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被推开的时候,我正在给窗台上的绿萝浇水。
初秋的阳光,被玻璃滤过一遍,暖洋洋地洒在叶片上,每一片叶子都像是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
空气里有泥土和清水的味道,很干净。
然后,另一种味道就挤了进来。
是医院里特有的那种,混杂着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还有婴儿身上淡淡的奶香。
我回过头,看见大姑姐被她丈夫和婆婆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像个刚打完胜仗却又精疲力尽的女王。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但眼神是亮的,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她没看我,目光扫过整个客厅,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就住我以前那个房间吧,东西都没扔吧?”
她的声音有些虚弱,但调子是高的。
婆婆立刻点头,“没呢,都给你留着呢,天天擦,干净着呢。”
我放下手里的小喷壶,走过去,想搭把手。
我的手还没碰到大姑姐的胳膊,她就轻轻皱了下眉,往后缩了缩。
“你手上都是土。”
她说。
我愣了一下,把手收了回来,低头看了看。指甲缝里确实有一点点湿润的泥土,是刚才给绿萝松土时沾上的。
我笑了笑,没说话,转身去洗手间。
水龙头打开,冰凉的水冲刷着我的指尖。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褪去,但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笑意。
我知道,这一个月,不会好过了。
大姑姐的月子生活,像一场精准计算过的仪式。
每天清晨六点,我的闹钟还没响,婆婆的房门已经“吱呀”一声开了。
接着就是厨房里叮叮当G的声响,那是她在给大姑姐准备第一顿月子餐。
浓郁的中药味和鸡汤的香味,会准时在七点钟穿透所有门缝,霸道地占领整个屋子。
我闻着那个味道,会觉得有点喘不上气。
那味道不属于我,它像一面无形的墙,把我隔绝在这个家的核心之外。
我成了这个家里的“外人”,一个功能性的存在。
我的主要任务,是维持这个“仪式”的正常运转。
比如,大姑姐要喝水。
她不会自己倒,也不会叫她妈。她会躺在床上,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我的名字。
“水。”
就一个字。
我得把水烧开,再晾到她指定的温度。不能烫,也不能凉。
她有一个专门的保温杯,杯盖上有一个小小的温度显示。她说,要正好是45度。
有一次,我递过去的时候,上面显示的是46度。
她的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怎么做事的?不知道月子里不能喝太烫的水吗?”
我没说话,把水杯拿回来,在桌上又等了一会儿,看着那个数字从46跳到45,再递过去。
她接过去,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再也没碰过。
那一整杯水,就在那里慢慢变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我倒掉。
还有水果。
她不吃普通的苹果和香蕉。
她说,要吃新西兰的奇异果,智利的车厘子。
我丈夫,也就是她弟弟,下班后会跑遍整个城市的进口超市,买回那些价格昂贵的“洋水果”。
然后,我得把它们洗干净,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摆在漂亮的玻璃碗里,送到她床边。
她会捏起一块,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眼睛看着天花板,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
但大多数时候,她只吃一两块,剩下的就放在那里。
她说,“没胃口。”
那些剩下的水果,婆婆不舍得扔,就让我和我丈夫吃了。
我丈夫吃得津津有味,他说,“姐爱吃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是甜一些。”
我嚼着那块开始有点发软的奇异果,尝不出甜,只觉得满嘴的酸涩。
最让我难受的,不是这些琐碎的伺候。
是她对我生活习惯的指手画脚。
我喜欢在阳台上待着,那里有我的花花草草。
每天傍晚,我会搬个小凳子坐在那里,给它们浇浇水,修剪一下枯叶。那是我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
大姑姐说,“阳台风大,你天天在那待着,把外面的凉气都带进屋里了,对孩子不好。”
于是,我再去阳台,就得把落地窗关得严严实实。
我像在一个玻璃罩子里,看着我的那些植物,感觉自己和它们一样,被困住了。
我喜欢听点轻音乐。
声音不大,就是在我自己房间里,用手机外放,若有若无的那种。
大姑姐说,“家里这么吵,孩子都睡不好觉。”
于是,我戴上了耳机。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耳机里传来的旋律。
可是,那种安静,让我觉得更加孤独。
我丈夫试图调解过。
他会悄悄地跟我说,“我姐刚生完孩子,情绪不稳定,你多担待点。”
他也会跟他姐说,“你别总说她,她为这个家也挺辛苦的。”
大姑姐听了,会冷笑一声。
“辛苦?我当年生孩子,坐月子,哪样不是自己来的?她现在不过是做点分内事,就叫辛苦了?”
“再说了,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她做主了?我回我妈家坐月子,天经地义。”
这些话,她是在自己房间里说的。
但我们家不大,我在客厅里,听得一清二楚。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不疼,但是密密麻麻的,让人喘不过气。
我开始失眠。
深夜里,我躺在床上,能听到隔壁房间婴儿偶尔的啼哭声,大姑姐不耐烦的安抚声,还有婆婆起床冲奶粉的脚步声。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围绕着那个新生命和他的母亲在运转。
而我,像一个被遗忘的齿轮。
我看着天花板,黑暗像一块厚重的布,压在我的身上。
我在想,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家?
是我每天打扫,用心布置,让每一个角落都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
还是她可以随时回来,理所当然地打破所有规则,重新建立她的秩序的地方?
我不知道。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午后。
那天,天气有点阴冷。
我给大姑姐炖了她指定的乌鸡汤。
小火慢炖了四个小时,汤色清亮,香味浓郁。
我盛了一碗,端到她房间。
她正靠在床头,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冷笑。
我把汤放在床头柜上,“姐,汤好了,趁热喝吧。”
她“嗯”了一声,眼睛都没离开手机屏幕。
我退了出去,回到厨房,给自己也盛了一小碗。
我还没喝两口,就听见她房间里传来“啊”的一声尖叫。
我和婆婆同时冲了进去。
只见她指着床头柜上的那碗汤,脸色煞白。
“这是什么?”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汤碗里,漂着一只小小的飞虫。
应该是刚才开门的时候飞进去的。
婆婆赶紧把汤碗端走,“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大姑姐却不依不饶,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
“你是故意的吧?”
我愣住了,“什么?”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见不得我回这个家!所以故意在我的汤里放虫子,想恶心我!”
她的声音尖利,因为激动,身体都在微微发抖。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有。”我只能这样说,声音干涩。
“你没有?那这虫子是自己长腿飞进去的吗?整个家就你最闲,天天摆弄你那些花花草草,招来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说着,突然抬手,指向我身后的阳台。
“把那些东西,都给我扔了!”
我顺着她的手指回头,看到了我的那些宝贝。
那盆养了三年的兰花,正静静地开着,淡紫色的花瓣,像一只只蝴蝶。
那是我妈妈留给我的,她说,兰花有君子之风,养花,也是养心。
我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攥住了。
疼得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些花,不能扔。”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很轻,但很坚定。
“不能扔?”大姑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说了算了?妈!你去,把那些碍眼的东西都给我扔出去!”
婆婆一脸为难地看着我。
我丈夫也闻声赶来,站在门口,看看他姐姐,又看看我,一脸的不知所措。
“姐,你别生气,为了一盆花,不至于……”
“不至于?”大姑姐打断他,“今天是一盆花,明天呢?明天她是不是就要把我这个姐姐和我的孩子一起赶出去了?”
这顶帽子扣得太大了。
大到我丈夫的腰都弯了下去。
他走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衣袖,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要不……就先搬到楼下放几天?等你姐出了月子……”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陌生。
也觉得很可笑。
我慢慢地,一根一根地,掰开他拉着我衣袖的手。
然后,我转过身,看着床上那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我没有哭,也没有吵。
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
我平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这个家,确实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但是,那些花,是我一个人的。谁也别想动。”
说完,我没有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身走出了那个房间。
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没有去阳台看我的花。
我坐在书桌前,拿出了我的手机。
我找到了一个号码。
那个我只在婚礼上见过一次,甚至有些记不清长相的男人的号码。
我大姑姐的丈夫。
我的姐夫。
我给他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
我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抱怨哭诉。
我只是把这二十多天来,发生的一切,用最平静的文字,复述了一遍。
从45度的水,到进口的水果,再到今天这碗汤里的飞虫,和那句“把花都扔了”。
最后,我写道:
“她可能只是产后情绪不稳定,需要家人的关心。但这个家里,可能所有人都用错了方式。我们满足了她所有的物质需求,却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或许,这个人应该是你。她是你妻子的,也是你孩子的母亲。这里是她的娘家,但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你那里。”
写完,我按下了发送键。
然后,我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在床上。
我走到阳台,拉开那扇被关了很久的落地窗。
外面下着雨,冷风夹着湿气扑面而来。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空气里,有雨水的味道,有泥土的味道,还有兰花淡淡的香味。
我的味道。
那一刻,我觉得,我终于可以呼吸了。
那天晚上,没有人来敲我的房门。
晚饭我也没出去吃。
我听着外面的动静。
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似乎想掩盖某种尴尬。
没有人说话。
我丈夫在门外站了很久,我能感觉到。
他没有敲门,最后,他叹了口气,走开了。
那一夜,我睡得很好。
二十多天来,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
阳光穿过干净的玻璃,照在我的被子上,暖洋洋的。
我走出房间,客厅里静悄悄的。
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看到我,眼神有些躲闪。
“起来了?锅里有粥。”
我“嗯”了一声。
我走到阳台。
我的花都还在,那盆兰花,经过一夜雨水的洗涤,开得更加精神了。
我伸手摸了摸它的叶片,冰凉,湿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婆婆擦着手去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风尘仆仆的西装,头发有点乱,眼窝深陷,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一夜没睡。
是姐夫。
他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还有一个很大的,看起来很重的行李箱。
婆婆愣住了,“你怎么来了?”
姐夫挤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妈,我来接她回家。”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越过婆婆,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他冲我点了点头。
那是一个复杂的眼神,有歉意,有感激,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大姑姐听到了动静,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她丈夫,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
姐夫没有回答她,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放下手里的东西。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把她额前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
他的动作很慢,很温柔。
“我来接你,和孩子,回家。”
他重复了一遍。
大姑-姐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但她还是倔强地昂着头,“谁要跟你回家?我在这里待得好好的!”
“是吗?”姐夫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心疼,“你瘦了好多。”
就这么一句话。
大姑姐紧绷的身体,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她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嚎啕大哭。
是无声的,委屈的,压抑了很久很久的眼泪。
她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任由眼泪划过她苍白的脸颊。
客厅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我丈夫,我婆婆,还有我。
我们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我们看到了她的脆弱,她的无助,她所有用骄傲和刻薄伪装起来的,不为人知的一面。
姐夫没有去抱她,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哭。
等她哭声渐歇,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递给她。
“哭完了?”他问,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小孩。
大-姑姐接过纸巾,胡乱地在脸上擦了擦,带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那我们,回家吧。”
姐夫说着,弯腰拎起了那个大行李箱。
“我请了半个月的假,也找了个专业的月嫂。家里的婴儿床,小衣服,我都洗好晒好了。就等你和宝宝回去了。”
他的话,说得很慢,很清晰。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个家原本就不平静的湖面,激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大姑姐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我看到她的肩膀,还在微微地颤抖。
婆婆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走上前,拉住姐夫的胳膊。
“这……这怎么行?月子还没坐完呢,怎么能挪动?再说,家里都安排好了,月嫂哪有自己妈照顾得好?”
姐夫转过头,看着我婆婆,很认真地说:
“妈,我知道您心疼她。但是,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无微不至的保姆,而是一个丈夫。”
“她需要适应的,也不是如何当一个被照顾得很好的女儿,而是如何当一个母亲,一个妻子。”
“这个过程,可能会很辛苦,会手忙脚乱,但这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必须一起面对。”
说完,他转回头,看着大姑姐,目光温柔而坚定。
“对吗?”
大姑姐的头,埋得更低了。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
我听到她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了一个字。
“好。”
那天,大-姑姐走了。
她走的时候,没有再对我颐指气使。
她甚至没有看我。
她只是抱着孩子,跟在她丈夫身后,默默地走出了那扇门。
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回来过一样。
她走后,这个家,一下子变得空旷而安静。
那种浓郁的,霸道的汤药味,也渐渐散去了。
空气里,又只剩下阳光和泥土的味道。
婆婆一连好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
她会习惯性地炖好汤,然后才想起来,已经没有人需要喝了。
她会看着那间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我丈夫,也沉默了很多。
他不再跟我说“你多担待点”。
有一天晚上,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给兰花浇水。
他突然开口说,“对不起。”
我愣了一下。
“那天,我不该让你把花搬走。”他说,“那是妈留给你的。”
我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道歉的,不仅仅是那盆花。
从那天起,我们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天深了,冬天来了。
阳台上的花,有些已经谢了,我把它们收了起来。
那盆兰花,却依旧开得很好。
我偶尔会从婆婆的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大姑姐的消息。
听说,她回去后,和姐夫吵过几次架。
因为给孩子换尿布,因为晚上谁起来喂奶。
听说,她也哭过好几次。
因为堵奶的疼,因为睡眠不足的疲惫。
听说,那个月嫂,只做了一个星期,就被她辞退了。
她说,“还是自己来吧,不放心。”
婆婆说起这些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
“你说她,这是图什么呢?放着家里的福不享,非要去受那个罪。”
我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我知道,那不是受罪。
那是一个女人,在成为母亲的路上,必须独自走过的一段路。
那段路,没有人能替代。
那是一个妻子,在经营自己家庭的过程中,必须学会的成长。
那种成长,需要磨合,需要争吵,也需要眼泪。
春节的时候,大姑姐和姐夫带着孩子回来了。
孩子长大了不少,白白胖胖的,会笑了。
大姑姐也变了。
她瘦了,但气色很好。
她不再穿那些看起来很贵的丝质睡衣,而是穿着简单的棉质家居服。
她的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没有化妆,但眼睛里,有一种很安定的光。
她会熟练地给孩子换尿布,冲奶粉,喂辅食。
她不再对任何人发号施令。
她看到我,会对我笑一笑,问我,“最近忙不忙?”
吃饭的时候,她会把孩子爱吃的鱼肉,仔细地挑去刺,放在宝宝的碗里。
她也会给我丈夫夹他爱吃的菜。
她甚至,会给我婆婆盛一碗汤,说,“妈,您也喝点,辛苦了。”
那个曾经需要所有人围着她转的女王,好像不见了。
取而代舍的,是一个真正的妻子,母亲,和女儿。
那天下午,阳光很好。
我们都在客厅里陪孩子玩。
孩子在爬行垫上,咿咿呀呀地,试图抓住一个彩色的皮球。
姐夫坐在地毯上,用手护着他,满眼都是笑意。
大姑姐坐在沙发上,看着他们父子俩,嘴角也挂着温柔的笑。
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觉得很暖。
就在这时,大姑姐突然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她在我身边的另一张椅子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盆兰花。
“花,养得真好。”她开口说。
“嗯,它喜欢太阳。”我回答。
一阵沉默。
我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和阳光晒过的味道。
很好闻。
“那天……对不起。”她突然说。
我转过头,看着她。
她的眼睛,没有看我,而是看着窗外。
“我那时候,就是……很害怕。”
“我怕我当不好一个妈妈,怕他……怕我丈夫不爱我了,怕自己什么都做不好。”
“回到这个家,我就觉得,我还是那个没出嫁的女儿,所有人都得让着我,宠着我。我好像只有通过不断地索取,不断地发号施令,才能证明自己还是被爱着的,还是有价值的。”
“其实,我不是讨厌你,也不是讨厌那些花。”
“我只是……嫉妒你。”
她说到这里,终于转过头,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真诚,也很脆弱。
“我嫉D你把这个家照顾得这么好,我嫉D我弟弟那么听你的话,我嫉D你好像什么事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我觉得,我好像被比下去了。我这个当姐姐的,这个家里原来的主人,好像成了一个外人。”
“所以,我就想把这一切都搞砸。我想证明,只有我才是这个家的中心。”
“我真的很幼稚,很可笑,对不对?”
我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她那些刻薄的要求背后,藏着这样深的不安和恐惧。
我一直以为,那只是骄纵和自私。
我摇了摇头。
“不。”我说,“你只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求助的新手妈妈。”
她愣住了,然后,眼睛又红了。
但她没有哭。
她吸了吸鼻子,对我笑了一下。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对我,发自内心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笑。
“谢谢你。”她说。
“谢谢你,把我丈夫叫了回来。”
“也谢谢你,没有真的把我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我看着她,也笑了。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
那天,她临走前,从她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盒子,递给我。
“送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套很精致的园艺工具。
小铲子,小耙子,还有一把锃亮的修枝剪。
“我不太会挑礼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看你总是在弄那些花,就觉得,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我握着那套冰凉的,却又很有分量的工具,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是一种被看见,被理解,被尊重的,温暖的感觉。
“我很喜欢。”我说,“谢谢你,姐。”
她笑了,像个小女孩一样。
他们走后,我又回到了阳台。
冬日的阳光,已经没什么温度了。
但是,照在人身上,还是觉得很舒服。
我拿出那把新的修枝剪,小心翼翼地,剪去了兰花的一片黄叶。
剪刀很锋利,“咔嚓”一声,很清脆。
我想,生活,大概也是这样吧。
有时候,我们需要一把锋利的剪刀。
剪去那些枯萎的,病态的,不健康的关系。
不是为了伤害,而是为了让它,能更好地,更健康地,继续生长。
就像我和大姑姐。
那通电话,那条信息,就像一把剪刀。
它剪开了包裹在她身上的那层坚硬的,带刺的外壳。
也剪断了我心里,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叫做“忍耐”的弦。
然后,我们都看到了彼此最真实的样子。
也找到了,作为一家人,最舒服的,相处的方式。
后来,我们还是会经常见面。
她会带着孩子来我们家玩。
她不再把我当成一个需要随时待命的保姆。
她会自己动手,给孩子热奶,洗水果。
她甚至会走进我的厨房,笨拙地,想要帮我洗碗。
我丈夫会笑着把她推出去,“姐,你歇着吧,别在这添乱了。”
她会瞪他一眼,但眼睛里都是笑意。
我们也会去她家。
她的小家,不大,但很温馨。
布置得很用心。
阳台上,也摆了几盆绿植。
虽然养得不怎么样,有些叶子都黄了,但看得出来,她很努力地在学着照顾它们。
有一次,我看到她在给一盆吊兰浇水,一次倒了半盆水进去。
我笑着提醒她,“水不能浇太多,会烂根的。”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哎呀,我总记不住。”
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她有点可爱。
我们不再是,小心翼翼,互相防备的,姑嫂。
我们更像是,两个在各自的生活里,都有些笨拙,但都在努力成长的,朋友。
或者说,是真正的,家人。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又是一年春天。
我阳台上的那盆兰花,又开花了。
比去年开得更多,更盛。
淡淡的紫色,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大姑姐。
很快,她就回复了。
是一张照片。
是她家阳台上的那盆吊兰。
在光秃秃的枝干上,竟然冒出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
照片下面,配了一行字:
“我的,也活过来了。”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一点点,顽强的,鲜活的绿色。
我笑了。
我知道,活过来的,又何止是那盆花呢。
是我们每一个人。
是我们这个,吵过,闹过,哭过,也笑过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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