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两道红杠
那根验孕棒就静静地躺在洗手台的白瓷上,两道刺目的红杠,像一个突兀的休止符,强行暂停了我离婚后三个月的生活。
时间是晚上九点半,地点是我租来的这间四十平米的老破小。
我是林晚,三十二岁,刚刚恢复单身。
这孩子,无疑是前夫江川的。我们离婚那天是六月一号,算算日子,分毫不差。讽刺的是,那天我们像完成一项工作任务,冷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办完手续甚至还客气地道别,仿佛只是结束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合作。
我拿起那根小小的塑料棒,指尖有些发凉。心想,这算什么?生活觉得我之前的婚姻还不够戏剧性,非要给我加一场独角戏吗?
手机在客厅嗡嗡震动,是闺蜜张萌的电话。我深吸一口气,用食指关节用力按了按发紧的太阳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喂,萌萌。”
“晚晚,干嘛呢?半天不接电话,我还以为你想不开跳江了呢。”张萌的声音永远像一串小钢炮,噼里啪啦的。
“没,刚洗澡呢。”我撒了个谎,眼睛却无法从那两道红杠上移开。
“我跟你说个事儿啊,你可千万别激动,”她顿了顿,压低了声音,“我今天在万象城看到江川了,陪着个客户模样的老头子。啧啧,那家伙,离婚了好像更帅了,一身笔挺的西装,人模狗样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江川,江川。这个名字像一颗被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涟漪。
暗自思忖,帅有什么用?帅又不能当饭吃。当初要不是他那张脸,我或许也不会一头扎进去,撞得满头是包。我们的婚姻就像一锅忘了关火的汤,开始时热气腾腾,最后只剩下焦黑的锅底和满屋的油烟味。
“哦,看到了就看到了呗,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的声音干巴巴的。
“没关系?你可拉倒吧!”张萌不信,“当初你们俩离婚,我就觉得不对劲。他那种搞建筑设计的,忙起来不着家是常事,你怎么就非得……”
“萌萌,”我打断她,“都过去了。”
挂了电话,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墙上那只老式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像在为我这荒唐的处境倒计时。
我再次看向那根验孕棒,脑子里乱成一团麻。打掉?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淹没。我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有一个小生命正在悄然生长。他是江川的,是那个我爱过也恨过的男人的血脉。
我走到窗边,外面是城市的万家灯火,每一扇窗里,或许都有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我的故事,却在一个意外的转角,走向了一条无人知晓的岔路。
为什么不生下来呢?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疯狂地占据了我的思绪。
我离婚了,没有家庭的束缚,工作也算稳定,养活一个孩子,紧巴一点总还是可以的。最重要的是……我得承认,张萌说得对,江川那家伙,长得是真不错。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我们俩的孩子,相貌上总不会吃亏。
这理由听起来肤浅又可笑,但那一刻,它却成了我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心想,林晚啊林晚,你真是疯了。用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去赌一个孩子的未来,赌自己的后半生。
可这疯狂里,又夹杂着一丝不甘。凭什么我的人生要被一段失败的婚姻定义?我要生下他,把他养大,让他成为我的骄傲。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这是我林晚重新开始的证明。
我将验孕棒扔进垃圾桶,用纸巾盖上,像是埋葬了过去的犹豫和彷徨。
从今天起,我不再只是林晚,我即将成为一个母亲。
这是一个秘密,一个只属于我和这个未出世的孩子的秘密。我要独自守护它,直到他平安降临。
夜深了,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躺在床上,手轻轻地放在小腹上,感受着那几乎不存在的生命律动。
江川,你不会知道,我们之间,还有这样一丝剪不断的牵连。
这就够了。
第2章 独自前行
日子像没拧紧的水龙头,一滴一滴,漏得人心慌。
怀孕的头三个月,孕吐反应折磨得我死去活来。每天早上,我都得在马桶边干呕半天,才能勉强喝下一杯温水。那种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感觉,让我深刻体会到做母亲的不易。
我在一家不大不小的贸易公司做行政主管,工作不算忙,但琐碎。为了不让同事看出端倪,我每天都得强打精神。
“哎,林姐,你最近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是不是没休息好?”新来的实习生小李端着水杯,一脸关切地问。
我用文件挡住脸,摆摆手,“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心想,何止是脸色差,我的世界都快天翻地覆了。我暗自思忖,这事儿能瞒多久是多久,单位里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听。
中午吃饭,我只能躲在公司的天台上,偷偷吃自己带来的苏打饼干。楼下食堂飘来的油腻饭菜味,对我来说就像是生化武器。
张萌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语气里满是担忧。
“我说你行不行啊?一个人硬扛着,万一在单位晕倒了怎么办?”
“没事,我心里有数。”我靠在墙上,感受着阳光的温度,这成了我一天中难得的惬意时光。
“有数?我看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她在那头恨铁不成钢,“要不,我去找江川谈谈?他总得知情吧?这是他的责任!”
“别!”我立刻紧张起来,“萌萌,你答应过我的,这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孩子是你们两个人的!”
“可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结束的。”我轻声说,“我不想让他以为,我是拿孩子当筹码,想跟他复婚。”
这是我的底线,也是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挂了电话,我长长地叹了口气。张萌不懂,这段婚姻里,我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丈夫,还有自信。江...川是那种天生就站在光里的人,而我,总是在追逐他的光。离婚,是我唯一一次为自己做的决定,我不能再走回头路。
一个周末,我妈突然袭击,提着一袋子菜出现在我门口。
“晚晚,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一进门就拉着我的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习惯性地拍着自己的大腿,“离婚也不能不把身体当回事啊!你看看你这小脸,蜡黄蜡黄的。”
我心里一紧,连忙岔开话题,“妈,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我给你倒水。”
她没理我,径直走进厨房,打开冰箱一看,里面除了几瓶矿泉水和一包快过期的吐司,空空如也。
“你就吃这个?!”我妈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林晚,你是想气死我吗?!”
她一边念叨着“作孽啊”,一边利索地从袋子里拿出排骨、玉米,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我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熟悉的背影,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妈,我……”
“行了,什么都别说。”她头也不回,切菜的刀剁得砧板梆梆响,“我知道你心里苦。那江川,当初我就说他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整天忙得脚不沾地,家里当旅馆,你非不听!”
我妈就是这样,关心人的方式永远是数落。
排骨玉米汤的香气很快弥漫了整个屋子。我坐在餐桌前,喝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胃里暖了,心也跟着暖了。
“多吃点,看你瘦的。”我妈给我夹了一块排骨。
我埋头喝汤,不敢看她的眼睛。
吃完饭,我妈帮我收拾屋子,在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她看到了我忘掉的、记录着早孕反应的记事本。
空气瞬间凝固了。
她拿着那个小本子,手都在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这……这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瞒不住了。
我低下头,轻声说:“妈,我怀孕了。”
“谁的?”她追问,声音已经变了调。
“江川的。”
“啪”的一声,本子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
“林晚!你是不是疯了!你们都离婚了!你留着这个孩子干什么?!”我妈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你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挺着个大肚子,让别人怎么看你?我们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这是我的孩子,跟别人没关系。”我倔强地抬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没关系?你想得倒简单!你一个人怎么养?你工作怎么办?以后还怎么嫁人?”她一连串的问题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
“我能养活他。嫁不嫁人无所谓。”
“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捂着胸口直喘气,“糊涂!你真是糊涂啊!马上给我去医院打掉!趁现在月份小,不然以后更麻烦!”
“我不去!”我喊了出来,积压了几个月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这是我的孩子!不是麻烦!我要把他生下来!”
我们母女俩,就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吵得天翻地覆。最后,我妈哭着摔门而去,留下一句“我没你这个不知羞耻的女儿”。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我瘫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以为自己可以很坚强,可以独自面对一切。可当最亲的人都不能理解我的时候,那种孤独感,就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将我淹没。
我把脸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
哭累了,我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一个年轻的妈妈正牵着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
我擦干眼泪,手再次抚上小腹。
宝宝,你别怕。妈妈在。就算全世界都反对,妈妈也会保护你。
这一刻,我无比确定,我的决定,没有错。
第3章 往事如风
时间进入了第四个月,我的孕吐反应奇迹般地消失了,胃口也好了起来。肚子微微隆起,我开始穿宽松的连衣裙来遮掩。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等张萌,意外地碰到了我和江川的共同朋友,周浩。
“嫂……哦不,林晚?”周浩看到我,表情有些尴尬。
“好久不见,周浩。”我大方地笑了笑。
“是啊,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挺好的。”
我们简单地寒暄了几句,他忽然说:“对了,川哥回来了,你知道吗?他这次回来,好像是要负责一个挺大的项目,关于咱们市老城区改造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端着咖啡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他回来了。这个消息像一颗投入湖中的深水炸弹,表面平静,水下却已是暗流汹涌。
“是吗?那挺好的。”我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也挺不容易的。”周浩叹了口气,欲言又止,“算了,不提了。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啊。”
看着周浩匆忙离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不容易?江川有什么不容易的?他是业内知名的青年建筑师,前途一片光明。真正不容易的,是我才对。
暗自思忖,或许在他们这些朋友眼里,我才是那个无理取闹、不懂事的女人吧。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又回到了和江川刚结婚时的那套小房子里。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他穿着白衬衫,坐在画板前,神情专注地画着设计图。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英俊,连眉间的褶皱都带着一股迷人的执拗。
“川,别画了,过来吃饭。”我喊他。
他头也不抬,“等一下,就差一点了。”
这个“等一下”,通常就是一两个小时。等我把饭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才带着一身疲惫走过来,草草吃几口,然后又回到他的图纸世界里。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为了他失约我们结婚纪念日晚餐的事大吵了一架。
“在你心里,工作永远比我重要!”我红着眼眶冲他吼。
“晚晚,你能不能理解我一下?”他疲惫地揉着眉心,这是他烦躁时的习惯动作,“这个项目对我真的很重要,它不是我一个人的事,关系到整个团队,关系到我老师一辈子的心血。”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他的设计理念,讲什么“建筑的灵魂在于对历史的尊重和对未来的想象”,讲他要如何用现代的材料和结构,去复原古老街区的“匠心精神”。
他讲了很久,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芒我曾经无比迷恋,但那一刻,我只觉得刺眼。
我心想,你的“匠心精神”那么重要,那我们的家呢?我们的感情呢?是不是就可以随意牺牲?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滔滔不绝地描述着每一个细节,从一块砖的纹理,到一扇窗的朝向,每一个工序,每一个标准,都要求尽善尽美。他说得那么投入,完全没注意到我越来越冷的表情。
“我不想听这些!”我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只知道,我的丈夫,忘了我们的纪念日!”
他眼里的光瞬间熄灭了,取而代代的是深深的失望和疲惫。
“林晚,我以为你懂我。”
那场争吵,成了我们之间裂痕的开始。从那以后,我们的话越来越少,家里的气氛也越来越冷。他更忙了,我更沉默了。我们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直到最后,走到了民政局。
从梦中惊醒,窗外已是微亮。我摸了摸额头,一手冷汗。
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往事,因为周浩的一句话,又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我起身去医院做第一次正式产检。躺在检查床上,听着仪器里传来“噗通、噗通”的强劲心跳声,像一列有力的小火车,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宝宝很健康,你看,这是他的小手小脚。”医生指着屏幕上的黑白影像,语气温和。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模糊的轮廓,心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填满了。这是我的孩子,他真实地存在着,在我的身体里努力地成长。
所有的委屈、不安和恐惧,在这一刻,都被这有力的心跳声击得粉碎。
拿着B超单走出医院,我感觉脚下的步子都变得踏实了。
路过市中心的广场,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标题是“青年建筑师江川领衔,助力老城区焕发新生”。
屏幕上,江川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站在规划图前,侃侃而谈。他比以前更清瘦了一些,但眼神依旧明亮,充满了自信和力量。
我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阳光有些刺眼,我微微眯起了眼睛。
我们终究是活在了两个世界里。他在他的世界里指点江山,光芒万丈;而我,即将在我的世界里,迎来一个新的生命。
这样,也挺好。
我转身,将B.超单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就像放好一份最珍贵的宝藏。
江川,再见。
林晚,你好。
第4章 风雨欲来
怀孕五个月,我的肚子已经藏不住了。我向公司递交了辞职信,主管象征性地挽留了几句,便爽快地批准了。我知道,公司里关于我“私生活不检点”的流言蜚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未婚先孕的女人,在很多人的观念里,依然是道德上的污点。
失去了工作,意味着失去了唯一的经济来源。我卡里的存款,是离婚时分到的二十万,加上自己这几年的积蓄,总共不到三十万。要应付接下来的生产和养育,无疑是杯水车薪。
我开始节衣缩食,每天自己买菜做饭,以前爱逛的商场,现在连路过都会绕着走。生活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一天下午,我正在家里研究一份兼职的线上会计工作,门铃突然响了。
我以为是张萌,没多想就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却是我最意想不到的人——我的前婆婆,周雅芬。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连衣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上的表情却像结了冰。她的目光越过我,直直地落在我隆起的小腹上,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还有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你……”她指着我的肚子,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下意识地用手护住肚子,心里一片冰凉。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阿姨,您怎么来了?”我强作镇定。
“我怎么来了?我要是不来,是不是打算让你肚子里的这个江家的种,一辈子都姓林啊?!”她声音尖利,一把推开我,径直走了进来。
她像个审查官一样,目光挑剔地扫视着我这间狭小的出租屋,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冷笑一声:“林晚,我真是小看你了。离婚的时候装得那么清高,一分钱不要,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儿子呢!怎么,以为母凭子贵,就能回我们江家的大门了?”
她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刀刀都扎在我最痛的地方。
“阿姨,您误会了。”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这个孩子,是我自己的决定,跟江川没有关系。我也没想过要回江家。”
“你自己的决定?”周雅芬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你怎么生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已经辞职了!你是不是就等着我们江家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第三人称视角切换)
周雅芬的心里其实乱成了一锅粥。她是从一个老邻居那里听到风声的,说看到林晚挺着个大肚子。她一开始不信,可今天亲眼看到,那份震惊无以复加。她气林晚的自作主张,更气自己的儿子。离婚这么大的事,现在又冒出个孩子,江川那个闷葫芦,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跟她提过!她看着林晚那张倔强的脸,既愤怒又心疼。这毕竟是她的亲孙子啊!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伤人的利器。她太了解林晚的脾气了,吃软不吃硬,只能用最强硬的态度,逼她就范。
(切换回第一人称视角)
我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心里的委屈和愤怒交织在一起。
“我怎么生活,就不劳您费心了。就算我去要饭,也养得活我的孩子。”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你!”周雅芬被我顶得一口气没上来,脸色涨得通红。她指着我,半天,才缓过气来,语气软了一些,“林晚,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你和江川的事,他也有不对。但是孩子是无辜的,他是我们江家的骨肉,不能流落在外面,跟着你吃苦。”
“他跟着我,不会吃苦。”我一字一句地说。
“你拿什么保证?”她逼视着我,“就凭你这点存款?林晚,别天真了!养个孩子不是养只小猫小狗,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奶粉、尿布、教育……哪一样不要钱?”
她的话,句句都戳在我的软肋上。是啊,我拿什么保证?我连下一份工作在哪里都不知道。
见我沉默,她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继续说道:“这样吧,你把孩子生下来。生下来以后,孩子我们江家养,绝对亏待不了他。我再另外给你五十万,算是给你的补偿。从此以后,你和这个孩子,和我们江家,再无瓜葛。”
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五十万,买断我和我的孩子?
原来在她眼里,亲情、血缘,都是可以用金钱来衡量的。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愤怒涌上心头,我气得浑身发抖。
“阿姨,请您出去。”我指着门口,声音冷得像冰,“我的孩子,不是商品。他有妈妈,不需要别人来养。您走吧,我这里不欢迎您。”
“林晚!你别不识好歹!”
“我就是不识好歹!”我几乎是吼了出来,“我告诉您,这个孩子姓林,他叫林望,希望的望!他是我一个人的希望,跟你们江家,没有半点关系!”
周雅芬大概没料到我敢这么跟她说话,气得嘴唇发白,最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摔门而去。
门被重重地关上,也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背靠着门,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坚强的伪装在这一刻瞬间崩塌。我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进去,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场暴风雨,似乎就要来了。
第5章 狭路相逢
日子在压抑和焦虑中一天天过去。为了省钱,我开始接一些零散的线上记账工作,每天对着电脑屏幕,一坐就是大半天。
肚子越来越大,行动也愈发不便。张萌不放心我一个人,几乎每天下班都绕过来看看我,给我带些吃的。
“你看看你,把自己搞得像个苦行僧。”她一边帮我把新买的婴儿床装好,一边数落我,“我说句不好听的,你这又是何苦呢?江川他妈虽然说话难听,但有句话没说错,养孩子花钱如流水,你这点积蓄能撑多久?”
我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感受着里面小家伙不安分的胎动,轻声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的。”
“你就是死鸭子嘴硬。”张萌叹了口气,把手里的螺丝刀放下,“行了,床装好了,我去给你做饭。”
看着她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我心里暖暖的。生活再难,总算还有朋友在身边。
周末,我一个人去逛母婴店,想给宝宝买几件贴身的小衣服。店里人很多,大多是年轻的夫妻,丈夫小心翼翼地扶着妻子,两人凑在一起,对着那些小得不可思议的衣服和鞋子,一脸幸福地讨论着。
那种甜蜜的氛围,让我这个形单影只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我低着头,快步走到新生儿衣物区,假装认真地挑选着。
“就这件吧,蓝色的,像天空一样,儿子穿肯定好看。”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身边响起。
“我觉得粉色的好,软软糯糯的,像我们女儿。”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回应道。
这个声音……
我的身体瞬间僵住了,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我缓缓地、机械地转过头。
几米之外,江川正站在那里。他的身边,是一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他正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我看到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放松而柔和,不再是那个永远西装革履、眉头紧锁的建筑师。
他也看到了我。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震惊。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死死地定格在我高高隆起的腹部。
他身边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逃。
我慌乱地转过身,想立刻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可我忘了自己挺着个大肚子,动作笨拙,转身时撞到了旁边的货架。
“哗啦”一声,货架上的奶瓶、安抚奶嘴掉了一地。
店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射了过来。
我窘迫得无地自容,脸涨得通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那只手温暖而有力,熟悉的感觉让我心头一颤。
是江川。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紧紧地盯着我,眼神里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没事。”我挣开他的手,狼狈地蹲下身去捡地上的东西。
他也跟着蹲了下来,帮我一起捡。我们的指尖在捡一个奶瓶时无意中碰到了一起,像触电一样,我们都迅速缩回了手。
周围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
“你……”他捡起最后一个奶嘴,站起身,看着我,艰难地开口,“你……怀孕了?”
我低下头,避开他灼人的目光,胡乱地“嗯”了一声。
“几个月了?”他追问。
“七个多月了。”
空气再次陷入了死寂。七个多月,时间推算回去,正好是我们离婚前。
我能感觉到他急促起来的呼吸,和他那道几乎要将我看穿的目光。
“是我的吗?”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问题。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轰然炸响。
我该怎么回答?
承认吗?那接下来呢?是无休止的争吵,是孩子抚养权的争夺,是我最不愿意见到的难堪局面。
我的骄傲,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向他低头。
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平静的微笑:“江先生,我想你误会了。我们已经离婚了,我的事,与你无关。”
说完,我不再看他,也不再管地上的狼藉,转身,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出了母婴店。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没有回头,但我能感觉到,他那道灼热的、充满震惊和痛苦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直到我消失在街角。
走出商场,外面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我眼睛生疼。我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林晚,你真是个出色的演员。
可是,骗得了别人,骗得过自己的心吗?
第6章 真相大白
那次意外的相遇之后,我的生活并没有恢复平静。
江川开始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他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用一种近乎笨拙的方式,试图渗透我的生活。我楼下的保安大叔会告诉我,有个开黑色越野车的男人,每天晚上都会在小区门口停很久。我网购的孕妇枕头,快递员送来时会说,是一位江先生帮忙付了钱。甚至有一天,我发现我那把用了很久、有些漏风的旧雨伞,被换成了一把崭新的、质量上乘的天堂伞,就放在我的门边。
我知道是他。
他的这些行为,让我心烦意乱。我把他送来的东西全部打包,放在门口,贴了张纸条:“江先生,请不要再打扰我的生活。”
第二天,东西不见了。但他的车,依旧每晚停在楼下那个固定的位置,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张萌知道了这件事,气得直跳脚。
“他这是干什么?玩深情戏码吗?早干嘛去了!”她在我家里来回踱步,“晚晚,你可别心软!这种男人,就是犯贱!”
我靠在沙发上,抚摸着肚子,没有说话。
心软吗?或许有一点。但更多的是迷茫。我不懂江川,以前不懂,现在更不懂。
张萌看我沉默不语,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算了,不说他了。对了,我托人打听了一下,你知道江川当初为什么跟你离婚前那段时间,忙得跟消失了一样吗?”
我摇摇头。那段时间,是我们婚姻走向终结的导火索。我以为,他只是单纯地为了事业,忽略了我。
“我听他公司一个旧同事说,当时他老师的公司遇到了巨大的危机,一个核心项目的设计方案被对手公司窃取了,面临巨额的违约赔偿,马上就要破产了。”
张萌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他老师对他有知遇之恩,江川不能眼看着老师一辈子的心血毁于一旦。所以他临危受命,带着团队,没日没夜地加班,在极短的时间内,硬是重新设计出了一套全新的、甚至更惊艳的方案,才帮老师的公司渡过了难关。据说,因为签了严格的保密协议,这件事他谁都不能说,连他父母都不知道。”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以为的“忽略”和“不爱”,背后藏着的是这样的真相。他不是不回家,他是不能回。他不是不解释,他是不能解释。
而我,在他最需要支持和理解的时候,却用最伤人的话,把他推得更远。
“林晚,我以为你懂我。”
他当时失望的眼神,再一次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真是个傻瓜。一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我看着窗外,楼下那个熟悉的位置,黑色的越野车依旧静静地停在那里。车里没有开灯,只有一个微弱的红点,是香烟的火星。
我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下去,想问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我没有。我的骄傲和倔强,像一道无形的枷锁,捆住了我的双脚。
日子就这么僵持着。转眼,到了预产期的前一周。
那天下午,天气很闷,乌云沉沉地压在天际。我正在家里整理待产包,小腹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下坠般的疼痛。
我扶着桌子,疼得直不起腰。
不好,要生了!比预产期提前了。
我慌了神,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我颤抖着手去拿手机,想给张萌打电话。可一连打了好几个,都提示对方正在通话中。
疼痛一阵紧过一阵,我感觉自己快要站不住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在极度的慌乱和恐惧中,一个号码,不受控制地从我脑海里跳了出来。
是江川的。那个我以为自己早已删除,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拨通了那个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沙哑。
“江川……”我的声音因为疼痛而破碎不堪,“我……我好像要生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他果断而沉稳的声音:“别动!待在原地!告诉我你的具体位置!我马上到!”
我报了地址,然后就再也支撑不住,滑坐在了地上。
不到五分钟,我听到了急促的敲门声和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他怎么会有我的钥匙?我来不及多想,门开了。
江川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衬衫的扣子都扣错了,脸上写满了惊慌和担忧。
看到我蜷缩在地上,他瞳孔一缩,立刻冲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了起来。
“别怕,我来了。别怕。”他不停地在我耳边重复着,声音虽然在抖,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他的怀抱,依旧是那么宽阔和温暖。
我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擂鼓般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淡淡的烟草味,所有的坚强和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江川……”我抓着他的衣服,眼泪决堤而出,“我好怕……”
“不怕,有我。”他抱着我,大步冲下楼。
我这才发现,他根本不是从楼下上来的。他的车,就停在我家单元门口。原来,他不是每晚停在小区门口,而是停在我家楼下。
他一直都在。
第7章 破晓时分
去医院的路上,江川把车开得飞快,却又异常平稳。他一只手紧紧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伸过来,紧紧地攥着我的手。他的手心全是汗,却很温暖。
“林晚,深呼吸,跟着我的节奏,吸气……呼气……”他不停地指导我,声音沉稳,像一剂镇定剂,让我混乱的思绪慢慢平静下来。
我看着他紧绷的侧脸,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汗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这个男人,此刻的紧张和担忧,不似作伪。
到了医院,他抱着我一路冲向急诊。办手续、找医生,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我被推进产房的那一刻,他抓着我的手,眼睛通红。
“林晚,加油。我等你出来。”
产房的门关上了,隔绝了他焦灼的目光。
生产的过程,比我想象中要痛苦和漫长得多。在一次次撕心裂肺的阵痛中,我的意识几近模糊。我喊着,哭着,几乎要放弃。
“想想你的宝宝,他也在努力呢!”助产士在一旁鼓励我。
宝宝……我的宝宝……
我脑海里闪过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轮廓,闪过他有力的心跳声。一股力量,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在精疲力尽的最后一搏后,我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哇——”
那声音,是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恭喜,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我看着护士抱到我眼前那个皱巴巴、红彤彤的小家伙,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
我的孩子,我的林望。妈妈终于见到你了。
我被推出产房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江川第一个冲了上来,他看都没看孩子,目光直直地落在我脸上,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怎么样?还好吗?”
我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和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虚弱地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俯下身,在我汗湿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辛苦了。”
我的眼泪,再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回到病房,张萌和我妈也赶来了。我妈一看到我,眼圈就红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地说“我的傻女儿”。张萌则忙前忙后,帮着安顿。
江川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护士给孩子做检查、包裹,眼神里充满了初为人父的惊奇和温柔。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江川让我妈和张萌先去休息,他留下来陪我。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有睡在婴儿床里的小家伙。
“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坐在我床边,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痛苦,“关于项目的事,关于……所有的一切。”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轻声问:“那你呢?为什么不告诉我,孩子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妈来找过你之后,就给我打了电话。我……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知道你恨我,我怕你连见都不肯见我。”
“我不恨你。”我摇摇头,把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江川,对不起。我……我以前太任性了,我不懂你。”
“不,是我不好。”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很重,“是我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我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工作,给你一个好的未来就够了,却忘了你最需要的,是陪伴。”
我们坦诚地聊了很久,把离婚前后所有的误会、委屈和不甘,都摊开在了这破晓的微光里。原来,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却也用自己的方式,伤害着对方。
这时,前婆婆周雅芬提着一个巨大的保温桶,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她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把目光投向了婴儿床里的小孙子,脸上瞬间堆满了笑。
“哎哟,我的乖孙!”
我以为她又要说些什么难听的话,没想到,她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盛出一碗鸡汤,小心翼翼地递到我面前,语气竟然有些不自然:“那个……林晚,趁热喝了,补补身子。”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江川在一旁解释道:“我把所有事都跟我妈说了。她……她知道错怪你了。”
我接过那碗汤,热气氤氲了我的眼眶。我看着周雅芬,她有些躲闪我的目光,却还是忍不住偷偷地瞄着孩子。
我轻声说:“妈,您坐。您也累了一晚上吧。”
我没叫她“阿姨”,而是叫了“妈”。
周雅芬的身体明显一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她点点头,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局促地搓着手。
一个称呼的改变,化解了所有的隔阂。
孩子醒了,哭了起来。江川笨手笨脚地把他抱起来,动作生疏,却满眼爱意。
他从床头柜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疑惑地问。
“你打开看看。”
我打开,发现是一份详细的育儿计划书。从孩子的奶粉品牌选择,到早教课程规划,从我产后恢复的营养餐,到他自己工作时间的调整安排,每一项都写得清清楚楚,细致入微。
在文件的最后一页,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句话。
“晚晚,我不会再用‘我以为’的方式来爱你。我们不谈复婚,先从学着当好孩子的爸爸妈妈开始。给我一个,也给你自己一个,重新了解彼此的机会,好吗?”
我看着他,他眼神里没有逼迫,只有真诚和期盼。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进了病房,温暖而明亮。
我看着怀里抱着孩子、一脸温柔的江川,看着身边坐着、眼含期待的婆婆,再低头看看手里的计划书。
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
我没有回答他好,或者不好。
我只是对他说:“江川,孩子好像饿了。你……会冲奶粉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重重地点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会!我学过!”
阳光下,一家三口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我的林望,我的希望。
他不仅是我一个人的希望,也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新的生活,从这个兵荒马乱的清晨,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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