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回1976年盛夏,玉川县广播站内。
顾念绾紧攥着调任申请,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
"站长,我自愿服从组织安排,申请调往京城担任播音员!"
老站长端着搪瓷杯的手微微一滞,先是眼底闪过喜色,随即又露出犹豫:"念绾啊,这事可曾与梁营长商量?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怕是难再回乡了。"
提到那个名字,顾念绾眼底掠过一抹冷意,语气却愈发坚定:"不必惊动他,我正打算办离婚手续。"
没人知道,此刻站在这里的顾念绾,是携着前世记忆重生的灵魂。
上辈子,她与梁墨川自由相恋结为连理,为这段姻缘甚至放弃省广播台的邀约。
谁料幸福如镜花水月,自打梁墨川的"侄女"梁心燕挺着孕肚踏进家门,一切便急转直下。
初时,梁心燕跪在青砖地上哭得泪眼婆娑:"小叔,那负心汉弃我而去,我实在无处可去......"
顾念绾念着血脉亲情,对这个孤身女子多有照拂。直到某个雨夜,她亲眼见那"侄女"穿着轻若蝉翼的睡裙,整个人贴在梁墨川腰际。
——"小叔,我心悦你!不求名分,只愿伴你左右,何错之有?"
晴天霹雳。
顾念绾这才知晓,所谓叔侄不过是场谎言。
梁心燕原是梁墨川大哥的养女,更可怕的是,梁墨川早知这姑娘对他存着超出亲情的心思!
以叔侄之名,行越轨之实!
顾念绾胃里一阵翻涌,梁墨川却只是蹙眉:"在我心里,心燕与亲侄女无异。她遭逢巨变,怕是错将孺慕作情爱,我自会妥善处理......"
上辈子,她因深爱这个男人选择隐忍,换来的却是梁墨川对梁心燕的无限纵容。
她就这样在憋屈中耗尽一生,不到五十便罹患乳腺癌。
弥留之际,顾念绾最后悔的,便是为情爱放弃事业。
如今重活一世,她绝不再重蹈覆辙。
"盖了章便成。"顾念绾接过盖好公章的调任书,转身走出广播站。
骄阳似火,供销社的红砖墙泛着刺目的白,满街二八杠自行车叮铃作响。
顾念绾深吸一口气,终于有了重回七零年代的真实感。
"念绾!"
低沉的男声吓得她指尖轻颤。
转眸望去,身着绿军装的挺拔男人正大步走来,剑眉星目间透着惯有的威严。正是她结婚五载的丈夫,玉川军区十三营营长梁墨川。而他身后,挺着孕肚的梁心燕正探出头来,冲她挥手:"婶婶,我们来接你下班啦!"
那姑娘亲昵地挽住梁墨川的手臂,不知情的人见了,怕要误认他们才是夫妻。
顾念绾将这亲密一幕看在眼里。若是前世,她定要上前拉开两人,如今却只觉兴味索然。
他们叔侄间的暧昧,再与她无关。
"回家吧。"顾念绾淡淡应了声,径直走向吉普车。
"婶婶等等!"梁心燕突然挤开她,先一步钻进副驾驶位,"我怀着身子,坐后排太颠簸了。"
梁墨川随手关上车门,语气不容辩驳:"心燕是双身子,你多担待些。"
这样的偏袒,前世顾念绾不知经历了多少回。
每次心口都像被细针扎着,此刻却连眉头都不愿皱一下。
她沉默着坐进后排,听着前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刚进院门,梁心燕便嚷道:"婶婶,我今儿买了两斤排骨,你快些炖上!我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排骨?
顾念绾脚步一顿,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肉票分明是梁心燕偷拿她的!原本留着给父亲贺寿的肉票,直到寿宴当天才发现不翼而飞。
她快步冲进屋内,果然见抽屉里空荡荡的。
"梁心燕!"顾念绾攥着空抽屉,声音发寒,"你拿了我的肉票?"
梁心燕被这声厉喝吓得一抖,梁墨川立刻沉下脸:"念绾,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偷不偷的?心燕怀着孩子要补身子,炖些排骨又怎样?"
顾念绾气得指尖直抖:"可这两张肉票是我留着给父亲过寿的!"
肉票已换成排骨,这六月天里根本留不到下周。
谁料梁墨川不以为意:"不就是两张肉票?我那里还有些烟票,你拿去用便是。"
顾念绾脸色瞬间惨白。但凡他上点心,就该知道她父亲从不碰烟。是啊,他向来如此。她的事永远无关紧要,只有梁心燕的事才是头等大事。
前世已尝尽苦果,今生何必再争?
余下的话被顾念绾咽回肚里。她接过烟票,声音轻得像风:"好。"至少还能拿去跟人换肉票。
反正,只剩最后一个月了。
再忍一个月,她便与梁墨川再无瓜葛。
次日清晨,顾念绾醒来时,梁墨川已去了部队。
隔壁厢房里,梁心燕的鼾声清晰可闻。
前世每日此时,她都会在灶上给梁心燕温着早食。
可重活一世,她再不愿伺候这个"侄女"。
顾念绾只煮了自己的粥,吃完便径直去了广播站。
"顾同志,听说你要调去京城?"刚进大门,几个同事便围上来道喜,"可贺可喜!到了首都别忘了咱们这些老伙计!"
顾念绾笑着应下:"放心,走之前我定请大伙吃顿好的!"
正说着,到了播报时间。顾念绾整了整衣领,拿着稿件走进播报室。
忙碌一日,待她走出广播室时,天边已染上晚霞。
刚到门口,便见梁墨川沉着脸等在树荫下。
以往他都是在吉普车旁等她,今日怎的......
"顾念绾!"未及她开口,梁墨川大步走来,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我都说了等心燕生产,自会给她安排好去处!你就为两斤排骨,非要现在逼走她?"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顾念绾怔在原地。前世分明没有这茬,她不禁蹙眉:"什么意思?"
梁墨川冷着脸甩过一张信纸:"你自己看!"
顾念绾低头,只见信上歪歪扭扭写着——
【小叔,婶婶没给我留早饭,定是嫌我碍事。我以后再不吃排骨了,也不住你家了,我走了。】
她总算明白梁墨川在急什么了。
原来梁心燕竟因为她早晨没准备早饭,便赌气离家出走。
顾念绾只觉荒谬,脸色也沉了下来:"她又不是三岁孩童,连顿早饭都做不得?我难道是她的佣人?"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梁墨川脸色更阴,不由分说攥住她手腕:"现在跟我去把心燕找回来!"
顾念绾虽恼,却也怕梁心燕真出什么意外——到时候责任全得算在她头上,影响自己去京城的计划。她压下心头不快,跟着梁墨川出门寻人。
一小时后,两人在桥边寻到了人。梁心燕正站在桥栏旁,手轻轻抚着腹间。
梁墨川脸色骤变,疾步奔过去,声音里满是急切:"心燕!千万别做傻事!"
桥上的梁心燕扭过头,眼眶通红,激动道:"你们都不要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谁说没人要你?小叔要你!"
梁心燕却哭得愈发厉害:"可你不可能照顾我一辈子……"
话音未落,顾念绾便听见梁墨川脱口而出:"怎么不可能?小叔自然能护你一辈子。"
夏夜的风原该带着闷热,此刻却刮得顾念绾通体发凉。
多荒唐啊。她的丈夫,当着她的面,许下要守护另一个女人一生的诺言。
前世确实如此——梁墨川真的护了梁心燕一辈子。可亲耳听见这话,顾念绾的心仍像被细针反复扎着,密密匝匝地疼。
她僵在原地,看着梁心燕扑进梁墨川怀里,哭得肩头直颤。哭了一会儿,梁心燕突然惊呼:"小叔,你的婚戒呢?是不是我刚才不小心弄掉了?"
顾念绾循声望去,只见梁墨川无名指上只剩一圈浅浅的戒痕,银戒早已不知去向。下一秒,她听见梁墨川满不在乎地安抚:"没事,婚戒哪有你安危重要?"
"对不起,小叔……"梁心燕语气愧疚,可顾念绾分明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江边风大,梁墨川很快带着梁心燕走下石桥。
顾念绾跟在两人身后,摩挲着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一个人的婚戒,戴或不戴,似乎都失去了意义。
她悄无声息取下戒指,扔进了奔涌的江水中。
只剩二十天,她就要彻底离开这里了。到那时,连这桩名存实亡的婚姻都将终结,更遑论一枚婚戒。
第三章
回到大院时,天已擦黑。
顾念绾直接进了厨房。寻人的疲惫让她饥肠辘辘,她系上围裙,切好菜,生了火准备做饭。
梁墨川高大的身影走进屋内,他没注意到顾念绾同样消失的婚戒,开口便道:"念绾,等下吃饭前,你先去给心燕道个歉吧!这次是你这做婶婶的不该。"
顾念绾握锅铲的手一顿。柴火的烟气熏得她眼眶发热,她想了片刻,实在想不通:"我为什么要跟她道歉?"
梁墨川眉头微蹙,刚要开口,梁心燕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婶婶别生气,是我错了!婶婶没怀过孩子,不懂孕妇容易多思的苦,也是正常的。"
顾念绾心头一堵。孩子是她前世一辈子的遗憾。
前世梁心燕未婚先孕,孩子不好上户口,便放在他们名下,占用了独生子女的名额。
后来等计划生育政策放宽,他们也错过了生育年龄。因此前世她活了一辈子,都没能有自己的亲生孩子。
不过今生,她也没打算再要孩子。
可梁心燕这话,还是让她彻底没了做饭的兴致。
顾念绾看向对面的梁心燕:"你说得对,我不懂孕妇的苦,你从没做过饭,也不懂做饭的累。这顿晚饭,你们自己做吧。"
说完,她解下围裙,扔下锅铲,径直离开厨房。
身后传来梁墨川温声安抚的声音:"你婶婶就是嘴硬心软,别往心里去!我替她跟你赔个不是,以后每天早上,小叔给你送早饭。"
接着是梁心燕撒娇的甜笑:"还是小叔对我最好!"
顾念绾再听不下去,回了屋。
她本想眼不见为净,谁料半小时后,梁墨川端着做好的饭菜进了屋。
碗里的瘦肉和青菜堆得冒尖,他递到顾念绾面前:"再气也不能饿着肚子。"
四目相对,顾念绾的眼眶瞬间红了。
打一巴掌给颗枣——这是梁墨川前世惯用的手段,可她的心还是不争气地颤了颤。
她接过碗筷,低头扒了两口饭。
紧接着,梁墨川叹气道:"你是长辈,她就是个孩子,怎么跟她计较这么多?"
刚入口的饭菜哽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噎得难受。
顾念绾听着,只觉荒谬。前世他就总这么说,说梁心燕是孩子。可哪有马上要当妈的孩子?
她差点忍不住想跟他吵,可余光瞥见一旁的日历,还是把话和噎住的饭一起咽了回去。她攥紧筷子,只点头:"好,我知道了。"
反正她马上就要走了,不会再有跟梁心燕计较的机会。
次日,顾念绾照常去广播室上班。
中午吃过食堂回来,通讯室通知有她的电话。是母亲打来的。
"念绾,明天墨川会和你一起回来吧?"
"前几年墨川都有任务没来,今年无论如何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你爸盼着呢。"
"再忙,你爸五十大寿总要来吧。"
听着母亲期待的声音,顾念绾沉默了片刻。
前世梁墨川倒是去了,却是带着梁心燕一块去的,给她家里惹了不少闲话,最后父亲的五十大寿过得极不愉快。
思来想去,顾念绾还是回道:"好,我问问他。"
父母都很喜欢梁墨川。就当让父母和梁墨川见最后一面,好聚好散。
只是这次,她绝不会让梁心燕跟着回去。
傍晚,顾念绾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正好看见梁墨川在客厅堆了不少补品。
见她回来,梁墨川上前道:"明天我们去给你爸过寿,我特意买的,你看看还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顾念绾视线扫过粮油、面和时兴的麦乳精,东西已很周全。
这时,梁心燕穿着新买的碎花布拉吉从房里兴奋地跑出来:"小叔!你看我穿这件裙子跟你回婶婶家怎么样?"
梁墨川立刻点头:"可以,很好看!"
"我再去挑几件,你再看看!"梁心燕心满意足地又跑回房间换衣服了。
看这架势,梁墨川果然要带梁心燕一同前往。顾念绾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她忍不住开口:"你带着个无亲无故的孕妇去给我爸过寿,想过别人会传得多难听吗?"
第4章
这话一出,梁墨川脸色骤然沉下:"心燕月份大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不放心!"
"再说了,身正不怕影子斜,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怎么说。"
他每说一个字,顾念绾的心就更冷一分。
这一刻她更清晰地意识到,在梁墨川心里,她和娘家人的分量,恐怕还比不上一个梁心燕。
顾念绾攥紧拳头:"好,既然你这么不放心她,倒不如你陪她留在家里,我自己回去给我爸过寿就好。"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墨川竟点头答应了。
"你说得也是!你爸生日每年都能过,等心燕平安生下孩子,我以后找个空再回去看望也是一样的。"
顾念绾愣在原地,心彻底凉透。
她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笑意,终究没再开口。
可来年顾父的寿辰,梁墨川却再没了出席的资格。
次日天刚蒙蒙亮,顾念绾便独自收拾了行囊,踏上了回娘家的路。她没要梁墨川备下的物件,转身去了百货大楼,精心挑了些补品给父亲。坐了约莫一个钟头的客车,终于到了娘家。
屋门口,两位年迈的老人正眼巴巴地张望着,见顾念绾提着补品走近,忙迎了上去:“绾绾……”瞧着独自归来的女儿,老两口眼里闪过一丝失落——终究只有她一人。
顾母伸手接过,轻叹一声:“墨川这次又没跟着回来?”顾念绾扯了扯嘴角,强笑道:“部队里忙,走不开。”二老对视一眼,心里顿时有了几分猜测。
进了屋,顾母才压低声音提醒:“最近总有些闲言碎语,说墨川那个大着肚子的侄女,其实跟他没半点血缘关系?这没亲没故的住在家里,你可得多个心眼儿。”顾念绾闻言垂下眼帘,正要找话搪塞——她不想让父亲的五十大寿被这些事搅了。
谁料还不等她开口,一旁抽着旱烟的顾父突然一拍大腿:“要我说,梁墨川这事儿做得太没分寸!咱们闺女何必跟他耗着?”这话一出,顾念绾眼眶顿时红了。
前世的遗憾,今生的委屈,此刻都化作泪水涌了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爸妈,我打算调去首都工作,也……打算跟梁墨川离婚了。”
这个年月,出远门、离婚,哪样不是顶大的事?
可顾家父母听了,却没半句阻拦的话。
顾母只是心疼得直抹眼泪,顾父则重重一点头:“不管你咋选,爹妈都站你这边。”顾念绾再也忍不住,扑进父母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话都说开了,到了过寿这日,一家子反倒难得轻松起来。
顾念绾这次批了十天假,给父亲过完五十大寿,她本想多留几日,父母却催着她早点为去首都做准备,到底还是提前几天回了。
她提着父母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裹,刚走到巷子口,就被邻居火急火燎地拽住了手腕:“绾绾!你可算回来了!快去劝劝你家梁营长!再打下去该受处分了!”顾念绾被拽着往家跑,满心疑惑:“这是咋了?”
没等邻居开口,人已经到了家门口。里头传来凄厉的喊叫声。
顾念绾推门进去,一眼就瞧见梁墨川像头发怒的雄狮,一拳接一拳往反抗的纹身男身上砸,分明是存了要人命的架势。
梁心燕缩在角落,哭得浑身直抖。
等看清纹身男正脸的瞬间,顾念绾这才想起——这是赵自立,那个抛下梁心燕的负心汉。
前世也有过这么一遭,赵自立来家里闹事骚扰梁心燕,只不过那时顾念绾在上班,没亲眼瞧见,只后来听邻居说:“你家墨川为了心燕,那火发得可大,像是真要杀了那负心汉似的。”
前世的顾念绾只当邻居是夸张。
毕竟结婚三年,没人比她更清楚梁墨川的性子——身为军人,他向来冷静自持,克制力极强,从未见过他情绪失控的模样。
可此刻,顾念绾亲眼瞧见了梁墨川猩红的双眼,瞧见了他恨不得将身下人活活打死的架势。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她头一回见梁墨川这般失控……而这一切,全是为了梁心燕。
亲眼所见后,顾念绾终于确定:梁墨川对梁心燕的情意,远不是她能比的。她离开的决心愈发坚定——离开这对叔侄,才是正确的选择。
眼见再打下去真要闹出人命,顾念绾压下心头思绪,快步上前拽住梁墨川:“墨川!你冷静点!”
她这一喊,梁墨川的动作猛地停住,眼底的怒意渐渐消了下去。
理智回笼,他的拳头缓缓松了开来,把鼻青脸肿的赵自立往地上一摔。顾念绾这才松了口气。
下一秒,缩在角落的梁心燕眼泪决堤,猛地冲上来抱住梁墨川:“小叔,我好害怕……”梁墨川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柔得与刚才判若两人:“心燕,别怕,有小叔在,谁也伤不了你。”心口像被针扎了似的,密密麻麻地疼起来。
注意到周围邻居投来的视线,顾念绾还是走上前:“外面那人咋处理?”
梁墨川这才松开梁心燕,看了顾念绾一眼:“别操心,我来处理。”他眼底沉了沉,转身把人扭送去了公安局。围在院子门口的人“呼啦”一下散了。
家里厅内被砸得一片狼藉,顾念绾默默开始收拾。这时,挺着大肚子的梁心燕走了过来:“婶婶。”顾念绾动作一顿,回头问道:“有事?”
家里没旁人,梁心燕脸上可怜的神色顿时散了,得意一笑:“你刚刚也看见了吧?小叔可在意我了。”
顾念绾心里清楚,这是来示威了。
她没打算多纠缠,低头继续收拾,神色平静:“他是你小叔,在意你、护着你都是应该的。”说完,她收拾好东西,转身往屋里走。
身后却传来梁心燕的声音:“你错了!我们不止是叔侄!”
“我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小叔,就要待在他身边,你赶不走我。”
“十六岁那年我跟他表白了,你知道他是咋拒绝我的吗?”
顾念绾脚步猛地顿住。明知梁心燕是故意激她,可她还是想知道答案。
很快,梁心燕的声音清晰传来:“他只说我们身份不合适,在一起会有流言蜚语,会受伦理指责,可这么多理由里,他唯独就没说过不喜欢我!”
字字句句,像重锤砸在顾念绾心口。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反驳的话。
毕竟在前世,顾念绾已用尽一生光阴,印证了梁心燕这番话的正确性。她没再回应,径直走回了房间。
直到晚上七点,梁墨川才从公安局回来。
他告诉梁心燕,赵自立已经被警方拘留了。梁心燕今日受了不小的惊吓,吃过晚饭后便早早回房歇下了。
顾念绾收拾完碗筷回到房间,梁墨川已经卷起衣袖,把红药水和棉签递到她面前:“念绾,帮我上点药。”
顾念绾这才注意到,他右手手指关节红肿着,胳膊上横着一道狰狞的血痕。他因为梁心燕受的伤,却要她来料理后续。
顾念绾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接过药水,坐在炕沿上细细给他涂抹,权当是履行作为妻子最后的一份本分。
屋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上药时,梁墨川低头看着她,轻声开口:“对不起,今天我那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顾念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倒没料到梁墨川还会顾及她的感受。她摇摇头:“那人行事太荒唐,你动怒也是人之常情。”
梁墨川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顾念绾这般大度,他本该欣慰,可此刻却觉她太过疏离,仿佛……已不再将他放在心上。
但他很快将这念头抛开,语气里多了几分愁绪:“心燕怀着他的孩子,他都险些动手,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可他这种情况也关不了几天,往后肯定还会再来。”
顾念绾听了这话,沉默下来。
片刻后,她抬头看向梁墨川,试探着开口:“既然这样,倒不如送她去军区的妇幼院。那儿有专职护工照料,也有警卫兵把守,比家里安全得多。”
话还没说完,梁墨川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赶心燕走?”
第六章
这态度已然再清晰不过。
顾念绾强压着心口的刺痛,攥紧掌心:"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
话刚出口,梁墨川想都没想便否决:"这种建议以后别再提!心燕是我的家人,交给外人照顾,我不放心。"
答案早在意料之中。
可顾念绾脑海中,却不受控地浮现出今日下午梁心燕明目张胆的挑衅,还有前世今生两辈子自己受过的所有委屈。
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来,终于再难压抑。顾念绾不禁冷笑出声:"你到底是把她当家人不肯送走,还是你心里对她存着不该有的念头不敢说……"
"顾念绾!"
梁墨川双目圆睁,厉声打断:"我看你是疯了,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末了,他甩下一句"我去厅里睡,你自己好好冷静",转身便走。
屋内只剩顾念绾一人。她低头看着手中沾着红药水的棉签,自嘲一笑。最终将棉签扔在一旁,收起药水后,盯着墙上的日历发起呆来。
从收到去首都担任播音员的调令至今,已过去大半个月。
还剩十三天,便是离开的日子了。
次日清晨。顾念绾起床后,从抽屉里翻出与梁墨川的结婚证。黑白合照上,两人幸福的模样令顾念绾一阵恍惚。
她还记得结婚那日,梁墨川脸上洋溢的笑容。一向寡言的他,搂着顾念绾说了许多话。
他说:"念绾,往后我定不会让你受半分委屈。"
可前世,他却让她受了一辈子的委屈。今生,这样的苦她再也不想尝了。
顾念绾将两本结婚证揣进兜里,转身出了门。
行至院中时,正在洗漱的梁墨川问她:"一大早的,要去哪儿?"
顾念绾未回头,只答:"有点事。"
梁墨川视线紧追着她,还要再问,屋内的梁心燕突然焦急唤道:"小叔……"
他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担忧地看向屋内:"怎么了?心燕。"
顾念绾再未停留,径直走出院子。她目标明确,直奔婚姻登记所。将两张结婚证与申请材料递上柜台。"你好,我要申请强制离婚。"
工作人员利落地接过资料,受理了她的申请。离开前,顾念绾问:"离婚证最快何时能拿到?"
窗口人员答:"最快十天吧。"
顾念绾松了口气,转头去了广播站。十天,来得及,她离开前定能拿到离婚证。
自那以后,顾念绾彻底死心,不再去在意梁墨川与梁心燕的种种,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中。
调任在即,手头的工作也渐渐交接给了同事。
一周后,她完成全部交接。站长拍着她的肩膀,将这个月的先进职工奖颁给她。
"念绾,这是你在玉川县拿的最后一个先进职工了!往后你就要拿首都的先进职工了!"
顾念绾被逗笑:"借站长吉言!"周遭随即响起同事们送别的掌声。
交接结束后,顾念绾便无需再去广播站,只需在家收拾行李,等待七日后坐上火车前往首都赴任。
因此这天下班,顾念绾邀同事们去国营饭店聚餐,算是道别。
谁料刚踏入饭店,便有同事指着最里侧的方桌道:"念绾,那不是你爱人梁营长吗?"顾念绾循声望去。
只见梁墨川与梁心燕坐在一处,桌上摆着满桌菜肴,梁墨川背对门口,并未注意到这边。此刻,他正细心地为梁心燕挑着鱼刺。
顾念绾的心还是不可控地刺痛了下。前世今生两辈子,她都未曾受过梁墨川这般贴心的照料。或许这就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吧。
她很快收回视线:"无妨,我们吃我们的。"
众人于大圆桌落座,热闹地点起菜来。见状,有眼力的同事心照不宣地不再多言。
但也有没眼色的同事忍不住回头张望,颇有些替顾念绾不平:"顾同志,我听说梁营长这侄女与他并无血缘关系,他俩这举止未免太过了!你也真能忍。"
其他同事连忙打断,转移了话题。
顾念绾眼底泛起苦涩。是啊,换作旁人谁忍得了?她也不例外,所以也不打算再忍了。
一顿饭吃到末尾,几名同事起身向顾念绾敬酒。
"念绾,你就要走了,我们敬你一杯送别酒!"
顾念绾应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杯刚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什么送别酒?念绾,你要去哪儿?"
第7章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凝固下来。
顾念绾脸色苍白,指尖紧紧攥住酒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在身旁的同事都清楚她想瞒着梁墨川调任的事,反应极快地替她打圆场:"陆营长,您听岔了!不是念绾的送别酒,咱们敬的是小郑同志!他调去省里,过段日子就要走了!"
被点名的"小郑"坐在顾念绾身旁,听见这话立刻硬着头皮接话:"对!对!是我!"
梁墨川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旁边的梁心燕却突然扯住他的衣袖:"小叔,我肚子好疼,想回家了。"
梁墨川很快打消疑虑,目光扫过桌上已吃得差不多的菜肴,抬眼看向顾念绾:"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顾念绾身形未动:"不了,我晚些自己回。"
梁墨川眉头皱起,深深看了她一眼。最近他总觉着顾念绾对他有些过分疏离,可细想又找不出具体缘由。
梁心燕还在一旁轻声催促,他只能压下心头那丝异样。临走前,他拧眉叮嘱:"你酒量不行,喝完这杯就别多喝了,早点回家。"
顾念绾轻声应了句"嗯",梁墨川便带着梁心燕离开了。
同事凑过来问:"念绾,你打算什么时候跟梁营长提要走的事?"
顾念绾低头笑了笑,又倒了杯酒:"该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几人互相递了个眼神,没再追问,气氛渐渐恢复轻松。
晚上八点,顾念绾才回到家。梁心燕已经睡下,梁墨川屋里还亮着灯,正伏在案前写着什么。
顾念绾没多在意,径直拿了衣物去洗漱。
等她洗完澡回到屋里,梁墨川递来一张户口申请书。
"之前说好的,心燕孩子出生后就挂在我们名下,她马上足月了,手续也该开始办了。"
听见这话,顾念绾动作顿了顿。
她没反驳,只淡淡道:"先放着吧,我可能没时间,到时候你和心燕自己去办就行。"等她离开,他跟梁心燕领证结婚,再给孩子上户口都与她无关了。
梁墨川没注意到她话里的深意,应了声将申请书放在桌面:"好。"
随后又道:"我记得明天你休假,我们去趟百货大楼,心燕快足月了,得备些母婴用品。"
他口口声声都是梁心燕,仿佛他们夫妻之间,除了梁心燕再无其他可谈。
不过顾念绾如今已不在意这些,没拒绝——
正好她也该去买个大点的行李包,不然离开时的行李都不好装下。
第二天,顾念绾和梁墨川叔侄一同去了百货大楼。
刚进母婴柜台,售货员险些认错夫妻。
还是梁墨川先开口解释:"我侄女要生了,来看看需要买什么。"
挑到一半,梁心燕突然捂着肚子喊疼,让顾念绾陪她去公共厕所,梁墨川则留在店里继续逛。
公共厕所外。等梁心燕出来,她很快被旁边的黄金柜台吸引:"婶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逛逛。"
顾念绾应了声"好",转身去几米外的店铺挑行李包。
谁料刚挑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惊呼。她回头一看,梁心燕竟晕倒在地,裙摆下渗出大片血迹!
"心燕!"顾念绾心头一紧,连忙冲过去。
梁墨川的身影却比她更快,从她身旁掠过一把抱起人,直奔卫生院!
因摔倒导致羊水早破,梁心燕早产了。
产房的红灯亮了整整五个小时,顾念绾就这么看着梁墨川在门外站了五个小时,直到手术灯熄灭,医生告知母子平安,他紧皱的眉头才彻底舒展。
孩子需要住保温箱,顾念绾便跟着梁墨川去病房看梁心燕。
没想到刚进门,梁心燕红着眼哽咽道:"小叔,你别怪婶婶,是我知道她不想陪我逛,让她先走的,她应该也没想到我会摔跤……"一句话,让梁墨川的神色瞬间变了。
顾念绾僵在原地,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说不出话来。
梁心燕说的是事实,可这话落在梁墨川耳里,却变了味。
病房里,梁墨川没多说什么。
可出了卫生院,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心燕,但再怎么样也不该放她一个人!"
"孕妇出事,那是要人命的!"
"顾念绾,你从什么时候起,竟然变得这么冷血了?"
第8章
顾念绾僵在原地,寒意自脚底缓缓漫上心头。
她本以为放弃梁墨川后,他不会再伤到她。可此刻,他口中的每个字都像尖锐的匕首,狠狠扎进她的心口。
她死死咽下喉间的涩苦,自嘲一笑:"你要这么想,那我也无话可说。"
他已认定她冷血,认定是她丢下梁心燕。再多的解释,于他而言不过是狡辩。
见她这副模样,梁墨川眉头一皱,还要开口,病房里突然传来护士的喊声:"谁是梁心燕的家属?过来缴费签单子了!"
梁墨川立刻应了声,看向顾念绾时神色缓和几分:"不管怎样,心燕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你以后好好对她,好好弥补就是。"
说完这话,他转身回了卫生院。
顾念绾站在原地,望着他毫不犹豫的背影,许久才轻声回应:"放心吧,以后你们的生活里不会再有我了。"
她转身,一步步往外走,没再回头。
与此同时,卫生院的梁墨川像有预感般停下动作,莫名往外看了一眼。
他看着顾念绾瘦弱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黑暗中。一抹莫名的心慌涌上心头,仿佛她这一走,自己就再也抓不住她了。
只是这股念头,很快被病房里梁心燕的喊疼声冲散。
接下来的几天,梁墨川都在医院照顾梁心燕。他自然不知道,顾念绾已在家里开始收拾东西。
离开前三天。
顾念绾算了算日子,去了婚姻登记处。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离婚证。
至于梁墨川的那本,窗口人员告诉她:"梁营长的离婚证已经送到玉川军区了,等他归队就能收到!"
"那就好。"
顾念绾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离开前两天。顾念绾买了新行李包,回家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将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
收拾到最后才发现,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属于自己的东西竟这样少。
买的这个大行李包,甚至都装不满。
一切都收拾妥当后,她环顾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家,目光落在了梳妆柜上。
她记得,这个梳妆台是结婚时梁墨川亲自找人打的。柜子搬进新家的那天,他那张向来冷肃的脸上罕见地挂着笑意。
"看看这柜子有什么特别的?"
顾念绾左看右看,没发现异常。
直到梁墨川指着提醒,她才看见最深处刻着一行小字——是两人的名字。
【梁墨川 顾念绾 白头偕老】
如今,顾念绾低头,再往刻字的地方看过去。
名字还在,可是“白头偕老”那四个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虫蛀得看不清。
显然,就连老天爷也知道,他们没机会白头到老了。
离开当天。
梁墨川依旧没有回来。
顾念绾起了个大早,最后看了一眼这前世住了三十年,今生却只住了三年的‘家’。
以后,她想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随后,她提起行李包,带着属于她的所有东西去了火车站。
绿皮火车停在轨道上,顾念绾踏上了火车。
随着汽笛一声长鸣。
火车哐当哐当启动,带着顾念绾前往承载梦想与希望的首都!
从今往后,她将开启没有梁墨川的崭新人生!
第9章
卫生院里。
梁心燕正拉着梁墨川的手撒娇卖乖:“有小叔给我揉,心燕不疼了。”
这时,病房突然传来“砰砰”敲门声。
梁墨川挣脱开梁心燕的手,起身打开了门。
外面站着自己的下属,他行了个军礼:“营长,政委找你。”
梁墨川牵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梁心燕,交代道:“心燕,部队还有事,我先去忙,你一个人在病房里好好待着。”
梁心燕依依不舍地喊了句:“小叔。”
随后通情达理地点头:“好,我就在这里,等着小叔回来。”
梁墨川这才放心下来,他跟随士兵一起走出卫生院。
门口停着军用吉普,梁墨川军靴踩上去,开着吉普车很快到了军区。
摔上车门下了车,梁墨川直冲政委办公室。
他不知道这么晚了,政委找他到底有什么事,只能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到门口,梁墨川敬了个标准的军礼。7
“政委,您找我有事?”
李政委站在窗前,听到声音扭过头来,浓眉皱得极深。
“墨川,你怎么回事?”
梁墨川听到这话,可谓是一头雾水。
什么怎么回事?他任务超额完成,什么怎么回事。
梁墨川那张惯常冷肃如水的面庞上显露出诧异:“什么意思?”
李政委将一个黄色封皮的文件交到梁墨川的手里:“这是你夫人,发来的离婚证书。”
“离婚”这两个字,就像是一声惊雷,再梁墨川耳旁轰然炸开。
他连忙打开信封拿出来,里面赫然是一纸离婚证书,女方那一栏,签上了“顾念绾”力透纸背的签名,仿若做了重大决定一般。
他不敢置信,又惊愕无比,平日里从来都坚韧如白杨,看起来无坚不摧。
可是现在,梁墨川竟然脆弱得连一本薄薄的、没有丝毫重量的离婚证都拿不住了。
就像是有个无形的怪物,正趴在他的肩头,将他浑身的力气都吸了个干干净净。
顾念绾竟然要跟自己离婚,连报告都打好了?!
梁墨川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激荡的情绪。
他将离婚报证收好,抬眼看向李政委:“政委,我先去找她。”
李政委看着眼前这个的年轻人,开口道:“墨川,你的家事,我最近也听了些,认识这么久,你是什么样的人品,我再清楚不过了,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否则不会照顾你大哥的女儿,可是说到这里,我就要批评你了,不管怎么样,家庭、妻子总是第一位的,照顾谁也不能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这话,像是一根细针,深深地扎在了梁墨川的心上。
回想起这些天,他确实为了梁心燕,很少顾及到顾念绾的感受。
梁墨川将离婚收起来,抬眼看向政委:“我想和我妻子好好谈下。”
李政委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梁墨川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匆忙往外跑去。
开着军用吉普,一路疾驰到了家,推开院门,走进卧室,家里面没人。
不止没人,莫名的,一直生活的家里,好像突然空旷了很多。
梁墨川眉头紧锁,下意识打开衣柜。
赫然发现,属于顾念绾的衣服全都不见了!
第10章
梁墨川呼吸一窒。
仿佛有只手紧紧揪住了他的心脏,刺痛感顿时,顺着他的血液流动传遍了全身上下。
握着柜子把手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骨节突出,薄唇泛白,不自觉地颤抖几下。
几秒梁的失神过后,梁墨川深皱眉头,连忙往门外跑去。
当初结婚的时候,顾念绾是随军来到玉川县的,她在这里压根就没地方去。
离开家,顾念绾会去哪里呢?
心里揪起拧起,梁墨川来到了邻居家门外。
他伸出宽厚的手掌,一下又一下,急切地敲着门。
很快,邻居大娘打开了院门。
见到是梁墨川,她脸上露出疑惑:“梁营长,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梁墨川深吸一口气,向邻居打听起顾念绾的下落。
“有见着我媳妇吗?”
“你媳妇呀,昨天见着了。”3
大娘扬了扬手,继续开口:“你媳妇手里拎着个小行李包,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我还多嘴问了声,你媳妇说工作安排去外地,还拉着我的手,感谢我的照顾,要我保重身体,说了好些话……”
大娘竹筒倒豆子一样,将昨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梁墨川。
可是,他却越听脸色越阴沉,越听心里越慌乱,顾念绾交代邻居大娘的话,字字句句都像是告别。
他强忍着心中的翻涌的感情,点头对邻居说了声:“我知道了。”
随后又跳上了军绿色的吉普车,一脚油门疾驰离开。
很快,便到了广播站。
结婚三年了,梁墨川比谁都了解顾念绾对工作的热爱。
她经常做着饭,就开始诵读稿子,每次正式播报前,总是严谨地将稿子读得快要原封不动背下来的程度,以求在工作中不出任何差错。
她就算是离婚,也绝不可能离开自己的工作岗位,梁墨川很是笃定。
下了车,直接冲向广播室,想也没想便一把推开。
以往都是顾念绾坐在播音台前,可这次抬头的,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你找谁?”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梁墨川并不陌生,是顾念绾的同事。
他立刻问道:“同志你好,我不是故意闯入的,只是有很重要的事。”
这时,同事也认出了梁墨川:“咦,是梁营长啊,有什么事?”
梁墨川直截了当:“我来找顾同志,请问她……”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顾念绾的同事诧异打断:“梁营长,顾同志被调到首都广播站去了,你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梁墨川的脸霎时间变得如同窗户纸一般煞白。
仿佛身体被一股强大的电流击中,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震颤着,以至于紧握的手指,都被捏得发白。
军营里摸爬滚打十多年,梁墨川早已练就了一番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可是这一刻,他用力强压也压不住,甚至声音都颤抖起来:“什么时候的事?”
“通知是一个月前就下来了,这些天顾同志都在为去首都做准备呢。”
说到此处时,同事略有迟疑,好奇地探问。
“梁营长,你是顾同志的丈夫,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然都不知道吗?”
第11章
梁墨川一阵心虚。
其实这段时间,顾念绾的离开,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也不止一次受委屈,不止一次被他指责。
甚至就在不久前,梁墨川还看到了顾念绾为了离开而买的行李包。
只要自己稍加留意,就能发现她种种不正常的举动,要是多问一句,是不是就能阻止顾念绾的离开。
可是为什么没有提前发现?
只是因为他所有的心力,全都放在侄女梁心燕身上。
梁墨川一直都知道梁心燕喜欢他,她十六岁那年,梁墨川从边疆回来探亲,住在大哥家里。
夜里,梁心燕穿着单薄的睡衣,趁着夜色深沉,从后面轻轻搂住梁墨川的腰。
“小叔,我喜欢你,我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了。”
梁墨川听到这话,耳边当即就像是冷水遇到了热油锅,轰的一声狠狠炸开。
虽然他的年龄和梁心燕年龄只差四岁,也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梁心燕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可这么久了,梁墨川心里一直都是将梁心燕当成侄女亲人看待的。0
梁心燕说喜欢他,在梁墨川的心里,简直就是枉顾人伦。
因此,听到这话的瞬间,梁墨川神情就阴沉了下来。
他的目光慢慢往下,瞥到了那双紧紧箍着自己腰身的手。
没有半分犹疑,狠狠握上去,然后想要将之拿开。
没想到的是,梁心燕对他的心太坚韧,抽泣着说道:“小叔,不要拒绝我。”
梁墨川额头上青筋暴起,这才几乎用了全力,疼得梁心燕在背后龇牙咧嘴,再也使不出力气,只能松开他。
梁心燕的眼眶红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叔,你好狠的心,好疼……”
梁墨川转过身来,看梁心燕的眼神冷寒无比。
“心燕,我们之间的身份不合适。”
听到这几个字,梁心燕的手指狠狠捏紧,指尖几乎发白。
身份不合适,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梁墨川也是喜欢自己的,只是因为两人叔侄关系,所以他才不能接受自己?
可是下一秒,梁墨川的答案让梁心燕心底发寒。
“心燕,首先,我并不喜欢你,对你产生不了男女爱情,其次,你是我大哥的女儿,我们之间,只会有亲情,最后,你这个年纪,应该好好念书,不该总想着这些情情爱爱。”
说完,他无视了梁心燕眼底浓浓的不甘,转身离开。
探亲结束,梁墨川又回到了部队里,这一呆又是两年。
直到一次部队组织的联谊舞会上,梁墨川遇到了顾念绾。
那天,她穿着一身青色碎花棉裙,扎着两个粗黑的麻花辫,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时候,左边脸颊边上,还会漾开一个小小的酒窝。
明明酒窝里面没有酒,可是梁墨川却好像醉了一样,从看她第一眼,就好像难以从她身上挪开目光
一向木讷冷肃的他,破天荒来到了顾念绾的面前:“你好,这位女同志,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留声机里放着西方乐曲,顾念绾落落大方地起身,接受了她的邀约。
其实梁墨川压根不会跳舞,华尔兹跳得乱七八糟的,可是顾念绾却很有耐心,教他如何起步,如何转圈。
后来,顺理成章,两人结了婚,本来过得幸福美满,可是梁心燕的到来打乱了这一切。
第12章
梁墨川陷入了长久的失神之中。
直到顾念绾同事的呼喊声将他从这种失神之中拉回来。
“梁营长,梁营长。”
梁墨川这才如梦初醒一样往前看去。
顾念绾同事轻咳一声,提醒道:“不好意思梁营长,我们很快要开始播报新闻了,没什么事的话,请您离开。”
梁墨川这才讷然地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去,一向挺拔坚毅,身躯如同白杨青松的梁墨川,此时脚步虚浮。似乎下一步就要跌到一样。
他走出广播站,明明日头灼热,可是梁墨川就是感觉浑身发寒发冷。
这时,广播站的徐站长眼神尖利,远远的,就认出了梁墨川。
“梁营长,你怎么会来这儿?”
梁墨川抬起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眸,脸色却是一片煞白:“σwzλ我来找念绾。”
“找念绾?”徐站长双眼惊愕地瞪大,看起来很不敢置信。2
“念绾已经被调任到首都去了,这事你不知道?”
梁墨川感觉心头像是压了几块巨石一样,沉重的感受,让他一阵窒息。
顾念绾要走了,所有人都知道,可是偏偏,只有他这个枕边人不知情。
梁墨川缓慢地摇了摇头。
徐站长听罢愈发诧异:“小顾说已经准备离婚,没有夫妻两地分离的情况,我这才将名额给她,怎么你竟然不知道这件事?”
梁墨川一阵缄默,随后才开口说道:“她要和我离婚,我也是刚刚才收到她打的离婚证,徐站长,你能给我念绾在首都的地址吗?我想去找她说清楚。”
站长显得很为难:“梁营长,不瞒你说,我也不知情,首都有首都的安排,我只能告诉你首都广播台的地址,剩下的,你得自己去找了。”
梁墨川吞了下口水,缓慢地点了下头:“好,谢谢徐站长了。”
离开广播站,梁墨川挪着步子,这才上了吉普车。
他坐在驾驶位上,突然感觉,浑身的疲惫,顷刻间朝他汹涌袭来。
梁墨川从未感觉如此疲倦过,记得十八岁的时候,在新疆地带驻守,寒冬腊月,是能够将人的眼睫毛都冻出白霜,可梁墨川在那里站岗,一站就是一整夜,也没有这么累过。
此时此刻,随着顾念绾的离开,梁墨川原本填得满满当当的心,霎时间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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