪。

我该怎么回答?

说是?那不就承认了我俩腻腻歪歪,如胶似漆?

说不是?那我中午那条短信算什么?凭空捏造?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CPU都快烧了。

“她……她最近工作比较累,压力大。”我含糊其辞。

“哦。”

姜若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去看文件。

“那你呢?”

“啊?”我没反应过来。

“你压力大吗?”她问。

“还……还好。”

“那就好。”

她说完,拿起笔,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方案周三早上给我。出去吧。”

我如蒙大赦,逃也似的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回到工位,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她把我叫过去,就为了问这个?

问我女朋友需不需要能量?问我压力大不大?

这根本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风格应该是,把方案甩在我脸上,然后让我滚出去重做一百遍。

老王凑了过来,一脸八卦。

“怎么说?师太没把你给撕了?”

“没,就说了下方案的事。”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不对吧?我看你进去半天,她要是只说方案,三分钟就够了。”

“可能……顺便关心了一下我的个人生活?”我说出这句话,自己都觉得荒谬。

老王笑得像个二百斤的孩子。

“你可拉倒吧,姜若关心你的个人生活?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我猜她肯定是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不好意思说罢了。”

我也希望是这样。

被骂一顿,总比现在这样悬着一颗心要好。

接下来的两天,我活得像个惊弓之鸟。

姜若表现得和往常一样,开会,审方案,骂人。

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但她越是正常,我心里就越是发毛。

我总觉得,她在憋一个大招。

周三早上,我把修改后的方案发给了她。

不到十分钟,她的内线电话就打到了我的座机上。

“来一下。”

又是那三个字,言简意赅。

我拿着笔记本,视死如归地又一次走进了她的办公室。

“坐。”

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坐下,打开电脑,准备接受新一轮的批判。

“方案我看过了。”

她说。

“比上一版有进步,但还是不够。”

“焦点是明确了,但表现力太弱,太平了,打动不了人。”

我点点头,“我再想想办法。”

“不用想了。”她说,“我有个想法。”

她把她的笔记本转向我。

屏幕上是一个草图,寥寥几笔,却勾勒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我愣住了。

这个想法,比我的方案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姜总,这个……太厉害了。”我由衷地赞叹。

“你来执行。”她说,“今天之内,把分镜脚本做出来。”

“今天?”我有点为难,“可能有点赶。”

“那就加班。”

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喙。

“好。”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抱着电脑回到工位,开始疯狂地画分镜。

一直画到晚上九点,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我才勉强完成了初稿。

我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发给她。

才发现,她的办公室灯还亮着。

她也没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电脑走了过去。

“姜总,分镜初稿出来了,您看一下?”

她正在看一份数据报告,听到我的声音,抬起头。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眼神却依旧锐利。

“放这吧。”

我把电脑放在她桌上,她拉过去,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剩下鼠标点击的声音。

我站在一旁,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里,”她指着其中一格,“情绪不对,太收敛了,要再夸张一点。”

“还有这里,转场太生硬,加一个过渡镜头。”

她一边说,一边直接在我的文件上修改起来。

她的手指很长,很白,敲击键盘的动作干净利落。

我看着她的侧脸,灯光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原来她不说话,不骂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好像……也没有那么可怕。

“你在看什么?”

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并没有抬头。

我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

“没……没什么,我在听您讲。”

她没再说话,继续修改。

过了大概半个小时,她终于停了下来。

“就这样吧,明天早上发给动画组。”

“好的,姜总。”我松了셔口气。

“辛苦了。”

她说。

我愣住了。

我没听错吧?

姜若竟然会对我说“辛苦了”?

这比她对我说“你被开除了”还让我震惊。

“不……不辛苦,应该的。”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她站起身,收拾东西。

“你住哪儿?”她问。

“啊?哦,我住城西那边。”

“太远了,打车不方便。”她说,“我送你。”

我的大脑再次当机。

姜若,要送我回家?

这是什么惊悚故事的开篇吗?

“不不不,不用了姜总,我自己打车就行,很方便的。”我拼命摆手。

“我说,我送你。”

她看着我,语气虽然平淡,但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我怂了。

我乖乖地跟在她身后,走进了地下车库。

她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奥迪A6,很符合她的人设,低调,沉稳。

车里有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水的味道,很好闻。

我坐在副驾驶上,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熟练地发动车子,驶出车库。

一路上,我们俩谁也没说话。

车里的气氛尴尬得能抠出一座三室一厅。

我偷偷瞄了她一眼,她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侧脸的线条很冷峻。

“你女朋友……”

她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提起了这个话题。

“……今天没让你给她补充能量?”

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没,没有。”

“为什么?”她追问。

“她……她今天出差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撒谎。

“哦。”

她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车子开到我家小区门口,我如释重负。

“姜总,谢谢您,就到这吧。”

“嗯。”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林宇。”她又叫住了我。

“嗯?”我回头看她。

车里的光线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以后,”她说,“别在工作时间玩游戏。”

“……好的,姜总。”

我落荒而逃。

回到家,我瘫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和姜若独处,比加三天三夜的班还累。

楚莹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宝贝,忙完啦?”

“嗯,刚到家。”

“累坏了吧?快去洗个澡休息一下。”

“好。”

“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补充能量……我出差回来,好好给你补补?”

楚莹的声音带着笑意,软软糯糯的。

我却一个激灵,脑子里瞬间浮现出姜若那张冰山脸。

“咳,那个……以后别说这个了。”

“怎么啦?你不是最喜欢听我说这个吗?”

“没有,就是觉得……有点幼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林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女人的直觉,真是可怕。

“没有啊,你想多了,就是最近太累了。”

我敷衍过去,匆匆挂了电话。

我看着天花板,心里乱成一团麻。

那条发错的短信,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只是一瞬间,却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D。

而我,就站在这涟漪的中心,不知所措。

第二天,项目组开会,动画公司的人也来了。

姜若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分镜脚本大大地表扬了一番。

“这个分镜,是林宇熬夜做出来的,很有想法,把创意的精髓都表现出来了。”

我坐在下面,脸都红了。

同事们纷纷向我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要知道,能得到姜若一句“还行”,就已经算是祖上积德了。

像今天这样指名道姓地夸奖,简直是破天荒头一遭。

老王在桌子底下用微信给我发消息。

“行啊你小子,给师太灌什么迷魂汤了?”

我回了他一个苦笑的表情。

我哪知道。

从那天晚上开始,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

姜若不再对我冷言冷语。

开会的时候,她会点名让我发表意见。

审方案的时候,她会耐心地给我指出问题,而不是直接甩一句“垃圾,重做”。

有一次,我感冒了,在工位上咳得撕心裂肺。

过了一会儿,桌上多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姜茶和一盒感冒药。

我抬头,看到姜若的助理小陈对我挤了挤眼睛。

“姜总让我拿给你的。”

整个部门都震惊了。

老王甚至跑过来摸了摸我的额头。

“没发烧啊,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我看着那杯姜茶,心里五味杂陈。

她到底想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可这甜枣,也太甜了点。

甜得我心里发慌。

周末,楚莹出差回来了。

我们约好了一起吃饭看电影。

我特意去商场给她买了她念叨了很久的一条项链。

见到她的时候,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想死我了。”

“我也是。”我笑着说。

吃饭的时候,她一直在说这次出差的趣事。

我听着,却有些心不在焉。

“林宇,你怎么了?从刚才就一直走神。”楚莹察觉到了我的异样。

“没事,可能最近加班太多,有点累。”

“又是你们那个灭绝师太?”楚莹撇了撇嘴,“她也太不是人了吧,把员工当牲口使唤。”

“别这么说,”我下意识地反驳,“她其实……也没那么不近人情。”

楚莹愣住了。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会帮她说话?”

我一时语塞。

是啊,我为什么会帮她说话?

“我只是觉得,她对工作要求高,也是为了公司好。”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楚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

那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看电影的时候,我更是全程走神。

黑暗中,楚莹把手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很温暖,很柔软。

以前,我最喜欢这种感觉。

但现在,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

我的脑子里,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另一双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敲击键盘的时候,带着一种冷静而优雅的力量。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我这是怎么了?

电影结束,我送楚莹回家。

楼下,她抱着我,轻声说:“林宇,我们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我沉默了。

“如果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没有,真的没有。”我拍了拍她的背,“别多想,快上去吧。”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失落。

我不敢再看她的眼睛,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我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手机响了,是姜若发来的微信。

一张图片。

是我正在做的那个项目的竞品广告。

下面附了一行字。

“看看,思路可以借鉴。”

我点开图片,放大,仔细研究。

不得不说,她的眼光很毒辣。

这个竞品广告里,确实有几个点,是我们没有想到的。

我回复:“好的,姜总,我明天研究一下。”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了过来。

“还没睡?”

“准备睡了。”

“嗯,早点休息。”

简单的几句对话,却让我烦躁的心情,莫名地平复了下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我开始回忆和姜若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骂我方案是垃圾时的样子。

她给我讲方案时专注的样子。

她坐在车里,问我女朋友需不需要能量的样子。

她让我早点休息的样子。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

我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她。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上司,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灭绝师太”。

但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

不知道她为什么总是那么冷冰冰的。

不知道她一个人加班到深夜的时候,会不会也觉得孤单。

那个发错的短信,就像一把钥匙,无意中,打开了一扇我从未窥探过的门。

而门后的世界,对我产生了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项目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

我和姜若几乎天天一起加班到深夜。

我们一起在办公室吃外卖,一起讨论方案,一起为一个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我发现,她其实不是不近人情。

她只是把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有一次,我们为了一个镜头吵了起来。

我觉得应该用一个更温情的长镜头。

她坚持要用一组快速剪辑的蒙太奇。

“长镜头太拖沓了,会消磨掉观众的情绪!”

“蒙太奇太零碎了,无法让观众产生代入感!”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她突然不说话了,只是看着我。

“你,”她顿了顿,“是不是觉得我很专制,很霸道?”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

“没……没有。”

“说实话。”她的眼神很认真。

我沉默了一会儿。

“……有一点。”

她自嘲地笑了笑。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笑。

虽然只是嘴角牵动了一下,但就像冰山融化了一角,露出了里面的一点点春色。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

她说,声音很轻。

“我刚入行的时候,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被我的总监骂得一无是处。”

“有一次,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星期的方案,被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扔进了垃圾桶。”

“他说,你这种脑子,不配做创意。”

我能想象到那个画面,心里不由得一紧。

“后来呢?”

“后来,我就告诉自己,要想不被人欺负,就必须变得比所有人都强。”

“要想让别人听你的,你就必须拿出让他们闭嘴的实力。”

她看着窗外的夜色,眼神有些悠远。

“久而久之,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好像有点懂她了。

她不是冷血,她只是在用坚硬的外壳,保护着自己那颗曾经受过伤的心。

“姜总,”我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的想法是对的,用蒙太奇,冲击力确实更强。”

她转过头看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不是在同情你。”我说,“我是真的觉得,你的方案更好。”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然后,她又笑了。

这一次,笑意比刚才要明显一些。

“算你还有点脑子。”

虽然话还是那么不客气,但语气里,却多了一丝暖意。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再吵架。

我们一起,把两种方案融合了一下,做出了一个更好的版本。

回去的时候,依旧是她送我。

车开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

雨刮器飞快地摆动着,也刮不尽前方的瓢泼大雨。

一个急刹车,车子停在了路边。

“怎么了?”我问。

“前面好像出事故了,堵住了。”

我们被困在了车里。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像一首杂乱无章的交响乐。

车里的空间很小,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要不要……听点音乐?”我提议道。

“嗯。”

我打开了车载音乐,随机播放。

一首很老的英文歌,Adele的《Someone Like You》。

Never mind, I'll find someone like you.

I wish nothing but the best for you, too.

歌声忧伤而深情。

我偷偷地看她。

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着。

长长的睫毛上,好像沾了一点湿气。

她哭了?

我不敢确定,也不敢问。

过了很久,一曲终了。

她睁开眼睛,眼眶有点红。

“不好听。”她说。

“哦,那我换一首。”

“不用了。”

她发动车子,前面的路,好像通了。

她再也没有说话,一直到把我送到小区门口。

我下车的时候,忍不住说了一句。

“姜总,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可以找个人说说。”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你吗?”

“……我愿意听。”

她看了我很久,然后,摇上了车窗,开车走了。

我站在雨里,看着她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

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项目成功了。

庆功宴上,所有人都很开心,喝了很多酒。

姜若也被灌了不少。

她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脸颊却泛起了红晕。

宴会结束,大家各自散去。

助理小陈让我送姜若回家。

“林宇,姜总喝多了,你送她回去吧,她家地址你知道的。”

我其实不知道。

但我也没法拒绝。

我扶着她,走到路边打车。

她很安静,只是靠在我的肩膀上,身上有淡淡的酒气和她惯有的木质香气混合在一起。

她的头发蹭在我的脖子上,痒痒的。

我的心跳,有点快。

报了她家的地址,司机一脚油门,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深夜的城市里。

我低头看她。

她好像睡着了,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喝醉了的她,褪去了一身的锋芒,看起来,就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

有点脆弱,有点让人心疼。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帮她把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拨开。

手指刚要碰到她的皮肤,她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

里面没有一丝醉意,清醒得可怕。

“你在干什么?”她问。

我的手僵在半空中,尴尬得想死。

“我……我看你头发乱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看得我心里发毛。

“林宇,”她突然开口,“你是不是喜欢我?”

轰的一声。

我的大脑,炸了。

我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喜欢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最近满脑子都是她。

我只知道,看到她笑,我会开心。

看到她皱眉,我会担心。

我只知道,我和楚莹在一起的时候,想的却是她。

这算喜欢吗?

“我……”

“你有女朋友。”她打断了我,语气很平。

“我知道。”我的声音很低。

“那你还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

车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直到她家楼下。

我扶她下车,送她到门口。

她拿出钥匙,打开门。

“进去吧,早点休息。”我说。

她站在门口,没有动。

“那天晚上的短信,”她说,“我看到了。”

“在你撤回之前。”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我知道。”

“那你还问我为什么撤回?”

“我想听你怎么说。”

“我说了,是玩游戏。”

“我知道是假的。”她说,“我也知道,那是发给你女朋友的。”

“那你……”

“我只是想知道,”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如果,那条短信,是故意发给我的呢?”

我的呼吸,停滞了。

她什么意思?

“如果,我就是那个需要补充能量的人呢?”

她说完,不等我回答,就转身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我一个人站在走廊里,像个傻子一样,站了很久很久。

那一晚,我失眠了。

我和楚莹提出了分手。

很平静。

我没有说姜若的事,只说,我们不合适。

楚莹哭了。

她说:“林宇,我早就感觉到了,你变了。”

“对不起。”

除了这三个字,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是她吗?你们那个总监?”她突然问。

我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祝你们幸福。”

她说完,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心里很难受。

我对不起她。

但感情的事,骗不了人。

处理完和楚莹的事,我却开始躲着姜若。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她那天晚上的话,像一颗炸弹,把我们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炸得粉碎。

可我,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纸后面的世界。

我在公司里,尽量避免和她单独接触。

开会的时候,我不再发表意见。

她找我,我也只谈工作。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的疏远。

她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对我特殊照顾。

我们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冰冷的上司,和战战兢兢的下属。

办公室里,关于我和她的传闻,却渐渐多了起来。

“哎,你们发现没,林宇最近好像失宠了。”

“是啊,姜总又开始骂他了,骂得比谁都狠。”

“我就说嘛,师太怎么可能转性,之前肯定都是假象。”

老王也跑来问我。

“兄弟,你怎么又得罪她了?庆功宴上不还好好的吗?”

我只能苦笑。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

我每天都活在煎熬里。

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一直尴尬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HR的邮件。

一封人事调动通知。

姜若,要被调到北京总部去了。

升职,创意副总裁。

下周一就走。

我看着邮件,愣了半天。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是失落?还是解脱?

我不知道。

周五,部门给她开欢送会。

我不想去,请了假,说身体不舒服。

一个人在家里,喝了很多酒。

晚上十点多,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外卖,晃晃悠悠地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姜若。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披散着,脸上化了淡妆。

没有了平日里的职业套装和冰冷表情,她看起来,温柔了很多。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惊讶。

“他们说你不舒服,我来看看。”

她走进屋子,看到满桌的酒瓶,皱了皱眉。

“这就是你的不舒服?”

“心情不好,喝了点。”

她在沙发上坐下,看着我。

“因为我?”

我没有说话。

“林宇,你是不是个懦夫?”她突然说。

我抬起头,看着她。

“你连面对自己感情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

“你和她分手了,我知道。”她说,“那你还在躲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终于说出了实话。

“那你现在知道了?”

我看着她,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点了点头。

她笑了。

“下周一,我就要去北京了。”

“我知道。”

“你……会想我吗?”她问,声音很轻。

“会。”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我愣住了。

“总部那边,正好缺一个资深创意。”她说,“我已经跟HR推荐了你。”

“这……太突然了。”

“不突然。”她看着我,“从你发错那条短信开始,我就在想了。”

“我想知道,一个能说出‘急需亲亲抱抱补充能量’这种话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后来我发现,你有点傻,有点笨,但很认真,也很有才华。”

“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你好像,能看到我面具下面的样子。”

“林宇,我不想再装了。”

“我不想再做那个冰冷的姜若了。”

“我想做我自己。”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脆弱。

我的心,在那一刻,被填得满满的。

我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有点凉。

“姜若,”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愿意。”

“但是,不是跟你去北京。”

她愣住了。

“我想留在这里。”我说,“我想堂堂正正地,追求你。”

“我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的上司,不是因为你能给我更好的工作机会。”

“只是因为,你是姜若。”

“我想每天给你发早安晚安,想在你加班的时候给你送夜宵,想在你生病的时候给你煮姜茶。”

“我想光明正大地,给你补充能量。”

她看着我,眼眶,慢慢地红了。

一滴眼泪,从她眼角滑落。

我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拭去。

“那你,可要快一点。”

她带着哭腔说。

“北京,有很多优秀的男人。”

我笑了。

“放心。”

我凑过去,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没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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