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回家,在这个老渔村走了几趟,看到一些原本不太注意的点,让我对这个小渔村认识更立体些了。印象很深的是原本老家人嘴上这些地名,以前往往都是一滑而过。像我舅舅家所在的东至那片的五队六队,我们习惯把那里叫成一种类似于“上下”的本地话,后来我才慢慢悟出来,其实应该是叫“城下”——就是在这个被称为“卫城”城外,或者说是城脚下,那里到海滩也就几十米。我每次去舅舅家,都要经过的一个山坡,我们把那些阶梯叫成“三十六阶”——其实那是城上往城下走的路。当然,现在这个城的痕迹基本上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些地名。

在很多本地话里,我们往往并不知道一些词汇原本是什么意思,只是习惯性地跟着长辈这么叫着,也不以为有什么值得深究的地方。后来也慢慢了解一些这个属于地方卫城的常识,也大约知道这里原本是一个早年戍边的地方;在地方戏曲里也有“王世伟充军平海卫”这类的民间故事,也多少能透露出一些这个地方的边远痕迹。

戍边这个词,现在看起来只是一个词。其实,这个词背后是很多人背井离乡,甚至是很多人的“无定河边骨,俱是梦中人”的历史回响——在这日复一日的海水声中,缓缓流淌过。

来看几个地名的词语。

平海。最早有个地名叫“南啸”,传说是某个明朝皇帝改的名字,说是因为这个地方的海面平缓而被改名成为这个名字,这自然只是一种攀附。海面的平与烈只是跟季节相关,而具体的改名时间,多数人并不知情。从南啸到平海,当然只是一种更加温顺的愿景体现。这两个字,让这个地方显得平稳了下来,没有南啸那么激烈了。

烟墩顶。这个词是今年春节我第一次发现的,被写成木头路牌,在指示道路走向。这一片大致在两片海湾的高处,我原本印象中早年是有驻军的地方,似乎也有一排营房存在过。我隐隐记得我们似乎也曾经把这个地方叫成“解放军岭”。这次忽然看到这个词,那种历史的狼烟感一下子涌现出来。很明显,在近代的驻军之前,这里必定还会存在一些烽火台的记忆——这个记忆在地方志书里很快就能推到明朝后期的海防。我隐隐记得早年有老人说过,这个烟墩顶曾经存在两个像是巨型的烟囱——不知道是不是烽火台。可惜,对我来说这个印象已经十分模糊了。细想起来,为什么不是在朝阳山顶上建烟墩,而是在这看起来海拔并不高的地方建烟墩,我本来是诧异的,细想一下,应该是这片区域恰好处在了沃仔沙滩和赤哆沙滩的中间,显然,这里的狼烟和烽火台对两片海湾都会起警示的作用。一旦这里的烽火一起,卫城、朝阳山、海湾、隔壁村子,直至附近的卫所,都会被警示到——这自然是作为卫城的基本要求。

还有,东门和西门。我家就在东门,还是上东门。西门很多年前就是车站的所在了,包括政府各部门以及原本的公社供销社都在那里,算是这个村子的黄金地段了。据说不少人都试图去还原一下这两个显然是城门的所在地,但其实已经没有痕迹了。或者说,这两个门的痕迹早就埋在了更深的地下。

还有原本说到的城下。据说有见到过早年城基的旧条石,但现在更多的是后来人重新在城垛边上垒砌起的防护墙,主要是夏季引水用的,防止夏季因为台风暴雨导致城坡上出现塌陷。这也应该是早年有过的事情。记忆里建在城墙边舅舅家的房子,我还曾跟着大人去做帮着挖掘城边护坡拓宽的活,要把房子跟护坡之间挖出足够的距离,防止因为雨水导致塌方。

平海卫的建立更多是跟明代的海防政策相关,直至清代的对台策略,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根本性的影响。卫城当然是跟海盗和倭寇有关,翻阅历史书——主要是地方志书中,惨烈的场面其实很多。特别是清代禁海的那些年,尤其是政府一纸令下,要靠海的乡村全面后撤三十公里的政策,对普通百姓来说,尤其是靠海而生的人家来说,都接近于灭顶之灾。而这些事情,现在我们本地人的嘴里,仅仅是界内和界外词语上的分野;甚至这两个词语,也已经接近于消失。

冬季的海湾也十分冷冽,父亲会在清晨5时左右就到最近的码头,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海鲜,买一些带回来。这个习惯在母亲身上也一样,同样这可能也是整个留守渔村的大人们一致的习惯,平常的时间,买一些海鲜速冻在各家的冷冻冰柜里,等着一个个周末返乡的孩子,一点点取走。

因为戍边的原因,这里仅仅一个村,都曾经存在上百个的姓氏。显然,这是最终留下来的一代代一批批来自远方的人,或是举家戍边,或者跟当地人通婚的结果。这每个姓氏的背后,都会有一段不平凡的家族史。可惜,这些被记录下来的非常少。这些杂姓的存在,也曾经让这个村子在某些方面更加均衡一些。听政府部门的朋友说前两年统计过的,现在这个村已经从原本的八九十个姓氏,下降到四十个左右了。这当然算是新的历史变迁。

这个地方是我们出生长大,甚至打闹、恋爱、衰老乃至死亡的地方,但也不见得我们对脚下这片土地就足够了解;更别说附近的人了,而更加文雅的称呼是,我的父老乡亲们。我们可能已经没有上溯几代的能力了,但我们还是守着这片海,张望着来处和走向更远处的人们。

我说不出更深刻的话语,只能复述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话,“如果一块土地上没有埋葬着一个你的亲人,就不能称之为故乡”。这里对我,当然就是故乡。比起那些山里的乡村,渔村似乎不容易消失,原因也简单,因为渔村背后站着这片海。那些葬在土地里的人,一点点成为我们根系;当然,对这个渔村来说,也包括那些消弭在海天之间的身影。

潮涨潮退,那些很难被记录下来的人事瞬间,有些是历史的烟尘,有些是沉淀下来的尘土。只有潮水,涨落不变。但其实谁也不知道,它们是否真的不变。

(黄披星)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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