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么思齐

编辑/漆菲

中美元首通话后，双方顺利完成经贸磋商机制的首次会议。稀土出口问题是此次会谈重点——美方希望中国放松稀土和磁铁出口管制，以换取美国放宽对华高科技产品（如芯片、半导体软件、航空发动机等）的出口限制。

6月12日，商务部新闻发言人何亚东在介绍“中美伦敦会谈”细节时指出，中美双方就落实两国元首6月5日通话重要共识和巩固日内瓦经贸会谈成果的措施框架达成原则一致，就解决双方彼此经贸关切取得新进展。

针对稀土问题，何亚东说，中国作为负责任大国，充分考虑各国在民营领域的合理需求与关切，依法依规对稀土相关物项出口许可申请进行审查，已经依法批准一定数量的合规申请，并将持续加强合规申请的审批工作。

特朗普则于6月11日在社交媒体上称，与中国的协议已经完成，不过还需要中国领导人和自己的批准。“中国将优先供应美国所需的磁铁及稀土。同样地，我方将按约定向中国提供所需，包括允许中国学生就读于我们的高校（我一直对此持支持态度！）。我们共征收55%的关税，中国则将征收10%。（美中）关系非常好！”特朗普写道。

特朗普在社交媒体上称，与中国的协议已经完成。

谈到此次中美会谈的成果，亚洲协会副总裁、美国前贸易谈判代表温迪·卡特勒（Wendy Cutler）指出，美国为重新获得中国关键矿物稀土和磁铁的准入“似乎付出了沉重代价”，“鉴于美方坚持认为涉及国家安全的部分不应成为谈判筹码，这些议题多年来被刻意排除在谈判桌外，但如今，美方显然改变了这一长期立场，为中国打开了一扇难以关闭的大门。伦敦会谈的框架可能标志着中美经济关系的重要转折点。”卡特勒强调。

90天贸易休战期或将延长

自今年年初中美双方激烈博弈后，两国都在努力缓和局势。这场贸易战的重点也从加码关税转向核心材料或产品的出口限制。

会谈选在伦敦举行被视为一种新的尝试，中美此前的经贸谈判多选择瑞士、奥地利等政治立场“中立”的国家，而英国既是美国老牌盟友，中英关系在工党政府上台后也出现“重启”迹象，英国正试图在中美之间发挥桥梁作用。

谈判从6月9日起持续了两天，与会代表包括中方牵头人、国务院副总理何立峰与美方牵头人、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及商务部长卢特尼克、贸易代表格里尔等。

中美代表在伦敦会谈期间的合影。

会谈首日持续了六个多小时，次日则持续到近午夜才达成协议。中国商务部国际贸易谈判代表兼副部长李成钢表示，双方团队的沟通是“非常专业、理性、深入、坦诚的”，中方与美方团队已在原则上达成了一个协议框架。

美方则将此次成果形容为“骨架上添肉”，即在日内瓦会谈构建的框架基础上注入具体内容，使协议更具可操作性。

值得注意的是，并未参与5月日内瓦经贸会谈的美商务部长卢特尼克在此次伦敦磋商中扮演了关键角色。这位主管美国出口管制政策的最高级别官员亲自参与，释放了一个明确信号——出口管制已成为本轮中美经贸磋商的核心议题。

据多位熟悉谈判内情的消息人士透露，美方在此次磋商中展现出一定灵活性，正考虑对近期实施的多项出口限制作出调整，可能放宽管制的领域包括芯片设计软件、航空发动机零部件、乙烷及核材料等关键技术产品。

分析人士指出，美方此举实是以技术管制松绑为筹码，换取中方在稀土等关键矿物出口限制上的让步。

稀土对美国具有极高战略重要性，在高科技产业和国防工业起到关键支撑作用。美国是稀土消费大国，稀土广泛应用于半导体、新能源汽车、航空航天、军事装备、激光等尖端领域，直接与国家安全相关。

中美贸易谈判在伦敦兰开斯特宫进行时，媒体在外等候。

但由于美国国内稀土产业链存在短板，长期以来高度依赖中国等国的供应。而美国每年稀土化合物和金属的进口总量中，约有70%来自中国，通常在数万吨级别。

白宫国家经济委员会主任哈西特6月9日在接受美国消费者新闻与商业频道（CNBC）采访时称，特朗普政府可能愿意放松一些微芯片的对华限制，但美国不会放松对英伟达顶级芯片的出口限制，比如用于支持人工智能运行的芯片。

“芯片和稀土之间不存在交换条件。”针对外界关切，美国财政部长贝森特6月11日做出回应称，美方不会为了中国稀土而放宽对高科技人工智能（AI）芯片的出口管制。对于美中之间能否达成更广泛的协议，他亦抱持谨慎态度，认为这还需要“更长的过程”。贝森特宣称，如果中国能够证明自身是“贸易谈判的可靠伙伴”，双方就有可能重新平衡贸易关系。

6月12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在回应“中方将提供稀土磁铁”的问题时表示，中方一向言必行，行必果。“既然达成了共识，双方都应遵守，希望美方同中方一道落实两国元首通话达成的重要共识，发挥中美经贸磋商机制作用，通过沟通对话，增进共识，减少误解，加强合作。”

不过，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访问学者奥尔森（Stephen Olson）对《联合早报》指出，双方达成“框架”而非“协议”，说明很多细节仍未敲定，“魔鬼藏在细节中”，不排除双方接下来在磋商细节时会出现争执。“但如果两国能在临近90天期限内取得进展，预计这一期限将会延长。”

根据中美5月12日在日内瓦达成的协议，美国对华加征的关税从145%降至30%，中国对美加征的关税从125%下调至10%，双方同意休战90天至8月10日。

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中心院长吴心伯对此乐观评估，“90天休战期有可能延长，也可能转为永久性措施，即永久保持低关税，因美国已感受到高关税对自身造成高物价等伤害。”

卢特尼克6月11日接受CNBC采访时也给出一个明确信号。他表示，即使美中之间的贸易协议尚未达成，美国对中国进口商品的关税也会维持在55%，不会再发生改变。55%的关税涵盖对等关税的10%最低基准税率、因芬太尼走私问题而加征的20%关税，以及特朗普首个任期内对中国实施的25%关税。

6月11日，中国上海的港口，中国制造的汽车和集装箱即将装船。

哈佛大学肯尼迪政府学院高级研究员安德鲁·科利尔（Andrew Collier）指出，“虽然伦敦会谈不是最终章，但这是积极的一步，表明中美双方的共识比特朗普政府上任之初预期得要多。对抗的缓和或将使中美经贸关系得以重启。”

“特朗普政府处于下风”

中美双方在日内瓦会谈达成休战共识后，这一来之不易的阶段性成果随即遭遇挑战。美国陆续出台多项对华限制措施，包括持续强化对华高科技出口管制、宣布撤销中国留学生签证等。

日内瓦谈判结束第二天，美国商务部立即发布指导意见，禁止全球范围内使用华为昇腾AI晶片，官网随后将措辞调整为“警告业界使用中国先进计算机晶片，包括特定华为昇腾晶片的风险”。

中国商务部对此表示，美方行为严重破坏中美日内瓦高层会谈共识，要求美方纠偏纠错。美方滥用出口管制措施，以莫须有的罪名对中国芯片产品加严管制，甚至干涉中国公司在中国境内使用中国自己生产的芯片，美方的手伸得太长，是典型的单边霸凌行径，中方坚决反对。美方行为严重损害中国企业正当权益，严重威胁全球半导体产供链安全稳定，严重冲击全球科技创新。

美方还多次指责中方未能按照协议要求全面放开稀土出口管制，但这一说法遭到中方明确否认。中国商务部发言人对此回应称，日内瓦会谈从未就稀土出口问题达成任何具体承诺。且稀土等相关物项具有明显的军民两用属性，对其实施出口管制是国际通行做法。

令局势复杂化的是，美国直接叫停了中国留学生签证（主要指F-1学生签证），尤其是限制被认为与中国政府有联系或敏感专业领域（如科技、工程、人工智能等）的学生签证。

5月28日，美国国务卿鲁比奥放狠话说，“在特朗普总统的领导下，美国国务院将与国土安全部合作，狠狠吊销（aggressively revoke）中国学生的签证……我们还将修改签证标准，以加强对来自中国内地和香港的所有未来签证申请的审查。”

鲁比奥放狠话说，要狠狠吊销中国学生的签证。

自5月下旬起，美国驻中国使领馆暂停中国学生签证的新预约，导致多数预约页面显示“暂无可用时段”。美方以“动态排期调整”或“暂停新预约”的方式了中止新的面签安排。美国国务院解释称，此次调整是为了加强背景审查，特别是对申请人社交媒体记录的审查，并非永久性关闭签证申请通道。

美国发放的学生签证中，中国学生的占比明显减少。

虽然特朗普近来表示支持中国学生赴美留学，美国国务院也表态将很快放开国际学生的签证申请，但截至6月12日，中国留学生的F-1签证申请仍未重新开放预约。美国《华尔街日报》指出，“这些新的限制措施，以及美国国务院宣布撤销中国学生签证的举动，都是特朗普加大施压力度、试图让中国让步的例证。”

紧随其来的中美元首通话稳定了局面。北京时间6月5日晚，中美领导人进行了长达90分钟的通话，这是自特朗普今年1月上任以来，两国元首首次直接通话。通话主轴重点讨论了中美关系、经贸问题、台湾问题和留学生签证问题，具体包括落实中美日内瓦经贸谈判的共识、推动新一轮经贸高层磋商、解决稀土出口问题，以及美方对中国留学生签证政策的调整等。此次通话中，中美领导人还邀约互访。

吴心伯向澎湃新闻评价说，“特朗普曾于年初表达过访华意愿，若成行，将成为中美关系中的‘高光时刻’。这需要双方共同努力，为元首会晤这一双边关系重大事件营造条件，创造氛围。”

元首通话后，中美高级别二轨对话立即在京举行，由美国工商界代表牵头，体现出美国工商界希望沟通对话的迫切心情。

美国政治新闻网站Politico指出，最新披露的细节表明，特朗普政府在此轮博弈中处于下风。据美国地质调查局数据，2024年中国掌控着全球近70%的关键矿产产量。事实证明，在贸易战的拉锯中，谁掌握这一“龙头资源”的控制权，谁就握有制胜的关键筹码。

新的限制措施都是特朗普加大施压力度的做法。

对于外媒的评价，新华社6月9日刊文《行全球惯例，尽大国之责——中国规范稀土出口合理合法》指出，若将中国的稀土管制曲解为短期博弈的“筹码”，实则是矮化了中国政策的战略高度。“中国的稀土管制是基于国际通行准则、本国产业可持续发展需求和履行大国责任的审慎决策，其背后是国际法理、国内治理和全球责任的多重考量。中国期待的是基于规则、开放包容的国际合作环境，而非零和博弈的恶性循环。”

美国与多国谈判卡壳

当前，美国正与18个主要贸易伙伴进行贸易谈判。大多国家急于在90天的关税暂停期结束（即7月9日）前与美国达成协议。不过，日本、欧盟、越南、加拿大等主要贸易伙伴的谈判难以实现质的突破。

当被询及是否愿意延长对等关税的宽限期时，特朗普6月11日表示，他对此保持开放，“但我不觉得有必要这么做”。他还说，美国政府将在一个半至两周内向数十个贸易伙伴发出信函，说明贸易协议的条款。

日美已连续三周进行高频率谈判，日本经济财政再生大臣赤泽亮正多次赴美谈判，但双方仍未找到一致点。日本希望美国全面免除对汽车、钢铁和铝等关键行业的高额关税，但美国对此态度强硬，仅表示会根据日本表现考虑延长暂停期或部分关税减免，而非彻底取消。

6月6日，日美部长级磋商后，日本经济财政再生大臣赤泽亮正回答记者提问。

据《日本经济新闻》统计，截至5月的数据显示，36家日本主要上市企业预计2025财年（截至2026年3月）因美国关税利润损失合计达2.6万亿日元，其中汽车占7成。而随着时间推移，对日打击会进一步扩大。

与此同时，日本国内因素也掣肘谈判。7月，日本将进行国会参议院选举，民众对关税问题和经济前景高度敏感。若谈判无实质性成果，首相石破茂或面临更大的政治压力。加之当前美国将更多精力放在对华谈判上，日本谈判的优先级也暂时下降。

石破茂6月12日与在野党领袖聚会时说，日美谈判若能在两人会面前取得进展固然好，但他“不会为了尽快达成交易而牺牲日本的利益”。

对于欧盟而言，和美国的谈判进展同样缓慢，双方在关税、非关税壁垒和产业政策上存在重大分歧。特朗普曾威胁自6月1日起对欧盟商品加征50%关税，后推迟至7月9日。欧盟提出“零关税”工业品协议、增加美国商品采购、能源合作等方案；美国政府却坚持要求欧盟承认美国标准，甚至要求欧盟废除部分法律，这让欧盟难以接受。

5月25日，在与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通电话后，特朗普同意将对欧盟征收50%关税的起征时间延至7月9日。

目前，欧盟准备对美启动报复性关税措施，据德国《南德意志报》报道，欧盟可能重启2018年对美方征收的报复性关税清单，包括对哈雷摩托车、牛仔裤和波本威士忌等商品征税。此外，欧盟还在筹备针对价值950亿欧元的美国进口商品进行第二轮关税反制。

卢特尼克6月11日表示，欧盟可能会是最后达成协议的经济体之一。卢特尼克长期以来一直对欧盟不满。在特朗普威胁将关税提高至50%之后，虽然美欧谈判有所加快，但相比其他国家仍然较慢。

另一边，美国与东南亚最大贸易伙伴越南的谈判也不顺利。越美即将迎来第三轮谈判，越南已承诺会增加美国商品采购、加强出口合规、打击转运欺诈等。但美方提出的条款十分苛刻，导致谈判难度系数增高。路透社引述两名知情人士的话称，美国在关税谈判中向越南提出了一长串强硬要求，包括迫使越南减少对中国工业品进口依赖的要求。由于越南和中国的供应链存在“深度绑定”，若答应美方的要求，会对越南经济构成严峻挑战。

如果越南未能在7月9日前与特朗普政府达成协议，将面临46%的关税，这将重创越南对美出口，而这些出口占到越南年度国内生产总值（GDP）的30%。

2019年，特朗普访问越南时的场面。

美国与最亲密的贸易伙伴之一——加拿大的关税谈判则呈现“打打停停”的状态。目前美国对加拿大在《美墨加协定》（USMCA）之下的商品（占加对美出口的38%）继续维持关税豁免，但钢铁、铝等关键行业被排除在外。

加拿大总理卡尼将与特朗普在6月15日至17日在加拿大举办的G7峰会期间会面，双方承诺继续谈判，但加拿大表示不会接受损害国家利益的条款，并继续寻求北美供应链稳定。

相比之下，美国与另一个邻国墨西哥的谈判相对顺利，已接近达成协议。据路透社6月10日报道，美国和墨西哥正就一项协议进行谈判，以降低或取消特朗普对钢铁征收的50%的关税。

一位熟悉谈判情况的消息人士表示，可能的达成配额安排，即一定数量的墨西哥产品可以免税或以折扣价进入美国，超过这一数量的产品将被征收50%的关税。此外，USMCA之下的产品继续享受豁免。虽双方谈判细节尚未最终敲定，但协议框架基本成形。

距离7月9日不足一个月，贝森特在6月11日表示，“对于那些真诚谈判的国家，或者像欧盟这样的贸易集团，我们极可能会推迟最后的期限，以继续进行带有诚意的谈判。”不过，他也补充说，“如果对方不谈判，我们就不会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