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日，黛玉听闻宝玉与宝钗定了亲事，竟一时支撑不住，昏厥过去。贾母等人得知消息，纷纷赶来探看。大夫已诊视过，见黛玉面色惨白如雪，毫无血色，精神萎靡，气息微弱。贾母心中叫苦，面上却镇定自若，好生安抚了黛玉几句，随后召集王夫人和王熙凤议事。

不料林之孝家的匆匆递上请柬，竟是护国长公主府所发。这消息不光惊动了王夫人与王熙凤，连贾母也心头一震：长公主乃天子亲姊，当年若非她与驸马力助，陛下岂能登基？可贾府与长公主府素无往来，此事着实意外。

贾母接过请柬，鸳鸯早已备好老花镜。她细读一遍，面色愈发凝重，随即转交给王夫人。

王夫人接来便急声道：“长公主要来探望黛玉，可她如今气色这般……”王熙凤顿时醒悟：请柬竟是专为黛玉而来！她为何偏在此时造访？黛玉在荣国府住了这些年，长公主从无动静，现下却突发此举，实在令人费解。

纵有千般疑问，众人皆知不可推却。贾母叹道：“玉儿身染沉疴，速命贾琏持请柬去请王太医诊治。长公主既择三日后，咱也只得应承。”

王熙凤应声出门转告贾琏，后者听后目瞪口呆：“长公主驾临？此事太过蹊跷。”王熙凤紧锁眉头道：“谁说不是呢，老太太亦无头绪。你速去安排，万不可让贵客见黛玉病容。”她想起自家撮合宝玉与宝钗婚事，愈发觉得情形不妥。

王太医至府，贾母先行会面，恳请竭力治愈外孙女，反复叮咛后才亲引太医往潇湘馆。

诊罢，贾母命贾琏妥善送太医返程，自己独留要与黛玉密谈。

此刻贾母满眼慈爱，紧握黛玉的手道：“好玉儿莫再伤怀，宝玉婚事乃娘娘钦定。你向来慧颖，莫要固执于一处。人生路长，何不宽心向前看？”

黛玉微睁双眸，听闻此言，心酸愈深却愈是清明：自家终究是林氏血脉，非贾府骨肉。

见黛玉不言，贾母又道：“长公主已下帖，三日后登门探望。无论如何，仪态万不可失于贵人面前，可好？”

黛玉这才了然：难怪此前瞒着宝玉婚讯，现下却肯吐露，原是借长公主之名。可她不解长公主来意，贾府与公主府素无往来啊。

黛玉强撑病躯，气喘应道：“老太太……您放心！”这“您放心”三字反令贾母一怔，心头思绪翻涌，终只颔首道：“我早知玉儿最为通透。”

为迎长公主驾临，王夫人王熙凤等人忙作一团，日日遣仆询问黛玉情形。幸得黛玉已明其故，竟自行振作起来。

长公主乘全副仪仗驾临荣国府，便是贾母亦须亲往迎候。

众人入荣庆堂，邢夫人王夫人等有诰命者，皆上前施礼参拜。

长公主仅略略颔首命众平身，省却所有客套，直接对贾母道：“请史太君传林家姑娘一见罢。”

堂下邢夫人王夫人等暗自心惊，护国长公主威严气场，直叫人不由得垂首肃立。

王熙凤赶忙亲自去请黛玉前来。

然而，当她引着黛玉步入室内后，敏锐地察觉到，长公主望向黛玉的眼神，与方才看她们时截然不同了：审视她们的目光中带着探究的锐利，而落在林姑娘身上，则流露出慈爱温和的笑意。

“玉儿，来，到我跟前来。”待黛玉恭敬地行过礼，长公主身旁的周嬷嬷立即上前搀扶。长公主冲黛玉招手示意，见她举止端庄优雅，进退有度，眼中更添了几分认可。

此番长公主驾临，实则是代当今天子前来。眼下太上皇与太妃们已先后离世，天子终于得以腾出精力，着手整顿前朝那些表面恭敬、背后违抗，贪婪无度的宗室王亲与元老勋臣。这些人依仗昔日的功勋，不仅尸位素餐，更是长袖善舞，屡屡干涉朝政。

在查抄了甄家后，天子忆起了当初为他在江南尽心竭力收集百官情报、却英年早逝的林如海。此番江南事宜能如此顺利，林如海生前留下的那份详尽的证据册，起了莫大作用。

天子随即想起，这位林大人尚有一位孤女，如今寄居在荣国府中。

回宫后与皇后谈及此事，这位从少年结发相伴走过三十余载风雨的皇后，最是洞察圣心，当即进言：“陛下若是感念林大人功劳，觉得对他有所亏欠，不如照拂一下他这位遗孤如何？”

此话正合天子心意，他点头道：“皇后所言极是。只是朕原记得如海提过，似乎是将他家姑娘许给了荣国府二房的次子，即贤德妃的亲弟弟？不知确否？”

皇后闻言轻呼一声：“怕不是陛下记岔了？前些日子，吴贵妃还曾提及，贤德妃的胞弟与贤德妃姨妈家的姑娘已经订了亲呢。”

天子顿时恼怒：“不，朕绝不会记错！当初是朕亲口问过如海。看来，只怕是如海一叶障目，如今这姑娘父母双亡，荣国府中途变卦也未可知！”

皇后何等聪慧，一听便明其中必有隐情，且有些曲折天子似乎不便详说。她立刻提议道：“既然有疑，不如请大姐姐（长公主）受累，代我们去荣国府探望一下林姑娘？”

天子深以为然：“此计甚好。这荣国府如今越发不像话了！朕本念着是老臣之家，又因贤德妃刚刚小产，暂且不予深究…罢了，先请姐姐去看看，听她怎么说。”天子心中另有挂怀：当年，林如海可是将家产的三分之二捐入国库，解了他的燃眉之急！余下部分则托付给了荣国府，权充作其女将来的妆奁之资。

于是，才有了长公主此番荣国府之行，探视黛玉。

长公主拉着黛玉的手细细攀谈，见她谈吐有致，聪慧玲珑，只是气息略显虚弱，身子也看着单薄，不禁心生怜爱，对荣国府的观感也随之更差几分。

第二天清早，长公主便入宫觐见。面对天子与皇后，她直言不讳：“那林家姑娘，品貌才情都是极好的，可在荣国府这些年，只怕是受了不少委屈。陛下若真怜惜她，不如为她择一个宗室良配，早早带她离开那府里，反是上策。”

这话反而点醒了皇后心思，她微笑着向天子建议：“陛下，不若由臣妾出面，将林姑娘请到宫里来，亲自抚慰一番，也可借此敲打敲打荣国府。至于指婚，终究并非儿戏，还需详细考察再行定夺。”

天子觉得皇后所言在理，点头应允，由皇后安排。

于是，皇后随即派遣人手前往荣国府传达旨意。

第二章

长公主的莅临已令荣国府阖家惊愕不已，紧随其后，皇后娘娘遣使驾临，更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惊得荣府上下魂不守舍。

待到那位姓夏的老公公宣明了懿旨——原是皇后娘娘五日后要召林黛玉入宫觐见，荣府的主子奴才们便再也难以安坐，个个心绪难平。

同夏公公一道前来宣旨的，还有一位顾嬷嬷，乃是皇后娘娘专程遣来教导林黛玉宫规礼仪的。她将暂居荣国府，待时候到了，再陪同黛玉一道入宫。

贾母强按下满心的惶恐不安，赶忙吩咐王熙凤去将黛玉请来相见，旋即便将顾嬷嬷妥善安置在潇湘馆内小住。

众人之中，最先沉不住气的便是王熙凤。自打长公主亲临之后，她心中便惴惴不安。当夜便悄然来寻贾母商议：“老太太，这事怎会如此之巧？宝兄弟与宝丫头这边才定了亲，宫里立时就有了动静。”

贾母深心里亦觉此事蹊跷不妥，然一时半刻却也揣摩不透上意，只得叮嘱：“这话可不敢往外浑说，且先看看到底是何情形。你林妹妹心地仁善，在我们府上住了这么些年，她断然不会在皇后娘娘跟前胡言乱语。”

此刻，贾母心头实则也有些懊悔。早知如此，就不该这般急切地将宝玉的亲事订下。一来是宫中娘娘曾透出意思，二来也是瞧着黛玉的身子骨确实过于羸弱。

王熙凤紧跟着又问道：“那……要不要唤紫鹃过来嘱咐一番？”

贾母摆手道：“不必多虑。那丫头的爹娘皆在咱们府里当差，她可是世代家生奴才，自然掂量得出轻重，断不敢胡来。”

王熙凤听了，连连称是，心中暗叹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荣府拿捏着紫鹃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紫鹃必定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

至于黛玉这边，对于皇家此举，也并非全然懵懂。其父林如海临终之前，曾向她透露了许多隐秘之语。

当年她父亲为追查江南官员勾结京中权贵的不法之事，得罪了权贵，惹了杀身之祸。如今太上皇已然驾崩，当今圣上承德帝腾出手来清理官场积弊。追念其父鞠躬尽瘁的劳苦功高，天子自然乐意对林家这唯一的遗孤施与恩泽厚待。毕竟，不可寒了天下臣子之心。对黛玉恩遇越深，便越是向其他忠臣良将昭示一个道理：只要忠君勤勉，天子定然不负臣心。

然而，黛玉心中所料想，终究只窥得了冰山一角。

皇后此番召见，除去因护国长公主回宫后对其极力夸赞之外，更深层的缘由，还在于被皇后抚育在膝下的三皇子。

承德帝目下有五位皇子。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本是太子人选，可惜十岁上罹患天花夭折，皇后悲伤欲绝，此后便再无所出。

二皇子萧廷锴，年方十七，为吴贵妃所生，如今算是皇子中最年长者。吴贵妃之父吴辰，现任吏部尚书，位高权重。

三皇子萧霆钧，生母在其不满周岁时便染病亡故。其时陛下尚未登基，其母当时仅为潜邸侧妃。皇子孤弱无依，便被交由当时的王妃（即如今的皇后娘娘）抚养。三皇子今年十六岁，其母舅家亦有显赫之人：大舅现任兵部侍郎，二舅乃先皇钦点进士，如今在陕甘总督胡长善麾下效力，官拜正四品都司。

四皇子萧霆锋，与萧霆钧仅小三个月，同为十六岁，生母为徐淑妃。徐淑妃出身稍逊，仅有的一位舅父依仗天子恩荫得了光禄寺少卿的职衔，然其才干平庸，于官场并无突出建树。

五皇子萧霆钊，年仅十五，为周宸妃所出。宸妃的父亲官职不高，然周氏家族根基深厚。宸妃的叔父，如今正担任直隶总督一职，手握京畿重地之权柄。

六皇子萧霆钰，年纪尚幼，今年方得十岁。他的生母出身最为微寒，原本仅是个宫女，幸赖生育皇子之功，才得册封为昭仪。

现下，东宫太子之位尚且虚悬。

天子膝下这数位皇子，均非中宫嫡出，名义上可算地位相若。诸位龙子凤雏，各自身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明里暗里，一场无声的储位角逐，早已拉开序幕。

对皇后来说，将来不管哪位皇子继承大统，只要她尚在人世，母后皇太后的尊位自是牢不可破。不过若是最终荣登帝位的并非三皇子，而是其他皇子胜出，那时便还会多出一位圣母皇太后。可倘若三皇子夺魁，他生母早已亡故，皇后又一手将他抚养成人，那么，这位皇太后的分量与权势，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更何况，无论是吴贵妃抑或徐淑妃，哪一个又是好对付的角色？是以，新一轮暗流汹涌的较量，已在悄然滋生。

眼下吴贵妃已为自家儿子择定了户部尚书宋明时家的孙女儿联姻。宋家千金相貌虽寻常，但门第教养十分拔萃。

如此一来，二皇子一派势力绝不容轻视：外祖父亲任吏部尚书，未婚妻子的祖父又执掌户部。

听闻徐淑妃与周宸妃，亦都想效法吴贵妃的举动，各自为儿子物色门楣显赫的千金作为配偶。

可皇后想法相左，三皇子这里两位舅父已然权势煊赫，若其妻子背后家族势力过强，反倒可能招来天子的猜疑。

争夺储君之位这等大事，出手过早反不如后发制人。昔日废太子风光无限，最终落得何等下场？当今圣上恰恰因为当年年幼，几位兄长斗得焦头烂额，反倒被他坐收渔翁之利。显而易见，过早显露锋芒，并非上策。

于是皇后细细思忖，要为三皇子萧霆钧挑选一位出身适中、不显山露水的女子为妃。自然，身家也不能太过微末。

筛选数户人家之后，皇后依然觉得不够合意。正当她反复斟酌之际，圣上突然提起林如海其人。于是，林家的姑娘就这般进入皇后的视野之中。

林如海原是昔年探花郎，曾主理江淮盐政多年，在朝堂中以清廉刚正著有声望。

对皇后而言，林姑娘还占有一项别家闺秀无法企及的优势：双亲皆已不在人世。双亲早逝之外，更难得的是依皇后所获消息，这姑娘如今与外祖家的亲戚关系堪称十分不睦。

经此一番推敲，林姑娘举目无亲，既无祖父叔伯扶持，又与外祖母一族存着芥蒂。若是她成了三皇子妃嫔，将来除了依靠皇后自己，还能指望谁来？毕竟，是皇后及时施予援手，让她一步登天，跃升皇子妃之位。

再三考量后，皇后果断提议让长公主先去探路。如今长公主归来，对那姑娘赞不绝口，皇后便起了亲睹这姑娘芳容的念头。

毕竟，一个将来要册封皇子妃的女子，品行端方、才学过人皆是本分。

皇后预备召见林家姑娘的消息并未瞒蔽后宫，不少嫔妃知晓后心中各自揣测，好几个人都表示愿同去一见。皇后也答允得干脆。

此中最为心神不宁的，当属贤德妃贾元春。

她强抑心头忧虑，在黛玉进宫觐见皇后那日，早早便动身前来凤仪宫守候。

是以黛玉入宫面谒皇后之时，后宫所有位份尊贵、名头响亮的嫔妃，全数在场亲睹。

第三章

从长公主登门探望，再到凤驾宣召，这十几日光景，黛玉心底早已通透：那日的急症昏厥，险险夺去她大半条命，如今醒来，权当是从鬼门关爬了一回。既然老天开眼留她活路，她便要好好过活，还得活出些滋味来。过往种种，深印骨髓，来日之途，全靠自个儿打算。

入选进宫便是她迈出的头一步棋。眼下她在贾府已然失了靠山，那些个心肠冷硬之人，保不定还在暗地里谋算如何再下狠手。因此，这入宫的机会，她必须得死死抓住，为自个儿挣来一线生机。

故此，这段时日，黛玉丝毫不敢懈怠，日夜苦练宫规仪范。顾嬷嬷嘴里的每一句话，她都牢牢记在心间。也因此，此刻踏入凤仪宫，纵是满殿坐满了各色贵主娘娘，黛玉举手投足、行礼问安，仍是分毫未差。

瞧着这姑娘步步稳当地走进来，随后干脆利落地屈膝行礼，皇后心头先就添了七分好感：林家这闺女，论容貌风华，还是规矩体统，样样都算出挑。只可惜，那身子骨看起来怕是单薄了些。不过这也不要紧，回头传唤太医来瞧上一眼，有无大碍便知分晓。

“起身吧，赐座。”皇后笑着夸赞道，“本宫还记得当年你父亲金榜题名高中探花郎，那会儿披红挂彩骑高头大马游街的情形。今儿见了你，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虎父无犬女，这品貌气度，叫人见着就打心眼里欢喜。”

一旁的吴贵妃紧接着话茬帮腔：“听说林姑娘一直养在贤德妃的娘家，可见贤德妃娘家的风水着实养人呐。”

偏有人不买她的账，当即接过话头：“爹娘生就的模样，再好的风水也变不出花样来。况且当年我也有幸远观过林大人跨马游街的风采，林姑娘跟他呀，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像。”说话这位，正是徐淑妃。

宫里谁人不知，眼下皇帝对皇后更多是敬重，而对徐淑妃，那才真是宠爱有加。

皇后心里其实乐得见她俩针尖对麦芒，嘴上却要打个圆场：“得了得了，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最爱逗趣，可别吓着人家林姑娘了。”说完，便吩咐人将早已备下的赏赐呈上。她指着一架​白玉镂雕松柏人物高桥笔架和一支绿玉山水人物纹斗笔道：“这两样是陛下特意赏给你的。余下这些是本宫预备的，也不知你中不中意，拿去玩赏吧。”

黛玉忙再次起身叩谢天恩。

“东西先搁着收好。本宫一见你就觉亲近，留下住两天再回去。待你要归家时，本宫让人备好车送你，那时再带回去不迟。”皇后不单赐下厚赏，竟又开口留她在宫中盘桓。

这话一出，不止黛玉暗自吃惊，连在座的后宫嫔妃们也各怀心思，目光闪烁。

娘娘里头自然不乏机敏的，像吴贵妃、徐淑妃、周宸妃这三位，原本就备好了见面礼。有些一时仓促的，也赶忙从头上拔下一支珠钗或腕间褪下一只镯子，权作添彩的见面礼。

一众人等里头，最为窘迫的，当属元春。她素来不大喜欢这个表妹，明知道自家兄弟宝玉的心思，还特意传话回家，让他和宝钗定了亲。

元春哪里料得到，这局面竟会陡然生变，闹出这般大动静？直到此刻，她始终没揣摩透，怎么转眼间，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如此抬举这丫头了？

林姑父早没了，也没听说，林家还有什么了不得的贵亲靠山啊。

“顾嬷嬷，你领着林姑娘到燕子楼歇下。本宫先前就打发人拾掇好了，先让姑娘歇口气儿。”眼下殿上人多口杂，皇后也不便与黛玉深谈细叙。

黛玉听罢，再次恭敬地道谢，随后便跟着顾嬷嬷告退离去。

屋里的嫔妃们瞧见这番情形，也纷纷起身告退。贤德妃元春有意留到了最后，在辞行前向皇后请示道：“娘娘，玉儿是臣妾的亲表妹，臣妾念及姐妹情谊，想请她到我宫里用顿便饭，说说家常话，不知是否允当？”

皇后心里，其实很瞧不上这位贤德妃，觉得她空有一副美貌皮囊，内里却着实不够聪明伶俐。当初天子与太上皇为了平衡各方势力打擂台，将元春册封为妃，不过是做给太上皇看，表明朝廷无意严惩那些老派勋贵之家罢了。如今太上皇早已不在人世，连根基深厚的甄家都能说抄家便抄家，何况其他。倘若元春当初腹中的骨肉得以保全，兴许陛下还能看在皇嗣份上，对她娘家稍加看顾。谁能料到，已然身居一宫主位，却连个孩子都保不住，着实无用。

不过，皇后面上自然不会显露出一丝一毫的轻蔑，听罢只是微微颔首道：“你们本是嫡亲的姑表姐妹，聚一聚也是人之常情。就定在明儿个晌午吧，到时我让人送林姑娘到你那边便是。”

元春得了应允，忙道了谢，这才退了出去。

待到顾嬷嬷回到殿内向皇后复命，皇后便细致地问起黛玉在荣国府居住时的大小事宜。

这位顾嬷嬷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之一，打从皇后尚是闺阁女儿时便随侍在侧，几十年来历练出一双洞察人情世故的慧眼。

“奴婢冷眼瞧着，如今的荣国府，已是暮气沉沉，衰败之相显露。那位老太太（贾母）看着是位精明人，但终究年事已高，只怕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府中掌权的，是贤德妃的母亲（王夫人），此人见识浅短，面上装得慈爱，内里却是刻薄心肠。从旁协助理家的，是那王子腾家的内侄女儿（王熙凤），也就是贤德妃母亲娘家的亲侄女。”顾嬷嬷在贾府虽只待了短短几日，但所见所闻，早已将府里情形看透了大半。

皇后闻言，不禁摇头道：“果然糊涂！堂堂一门两国公的勋贵府邸，难不成要改姓了王？罢了。那你瞧着，林姑娘同她们，当真是离心离德了么？”

“这是自然。那府中的下人们，尤其是各院的婆子们，多是贪财好利的。奴婢只需使些小恩小惠，她们便什么都肯往外倒。”顾嬷嬷遂将自己从几个婆子口中打探来的消息，细细禀告皇后。例如贾母早年曾如何疼惜黛玉，阖府上下皆认为林姑娘将来必定要配给宝二爷；又比如王夫人如何不喜黛玉，薛家又如何宣扬所谓的“金玉良缘”等等。

皇后听罢，倒生出几分对黛玉的怜惜：“依本宫看，根源无非是林家的钱财耗散将尽，她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对那一大家子没了用处，才落得这般田地。”

不过，对她而言，这反倒是件好事。

“你再仔细想想，林姑娘的身子骨究竟如何？”今日召见，皇后唯一不放心的便是黛玉那单薄得风一吹便倒的孱弱模样。

顾嬷嬷如实回禀：“老奴初时也忧心得很。但跟着这姑娘身边观察了数日，倒也看出了些门道。她此番大病，是被气急攻心，伤了根本。听她身边的丫头悄悄说起，前些日子险些就熬不过去了。如今倒是在宫里将养了几日，反而显出些精神，面上气色也较之前略见好转。”

皇后听了微微点头：“既如此，倒也无大碍。下午宣那位刘太医过来一趟吧，他的医术本宫最是信得过。”稍作停顿，又道：“贤德妃既已开口相邀，明儿个你就亲自陪着林姑娘走一趟罢。”

午后，皇后果然召了刘太医入宫。在太医到来之前，她先请了黛玉到她殿中相候。

“本宫瞧着你咳嗽未断，便自作主张请了太医来瞧瞧，姑娘莫怪本宫行事有些唐突才好。”皇后温言道。

第四章 承恩赏黛玉返荣府​​

长公主亲临探视，陛下更是亲自召她入宫。起初，黛玉只当这一切都是帝王做给满朝臣子看的体面，意在昭示：但凡尽忠之人，即便遭遇不测，他们的遗孤也会得到天家妥帖照料。

然而，皇后不但留她在宫中盘桓两日，更特意宣召太医前来诊视。这番厚遇，让黛玉心底泛起涟漪，隐隐觉得事情或许不止于表面功夫。此刻，面对皇后娘娘温和亲切的垂询，黛玉连忙按下心头的层层疑惑，恭敬地道谢，感念娘娘的拳拳关怀。

“本宫一见你便觉亲切，这宫里头如你这般年龄的女孩儿原就不多。不止是本宫，就是陛下，对公主们也格外怜惜些。”皇后正含笑说着，殿外传来通禀，道是刘太医到了，便立刻命人请入。

这位刘太医乃太医院如今首屈一指的人物，极得帝后倚重。他不仅医术超群，为人更是谨慎沉稳，极懂分寸，口风极严，深谙宫中生存之道。

他依照医道古法，望闻问切，一丝不苟地为黛玉细细看诊。诊毕，他向黛玉温言道：“姑娘先天底子略弱，不宜过施大补之物。常言道，动则生阳，平日里多多活动，于身体最为有益。”

皇后在一旁关切地询问了几处与黛玉体质相关的问题，刘太医都一一详尽回禀。听过之后，皇后心中便有了数：黛玉的身体好好将养调治一番，便无大碍。

既是如此，皇后心底的那个念头便更加笃定了。待到送黛玉出宫之时，她特意又加厚了赏赐。所赐之物不仅有来自天南海北、光华璀璨的贡品绸缎锦绣，更添了不少稀有的珍贵药材。

而赏赐金银珍宝尚在其次，皇后尤其着意的，是将两位宫中的教养嬷嬷赐予黛玉随侍——一位是素日侍奉左右的顾嬷嬷，另一位则是稳重持礼的许嬷嬷。

这赐予嬷嬷之事，皇后事先也在皇上跟前提过：“臣妾瞧着那林家小姐，容貌清丽，才情出众，皆是拔尖儿的。念及她这些年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想来处境颇为不易，实在令人心生怜惜。”

关于这位林家姑娘的形容品性，皇上不仅从皇后口中有所耳闻，也从吴贵妃、徐淑妃等妃嫔那里听了一些。其中徐淑妃的一番话，尤令皇上替林姑娘感到几分不平。

徐淑妃的原话大意是：“那姑娘真真是江南水土滋养出的妙人儿，水灵清透，惹人怜爱。只可惜身子骨单薄了些。小小年纪便失怙失恃，纵然外祖家再富贵，终究不是自己的家。况且，臣妾听说，那国公府内里……也有些不太妥帖的安排，二房居住了本属长房的院落，全因府上太君偏颇。如此想来，那姑娘寄居于此，受人辖制，怕是难免受些委屈。”

徐淑妃为何要在此时递上这些话？一来，是她早已揣摩透圣意，知晓皇上此刻正对盘根错节的勋贵老臣有所行动，自然想起了林如海昔日的种种忠心；二来，她心中对贤德妃贾元春积有旧怨——当年她与元春同批入选秀女，元春仗着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又得了当时正得宠的甄妃的青眼，对她这位根基浅薄的秀女颇有些轻慢。幸而她后来被赐予宁王，又为皇家生下了小皇子与小公主，才算熬出了头。

有了徐淑妃在前巧妙地给贾家添了些许评断，皇后再适时进言。皇帝当时便问：“那皇后意下如何？”

皇后顺势道出己意：“臣妾想着，不妨赐两位精于规矩的嬷嬷给林姑娘。一来嘛，可悉心教导、照拂她的起居；二来呢，也是让贾府中人明白圣心眷顾，不敢再小觑慢待于她。陛下以为可行么？”

天子沉吟片刻，点头应允：“皇后的主意甚好，就这么办吧。”末了，却又多问了一句：“不过……朕看皇后似乎真对这姑娘颇有喜爱之情？”

“可不是么，”皇后轻叹一声，“出众的容貌还在其次，那份懂规矩、识进退的灵慧才难得。若是臣妾当年那个女儿还在，恐怕也该有这般大了……”想起当初还是王妃时生下的头一个孩儿，那个未满周岁便不幸夭折的小公主，皇后面露黯然。

这话触动了天子。那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那时他们夫妻情深，亦是钟爱异常。天子心中先前对皇后此举仅有的一丝疑虑——唯恐皇后别有用意——至此悄然散去：原来皇后是真的在那孤女身上看到了早夭爱女的影子。

得天子首肯，皇后便在黛玉离宫之际，让顾嬷嬷与许嬷嬷随行照料。

宫中御用的轿子稳稳行至荣国府门前。府中向来势利眼光的仆人们早早飞奔入内通传，此刻忙不迭地将中门霍然打开，恭敬万分地将这乘御赐轿辇直接抬入了深深府邸之中。

黛玉不由得想起自己头一次来时，走的是西角门。

二舅母对自己，一开始就不待见。

下了轿子见王熙凤领着人迎接，黛玉心底越发觉得好笑：外祖母府上，不只是下人捧高踩低，主子也是如此。

不，说的准确一点，正因为主子都是势利眼，下人们有样学样罢了。

虽然心中不耻，但黛玉面上却还是像以前那般，向王熙凤笑道：“二嫂子可是折煞我了。”

王熙凤瞧见黛玉身边竟然跟着两位宫里的嬷嬷，身后居然还拿着这么些赏赐，简直吃惊的不行，一面挽着黛玉亲热的朝里走，一边说：“妹妹进宫三日，老太太可是担心的不得了，得知妹妹要回来，都念叨了一上午了。我就说嘛，咱们林妹妹天仙一样的人物儿，进了宫定然不会有问题，肯定还能得到皇后娘娘的喜欢呢。看样子我猜的果然不错。”

说笑着就进了贾母的上房，黛玉先向贾母请安，一看啊，两个舅母还有大嫂子、探春惜春都在，人还真是齐全。

黛玉就向贾母介绍起两个嬷嬷来：“承蒙皇后娘娘垂爱，赏了两个嬷嬷，来府上教导我的规矩。”

顾嬷嬷和许嬷嬷都上前给贾母磕头，贾母赶紧叫鸳鸯琥珀亲自搀扶她们起来，脑中一时闪过多少想法，口中只说谢过娘娘天恩，又说劳烦两位嬷嬷等话。又让人赶紧送了两位嬷嬷下去休息。

黛玉又将宫里头给的赏赐给贾母一一看了。

不说邢夫人王夫人等见着那么多的赏赐吓了一跳，就是贾母也不能不更想的多了些：贾家这么多年，也就贤德妃赏赐过东西来，多少年都没有得到过天子皇后的赏赐了，可黛玉一口气，竟然得了不少，看来不只是皇后喜欢，就是天子也另有深意。

压住满腹心事，贾母笑着让黛玉将东西都收起来：“玉儿只怕也累了，先回去歇会儿，等会儿到我这里，咱们祖孙一起用饭，亲香些。”

一大早起来向皇后告辞，又碰上了来凤仪宫的几个娘娘，黛玉这会儿的确有些累了，于是起身向贾母等人告辞。

黛玉一走，贾母也打发了其他人，单单留了王夫人与王熙凤。

“娘娘可有让人带话出来？”贾母满肚子的疑虑。

第5章 老谋贾母敲打紫娟

听贾母问起娘娘，王夫人摇了摇头：“娘娘这些日子都不曾派人出来。”

贾母听后越发焦虑了：天子皇后绝不会无缘无故对玉儿这般好，想到被抄家的甄家，贾母更加坐不住了。

当即吩咐鸳鸯：“你去，单独告诉紫鹃，让她抽空过来，我有话说。告诉她，不必让玉儿知道。”

鸳鸯最得贾母信任，也知道贾母最多事情，更是最能猜测贾母心思。听了吩咐，鸳鸯便往潇湘馆去。

一面走，鸳鸯不免也思考起来，别说是旁人，就是她这个贾母的大丫头，原也以为，林姑娘只怕是不中用了，贾母待林姑娘也大不如前，所以几次紫鹃来找贾母要说黛玉的病情，都被鸳鸯以贾母在休息或者其他理由给挡下了。

却不想，事情竟有如此大变。

走在那竹林下的青石板小径，听着偶尔的鸟鸣，鸳鸯不知为何有些觉得有些脊背发冷。

她进了院子，见紫鹃在廊下栏杆上坐着，忙轻手轻脚上前，拍了拍紫鹃的肩膀，示意她出来说话。

低声传达了老太太的意思，鸳鸯一边说话一边观察紫鹃神态：虽然她们都是一起长大，但往日里鸳鸯和紫鹃关系，可就不如与袭人、平儿等要好。

“我知道了，鸳鸯姐姐且回去吧。”紫鹃见贾母要单独见她，还不让黛玉知道，心中有了猜测，“我进去且悄悄看看，姑娘每日下午都要睡会儿，等下姑娘睡着了，我在偷偷过来。”

鸳鸯听后点头去了。

紫鹃看着鸳鸯的背影冷冷一笑，然后转身朝里，进去见黛玉。

黛玉这会儿正歪在榻上，琢磨皇后娘娘到底什么意思呢，见紫鹃进来，就问紫鹃可有事儿。

紫鹃便将方才鸳鸯来的话，告知了黛玉：“奴婢想着，先来回姑娘，听听姑娘的意思。”

贾母那边只想着，紫鹃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贾府，自以为拿捏住了紫鹃，却不知道，紫鹃的哥哥，早就在黛玉的帮助下，离开了贾府。

这事儿就得提到五年前，当时紫鹃她娘病的很重，看病花了不少银子。毕竟紫鹃她爹娘都是老实人，在外头做粗活的，月钱很少，紫鹃她哥哥也不得重用，如此一来，家中积蓄几乎都花光了。

原想着是府里多年的奴才了，紫鹃她爹就去向上头请示，想要支取几个月的月钱，直接被赖大给否了。实在无法，紫鹃她爹只好来找女儿，让求求林姑娘。

巧的是，那时候黛玉刚刚没了父亲，从扬州回来，手上活泛。于是听了紫鹃的难处，立即拿出五十两来。

黛玉自打入了贾府，一直深得紫鹃悉心照顾，很是感激，得知紫鹃哥哥都没机会在贾琏或者宝玉等身边当差，又听闻紫鹃说起府中赖大和周瑞等一手遮天，干脆就拿了银子，让紫鹃想法子替他哥哥先赎身。

贾母多年不管事，而王夫人王熙凤都是看着精明实则糊涂的人，紫鹃她哥哥赎身的事儿，都到不了她们手里，赖大那里得了好处，进来花言巧语一番，又上缴了一百两银子，王熙凤见这钱比起那身价银子多多了，当时就没细问，只听说是外头干杂活的，直接放了人。

黛玉当年，其实也是留了个心眼的。父亲的话时时在她耳边回响，自己一个孤女，住在亲戚家，实在是诸多不便。

紫鹃哥哥出去了，又是男子，倒是能帮到自己一些事儿。

比如黛玉在京郊，有一处庄子。贾母不知、王夫人王熙凤就更不知。那是自黛玉出生，林如海夫妇就替她买了的。

紫鹃哥哥出去后，就帮忙居中联络，黛玉人在贾府不出一步，却能知道如今米面粮油价格，京郊庄户收成等等。

不成想，黛玉曾经预料的最坏情况，竟然出现了。

这会儿既然贾母要叫紫鹃去，黛玉思索了片刻：“如今情形，连我自己也想不明白，你等会儿去了，也不必遮掩隐瞒，我猜老太太要问你进宫见了哪些人，说了哪些话，你就照实说就是了。”

“那姑娘先歇会儿，奴婢去去就回。”紫鹃得了黛玉这话，转身出来往贾母上房去。

显然贾母这里早吩咐了丫头，见紫鹃来，琥珀赶紧通传，还亲自替紫鹃打起了帘子。

屋内光线有些暗，紫鹃顶着日头骤然进去，一时间有点不适应，一眼瞧见那坐在上头的贾母，明明慈眉善目的模样，不知为何倒像是泥塑菩萨，让人心生害怕。

紫鹃赶紧上前行礼。

“起来吧，起来说话。”贾母屋内，只有鸳鸯一个。

果然如黛玉所料，贾母问起她们进宫的情形，紫鹃得了黛玉吩咐，便老老实实将进宫情形说了一遍。

“姑娘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好些娘娘都在，奴婢也不认识，其中也有咱们家娘娘。皇后娘娘说喜欢姑娘，收拾了燕子楼给姑娘住，又让刘太医来替姑娘瞧病。第二日，咱们家娘娘请了姑娘过去一起吃饭。”

听见紫鹃用‘咱们家娘娘’这一说法，贾母顿时满意不少，看来紫鹃没有说谎。

只是单靠这些话，贾母也听不出个什么来，于是她继续问：“姑娘去见娘娘，可说了什么？”

紫鹃回话：“姑娘去娘娘那儿，有顾嬷嬷陪着，奴婢跟着去了，抱琴姐姐领了奴婢下去吃茶，并不知道娘娘和姑娘说了什么。但想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儿。”

贾母听后又问：“那，皇后娘娘请了刘太医来给玉儿瞧病，刘太医怎么说？”

紫鹃也老老实实将刘太医的话大概说了一遍，贾母听后越发想不通了：皇后娘娘竟然这样喜欢玉儿？还让太医来替她诊断。

贾母看着面前站着的紫鹃，决定趁机敲打她几句：“鹦哥。”

紫鹃不由得一愣，自打跟了林姑娘，姑娘给自己改了名字，鹦哥这个称呼，多少年没听人叫过了。贾母这会儿故意用这个称呼，看来有独特意义。

“你是我们家的丫头，这些年跟着林丫头也是尽心竭力的，往后也是如此，你们姑娘去哪儿，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你都要心中有个数才是。”

果然啊，还是要自己监视姑娘。老太太嘴上说最疼姑娘，可实际上呢，不过是空口白话，一点儿都当不得真。

“你老子娘都上了年纪，回头我让凤丫头给他们安排点儿轻松的差事。”

说到底，还是要用父母来要挟自己。

紫鹃掩住心底厌恶，口中恭恭敬敬：“是，都靠老太太怜惜。”

贾母见紫鹃如此听话，很满意，让鸳鸯取来两吊钱赏了她：“回去伺候你们姑娘吧。”

紫鹃赶紧谢恩，然后转身出来。

恰好撞见王熙凤匆忙进来，原来是宫里派的太医来了，说是来给黛玉看诊的。

贾母等越发好奇起来，同时，也越发心虚起来。早年她接黛玉来养，一是心疼外孙女，二是怕林如海远了荣国府。后来林如海病逝，将黛玉与家财都托给府里，她也是真心想凑成二玉的，可后头，怎么就到了这一步了呢？

左思右想的贾母，决定过来试探试探黛玉。

第6章 表面亲情祖孙斗智

贾母在鸳鸯琥珀的搀扶下，亲自到了潇湘馆。

在院中做活的春纤早早就看见，赶紧去禀告黛玉。因此贾母进了院子就见黛玉领着紫鹃雪雁，身后还有那两个宫里赏的嬷嬷，一同迎接自己。

看见黛玉身后跟着四个下人，整整齐齐的，一瞬间，贾母仿佛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老祖宗怎么亲自来了？虽说这时候不大热，到底也有日头，万一晒着老祖宗怎么好？有什么事儿，叫了我去就是了。”黛玉赶紧上前来，扶着贾母。

琥珀见状，退到后面去。

“这才四月呢，这太阳照着，倒是暖洋洋的，舒服。”贾母笑着往里走。

黛玉扶着贾母上坐，心里自然有所猜测。待贾母坐定，紫鹃送了茶来，黛玉就亲自捧给贾母。

贾母接过茶，先打了一张感情牌：“记得还是那一年，刘姥姥来，我带着她来了你的屋子，那时候我还让你二嫂子，给你换窗纱呢。”

“可不是，那银红的，不就是老太太让二嫂子送来换上的。”黛玉自然记得，那一日，二舅母故意不吃自己的茶，老太太就提出给自己换窗纱，那时候黛玉还以为，老太太终归还是疼爱自己的。

可最终的事实证明，老太太最疼的，还是贾府。

见黛玉还记得，贾母心下就松快了一些：玉儿念旧心慈，那日后真要是发现了什么，总该看在自己养她疼她的份上，不计较的。

贾母喝了茶，见两个嬷嬷都在，就问她们在这儿住的是否习惯，又谢过她们来教黛玉规矩。

“劳烦老太君惦记，林姑娘这儿清净雅致，奴婢们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奴婢们是奉了陛下和娘娘的旨意来的，当不起老太君的感谢。”顾嬷嬷一板一眼。

一看这两人的模样，贾母就知道，皇后派来的绝非等闲之辈。

“你们下去歇着吧，我这会儿来同玉儿，说说话。”贾母这话，不仅仅是冲丫头们说的，也是冲两个嬷嬷说的。

然而两个嬷嬷却没动，都看向黛玉，见黛玉点头，她们这才退了出去。

这一切自然落入贾母眼中，贾母心中自然不大高兴，但那两人是天子皇后派来的，她也不能如何。

何况，今日她来，也不是来看两个嬷嬷的，而是要试探试探黛玉，想到这里，贾母就丢开心中对嬷嬷的不喜，转而关心起黛玉来。

“前几日你进宫，我这颗心啊，总是放不下来。”贾母拉着黛玉到自己身旁坐下，仿佛以前那样，祖孙俩亲亲热热的说话，“玉儿这番进宫，可有不顺？”

看着外祖母眼底的关切，若不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且她又先叫了紫鹃去盘问，只怕黛玉都又要被糊弄住了。

可今时不同于往日了。

黛玉心中虽然警惕，但口中却也如同往常那样，慢慢将自己进宫后的所见所闻，讲给贾母听。

听见黛玉所讲，和紫鹃那丫头讲的大差不差，只是内容更丰富些，贾母这才彻底相信，紫鹃没有说谎。

“可见咱们玉儿讨人喜欢。”贾母听黛玉讲完，又问，“你见了你元春姐姐，她可有说什么？”

“娘娘问外祖母和舅母身体可好，问家里大家如何，又问家里有没有难处。”黛玉丝毫没有隐瞒，想来元春并不知道自己会进宫，骤然见了自己，大约因着往日里她不喜欢自己，一时半会儿倒也没说什么。

不过嘛，黛玉还是相当体贴的主动向贾母说起元春在宫中的情形：“娘娘瞧着气色不错，一起吃饭时候，陛下还特意赏赐过来两道菜。”

贾母一听，顿时放心不少：元春的孩子没能保住，这事儿家里头只有她和老二家的以及凤丫头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玉儿不清楚状况。如今陛下还特意赐菜，看来元春的圣眷并未减少。

只要陛下还宠爱元春，那一切就都好办。

但即便如此，贾母也还是没能知道为何突然间天子和皇后如此看重黛玉，见黛玉在自己面前还如以前一样乖巧，贾母就直接问了：“那，玉儿可觉得奇怪？为何陛下和皇后娘娘，突然召见。”

看来，是外祖母很好奇，黛玉自然不会将父亲当初告诉自己的那些话告知贾母，更不会将自己的猜测告知祖母。

黛玉摇了摇头，表情十分诚恳：“从长公主来，到皇后娘娘召见，玉儿心中着实好奇了一阵，但思来想去不得要领，原以为进了宫，皇后娘娘会说起一二，可哪知道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

说到这里，黛玉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那日在贤德妃娘娘那儿，玉儿本想问一问，可又怕不该问，万一问的不妥，反倒让贤德妃娘娘难做。玉儿也想问问老祖宗，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贾母见黛玉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反倒是先夸黛玉：“我的玉儿果然长大了，知道替贤德妃娘娘考虑。”

而后才说：“这事儿，外祖母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看起来，皇后娘娘喜欢你，这是好事儿嘛。既然娘娘派了嬷嬷来教你学规矩，那就好好学，对你呀，总是有好处的。”

“是，外祖母请放心。”黛玉点头。

贾母接着又慢慢叮嘱了黛玉好些话，而后才说自己累了，先回去了。黛玉亲自送了贾母出来。

“玉儿不必送了，回去歇着吧。”贾母今日过来，可谓相当满意，虽然她没有能搞明白天子皇后的动机，但见黛玉还是如同以前一样，心想，说到底，黛玉没有谁能依靠，她要是聪明，就知道该好好听自己的话。

然而贾母不知道的是，宫里头的皇后娘娘，也是这个打算。

皇后这会儿，直接叫来了三皇子，且提起三皇子的婚事来：“你二哥定了户部尚书的孙女儿，你四弟那边，淑妃想给他定下镇国将军家的外孙女儿，老三，跟母后说句实在话，你可有什么想法吗？”

第7章 母子谈话细说婚姻

三皇子萧霆钧，容貌集齐了他父亲母亲的优点，面庞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双眼锐利。

听了皇后的话，萧霆钧未加思考就说：“儿子日日忙着读书，如今父皇又让儿子到吏部学习，倒是没有想过此事。”

皇后倒是知道萧霆钧去吏部学习的事儿，听他这么说，皇后索性直言：“你二哥四弟，想来都是要迎娶高门贵女的，母后想说的是，钧儿你倒不如，韬光养晦一些，锋芒露的太早，未必是好事儿，你说呢？”

这话完全说到萧霆钧心坎上了，他哪里会真没有考虑过，只是，首先不能选他生母娘家的亲戚，不然肯定会惹得皇后不高兴，毕竟皇后养了自己一场，何况，日后要仰仗皇后的地方，不少。

此外，肯定也不能是皇后娘家的亲戚，虽然需要皇后的帮助，但萧霆钧并不想受制于人太深。

思来想去，萧霆钧暂时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人选。

现如今皇后这么说，只怕是有什么想法，于是萧霆钧点头道：“母后说的是，那母后可有人选？”

“你觉得，林如海家的姑娘，怎么样？”皇后直接抛出黛玉来。

林如海家的姑娘？萧霆钧不由得想起前几日，在吏部的时候，听到几个官员的私下议论，就谈到了林如海，说他要是不死，只怕如今也在六部。又想起父皇也曾经好几次夸赞林如海。

但林如海已经不在了，听闻那姑娘，住在荣国府。

见萧霆钧没吭声，皇后继续说：“你别单单看着她父母双亡，又住在荣国府，母后替你打听过了，一则，荣国府待她不好，将来不必担心被荣国府牵连，二则，林如海身前有些至交好友，若是能借机走动，也未尝不会是助力。”

萧霆钧的确有些担心荣国府，他很清楚父皇对四王八公的态度，甄家收拾完了，现如今四王八公只怕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如此看来，不会被牵连。

”这个姑娘母后见过了，觉得如何？”比起家世背景，萧霆钧也很在乎姑娘本人，要说一点儿也不管容貌，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虽不见得要貌若天仙，但肯定不能太丑。

更重要的是人品，自己的妻子，若是太蠢了，可没有法子陪同自己走这条充满艰险的道路。

“这姑娘，不仅仅容貌出色，言谈举止也是出类拔萃的，她头一回进宫，进退得体，谈吐不俗。”皇后上回就亲自问过黛玉，读了哪些书，又听顾嬷嬷说，黛玉房中的书本，只怕比很多男子的书还多。

“且也不是立马就定下来，母后的意思是，先听听你的想法，若钧儿也觉得可行，那母后再次召了这姑娘进宫，到时候找机会让你见见，光明正大的说上几句话。”皇后想的很周到，“若是钧儿觉得好了，母后再去跟你父皇提说。”

萧霆钧不得不佩服，皇后就是皇后，一番考虑实在周全。这么一看，比吴贵妃、徐淑妃等，果然高出不少。

“全凭母后做主。”萧霆钧躬身，还郑重感谢了皇后一番。

皇后知道，萧霆钧心思深沉，年少但有主见，这会儿他这么说，就表示他是真心愿意的。

母子沟通顺畅，皇后很快安排了黛玉的第二次入宫。

但皇后这一举动，引起了吴贵妃、徐淑妃甚至是周宸妃的关注。

徐淑妃当晚就在天子耳边笑说：“臣妾记得皇后娘娘有个侄儿，跟林姑娘一般大，不知道娘娘是不是看中了林姑娘？”

哪知天子直接一句：“皇后跟朕禀告过，朕念着林如海功高，让皇后照拂照拂，挑个宗室子弟。”

这话一说，徐淑妃忖度了片刻后，趁机向天子说起四皇子萧霆锋的婚事来：“陛下，老四也老大不小了，该是时候给他定下来了。臣妾前些日子，见左老夫人进宫，带着她那小孙女，实在是秀外慧中的，臣妾是越看越喜欢。”

徐淑妃的心思，天子早就是知道的：徐淑妃出身不高，娘家人不行，她看吴贵妃给儿子定了户部尚书的孙女儿，赶着要给自己儿子也选一个可以依仗的岳家。

可天子不大愿意，镇国将军府上，老将军左清还健在，虽然已经赋闲在家，可军中多少旧部，且他大儿子，左戍，现如今在西北领兵，他二儿子左卫，如今在五城兵马司做都指挥使。

若是左家成了某个皇子的岳家，那不只是皇子之间斗争，只怕自己这个皇帝，也得小心点儿了。

“这事儿，朕心中自有主张，你就别瞎参合了。”皇帝一句话，徐淑妃不高兴了。

徐淑妃是宠妃嘛，有时候自然就要恃宠而骄，当即表演了一次哭哭啼啼。

哭哭啼啼本来没什么，皇帝有时候还挺喜欢女人这些小情小意的，但偏偏徐淑妃提到了吴贵妃和二皇子，说起二皇子定了户部尚书的孙女儿。

当初皇帝本来也不是很乐意，但吏部有功天子要奖赏，加上吴贵妃当时温温柔柔，皇帝权衡下才点了头。

偏这会儿徐淑妃简直是有样学样，也不想一想，老二读书做事，那比老四可厉害多了。

于是天子生气了。

生气的天子在皇后来提及老三的婚事的时候，也没给好脸色：“怎么？皇后给老三也挑中了哪家高门大户的姑娘？”

皇后不愧是皇后，一听见天子的用词，‘高门大户’，‘也’，就知道，肯定徐淑妃或者周宸妃说过什么了。

于是皇后故作失落状：“看来陛下心情不好，那还是算了，本来臣妾给钧儿挑的是小门小户的，看来陛下是看不上的。”

皇帝一听反而来了兴趣：“说说看，皇后相中了什么人？”

皇后顶着皇帝探究的目光，其实有几分没底，但还是把心一横：“臣妾觉着，林姑娘不错。”

也许是太过意外，皇帝听后下意识反问了一句：“哪个林姑娘？”

“正是林如海的女儿，这会儿也在宫里的，林姑娘。”

皇帝的双眼，如同老鹰盯住猎物般，牢牢盯着皇后。

第8章 配合默契天子放心

顶着天子探索审视的目光，皇后坦然看了回去。

皇帝的脑海里闪过太多想法，说出口的第一句是：“皇后说说，挑选她的理由。”

皇后知道，天子多疑，故意说：“娶妻娶贤，臣妾是看林姑娘德言容功，样样出色，这样好的姑娘，指给旁人家，可惜了。”

这话显然不尽属实，皇帝哦了一声，好一会儿没说什么。

“既然皇后夸的这么好，那朕要亲自见一见了。”天子心里想的是，这到底是皇后的主意呢，还是老三的主意？林家丫头虽然父母双亡，背后看起来有荣国公府，但皇后应该很清楚，这些个蠹虫之家，早晚都要被收拾的。

“陛下要见见，那臣妾就去安排。”皇后行礼后就要告退。

“朕会叫上老三，让那林姑娘一道吃个饭吧。”天子待皇后走后，立马让胡德禄去请三皇子。

萧霆钧来后先行礼，天子不免认真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儿子：五个儿子里，老三中规中矩。老二骑射好，老五最会读书，老四很有些小聪明。

“你母后挑了林姑娘给你做皇子妃，你知道吗？”天子叫儿子起来，问话时候仔细打量儿子的表情。

果然抓住了那孩子一闪而过的慌张。

看来皇后没有说实话，天子心底给皇后记上一笔。

“知道，不是......”萧霆钧低着头，声音很小。

“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如实说来！”天子顿时大喝一声。

萧霆钧噗通跪下去，一口气磕了三个头：“请父皇恕罪，原是儿臣去求的母后，请父皇不要责怪母后。”

居然真有隐情，天子皱了眉头，也不叫儿子起来，厉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萧霆钧这才将事情娓娓道来：“儿子前两日去给母后请安，不想林姑娘正陪着母后讲话，一时就撞见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儿子觉得林姑娘是儿子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所以就去求母后了。”

天子想了很多，但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一见钟情的戏码。但转念一想，一见钟情，可比深谋远虑，让人放心嘛。

想到这儿，天子叫萧霆钧起来：“那，你二哥要娶的是户部尚书的孙女儿，你四弟，朕会挑的姑娘出身也不低，你就不想，也娶个更为门当户对的姑娘？”

萧霆钧躬身道：“娶妻娶贤，儿子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这会儿倒是知道娶妻娶贤了，还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姑娘。”天子语气已经软和下来，玩笑了一句，“你这辈子才多大点啊，得了吧，朕让你母后安排了，等下一起用晚膳。”

萧霆钧这才松了口气，忙又谢恩。

“可别着急谢恩，朕还没答应呐。”天子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已经有了决断：当年自己的哥哥们拼的你死我活，哪个不是妻族全上阵。老三两个舅舅已经很厉害了，娶个普通一些的妻子，也挺好。

只不过当天子在凤仪宫见到林家那姑娘的时候，的确也是为之一震的，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难怪老三被迷住了。

天子随即问起黛玉读了什么书，平日里在家做些什么，对扬州还记得多少等等。

见着姑娘言谈举止，从容有度，听她说话声音婉转，用词清丽，足以看出来，这是一个饱读诗书，才情横溢的姑娘。

看来还便宜老三了。

时刻关注凤仪宫动静的吴贵妃，很快知道天子带着三皇子去了一趟，还召了林家姑娘一同用膳。

吴贵妃一时有些看不懂了，对自己的袁嬷嬷说：“这可是奇了，若是皇后想给陛下床上送人，怎么又带了老三？”

吴贵妃本以为，皇后觉得林家那丫头父母双亡的，又生的如此美貌，皇后自己年老色衰了，想让这丫头进宫。

袁嬷嬷是吴贵妃的奶嬷嬷，跟在吴贵妃身边多年的：“难不成，皇后想将林姑娘，指婚给三皇子？”

“不至于吧，那姑娘虽然是荣国府的外孙女，可荣国府不过是个空架子了，老三真有这么一个妻子，可帮不到他什么忙。”吴贵妃立马反驳，“皇后没儿子，不支持老三还支持谁啊。”

袁嬷嬷觉得贵妃说的也对，想到了凤藻宫的贤德妃：“娘娘要不问问贤德妃，她是林姑娘表姐，兴许能知道点什么。”

“她？现如今就是个死人了。你没看陛下对她，简直不闻不问的。当初还真不知道她这么蠢，原本想着拉拢她，用用她背后那些家族。”吴贵妃倚在贵妃榻上，仔细想了一会儿。

“这几日不是有新鲜的水蜜桃，挑几个，给她送去，不必问，就只是让她知道，她表妹深得陛下皇后喜欢，就是了。”吴贵妃思来想去，贤德妃那舅舅，目前倒还是可以用一用的，她祖父当年，听说在平安州有些旧部。

袁嬷嬷听后赶紧叫了宫女做事。

水蜜桃装在藤条编的篮子里，一个个红彤彤的煞是好看。元春见了赶紧谢过，心底却是哀伤起来：往常这时节，这样的桃子，自己这儿也能得到不少，如今自己不受宠了，内务府连这样的桃子，也是不送来的了。

然而，得知林妹妹竟然很受陛下皇后的喜欢，元春更是一头雾水，不过虽然想不明白，但她还是想法子，给家里递了话出去。

得了元春消息的王夫人，心里头真是五味杂陈：果然是个狐狸，先前将宝玉迷得五迷三道的，这会儿，又能让天子皇后另眼相看。

不喜贵不喜，这些话她还是不敢瞒着贾母的，亲自到贾母房中将这些话说了。

贾母沉思了一会儿：“兴许，陛下和娘娘，想用一个姑娘的婚姻，安抚某个宗亲？”

“那，要紧吗？”王夫人很是担心，她害怕呀，毕竟当初修省亲别墅，可把林家给这丫头准备的嫁妆，花了不少。

何况，贾琏去扬州，林家的家产也被他们拿了。

贾母想，若是玉儿嫁给了宝玉，那倒是不怕的。但现在嘛，还不好说。不过这丫头自己养了这么些年，到底心善，总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正要说话，外头来人通传，说明儿宫里会送林姑娘回府。

贾母当即吩咐王夫人，让下头的人好生准备，莫要怠慢。

但谁都没有想到，黛玉回来不到半月，居然有圣旨到了。

第9章 天子赐婚熙凤思变

点香放炮接旨，外头老爷们倒是喜气盈盈，内里贾母连同王夫人甚至王熙凤，就各自有了心思。

谁也没想到，黛玉竟然会被赐婚给三皇子。

万千想法汇集，贾母却得先做出安排来。

“方才的公公已经说了，如今玉儿已经是天家的儿媳，自然与别个不同，那园子当初是为省亲修的，如今只有她姐妹住，倒也还好。只是外男，就不必在进园子了。”贾母先吩咐第一桩。

“二则，虽然说了，还未成亲，亲戚家可以免礼，但大家还是放尊敬些，到底君臣有别，何况，玉儿身边，还有皇后娘娘给的两个嬷嬷和两个宫女。”

贾母说完挥了挥手，让她们都下去，自己倚在榻上，闭着眼想事情。

王熙凤是个乖觉的，安顿好了府上事情，赶紧就叫了贾琏，夫妻二人关起门来商议。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王熙凤心很慌。

“有什么不对劲，林妹妹当了皇子妃，别人家都羡慕我们家呢，出了一个皇妃，现在又出一个皇子妃，这是多大的荣耀啊。”圣旨过后，贾琏帮着接待，不少故交世家都差人送了丰厚贺礼。

王熙凤见状冷冷一笑：“那你且想一想，这些年，咱们家花了林妹妹多少银子，尤其是那省亲别墅，林妹妹的嫁妆都被典当了多少。旨意将婚期定在明年，那到时候，拿什么给林妹妹做嫁妆？”

贾琏顿时呆住，他帮着打点家务，这些事儿他很清楚，尤其是当年，他陪着林妹妹回扬州，处理林姑父的身后事。

“那，你说怎么办？”贾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就算林妹妹心善不追究，但林妹妹到时候出嫁，总不能太寒酸，府里的情形就这样，到时候只怕让人耻笑。

“这事儿不好办，我这两日，抽空去见见婶娘，问问我叔叔的意思。”如今王熙凤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虽说她今儿去恭喜林妹妹时候，没觉得林妹妹与往日有什么不同，但发生过的事情摆在那儿，不能真当看不见。

王子腾与夫人何氏，听见王熙凤回来说的这些话，顿时长叹一声：“糊涂，真是糊涂呀。”

王子腾虽然猜测，当初林如海死了，贾府多半去拿了不少银子，但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胆大到，敢把人家姑娘的嫁妆，也给花了。

王熙凤很委屈：“这事儿，也不是侄女儿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府中入不敷出，侄女儿都拿了不少嫁妆典当。再说了，当初，我一直想着，林妹妹总归是要嫁给宝玉的，那么，嫁妆不嫁妆的也无所谓，不过是左手倒右手的事儿。”

何氏在一旁皱眉：“说到底，你们也太贪心了点，既然用了人家姑娘的银子，就老老实实，迎娶人家姑娘过门就是了，如今弄成这样。”

王熙凤赶紧叫屈：“宝玉的婚事，哪里轮到我这个嫂子说话了。再说了，婶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太太一直不喜欢林妹妹，早就挑中了宝丫头。不然怎么一直就有个金玉良缘呢？”

“哼，你姑妈就是个傻子，还以为薛家能有多少钱呢，就蟠儿那个无底洞，早不知填进去多少了。”何氏不喜欢薛家，也看不起王夫人的行事。

王子腾在一旁沉思了许久，但是有了个想法：“行了，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么着，你先回去，别跟任何人透露一点儿口风，我这边看看，能不能给琏儿弄个实差，到时候你们夫妻二人，先出去躲一躲。”

王熙凤没想到叔叔竟然让自己跑路，有些不乐意：“这......走了就行吗？如今还有巧姐儿，我舍不得......”

“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个时候了，就别想着家里的权柄，也别想着外头的辛苦。”王子腾打断了侄女儿的话，“能不能给琏儿弄到差事还不好说呢，你以为萝卜白菜，说来就来的。”

王熙凤转念一想，叔叔说的也有道理，自己现如今管家，到时候黛玉出嫁，那些事儿不还都是自己的事情，外头两个老爷什么都不管，不也都是琏二的事情。

想通了，王熙凤立刻笑嘻嘻奉承自己的叔叔：“瞧叔叔说的，当初那贾雨村，叔叔一句话，不就当了应天府知府。”

“人家贾雨村，正经科举出生，琏儿拿什么跟人家比。”王子腾哼了一声，他没有说的是，这两年，他发现天子已经不如以前那么重用他了，“你让琏儿，做好准备，如今有实缺的地方，多是苦寒之地。”

王熙凤连忙保证：“叔叔只管放心，不管是什么样的地方，我们都能去，到底是去做官，又不是去讨饭。”

“你以为做官是那么好做的，罢了，等真差事有了，你们夫妻再过来，我有话叮嘱。”王子腾想的不只是帮侄女儿侄女婿一把，还想着，如今瞧着形势不够好，让贾琏去做官，将来万一能用得上，就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