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陈拙。
我今年认识了一个带刀办案的女律师,她叫佟诗垣。
她就藏在我朋友——张飞的律所里。
张飞是怎么跟我介绍她的呢?
为受欺负的朋友讨回公道,她敢抄菜刀砍土豪,在法庭上遭到不公待遇,她敢跟法官、书记员拍桌子瞪眼。
当她的代理人受到委屈,或者站在正义一方时,她办案子就特别有激情,能通宵读卷宗,隔三差五就去看望当事人。
当她的代理人是恶人时,她的脸能拉到地上,每天上班的表情像是别人欠了她钱。
就这么一个眼里见不得不平事的女律师,庭审的时候永远穿一身律师袍,情绪一爆发,就下意识地撩起裤腿,露出文身——海绵宝宝。
我对这个律师太好奇了,赶紧让张飞好好跟我讲讲她的故事。
以下是律师张飞的自述。


在我们律所里,各种各样的人都有,富二代、搞押车的、当过法官的,但要说最刚、最硬的,一定是佟诗垣。
绝大多数时候,我喜欢她这种刚硬,可是有时候砸脚上是真疼。
2021年,我们接到一起疑似猥亵的案件。当事人是一名巴士司机,他租下一栋出租屋,再低价转租给年轻女孩,但他在屋里放满针孔摄像头,拍摄下女孩的私密视频,最后以泄露私密视频做威胁性侵女孩。
这样的事,警方怀疑他连续做了十多起,只有最后一个女孩选择报警。
这桩疑似猥亵的案件就是佟诗垣负责的。
为什么说是疑似呢?因为嫌疑人说虽然发生过关系,但采取了保护措施,也已经将证据销毁。这混蛋还悄悄告诉佟诗垣,他连公安的审讯都扛住了,只承认自己的猥亵行为。
检测报告出来后,确实如他所说,没有证据。
如果只站在律师打官司的角度来说,这使得这桩案件变得“有得打”了。而且你不打,去当一个起诉他的律师,也会因为没证据而败诉。但接下这种案件,对律师的心理素质要求很高,得忍着恶心去办案。
案子迟迟不见音讯,有一天我问:“那桩猥亵案什么进展了?”
佟诗垣平静地说:“没有进度,我退掉,不想做了。”
听到这话,我先是一阵懵,接着问:“你退掉案子不跟我说一声?”
没想到她说:“案子是我做,我上庭我说了算。我知道不能这样做,但是我内心做不到,我很矛盾,很同情她们。你让我怎么做?这钱我自己承担。”
当时我们受理这起猥亵案,收了四万块律师费,但是想要退掉就必须拿出更多钱,付给当事人家属违约金。佟诗垣套用自己的信用卡,还借出网贷,愣是把这笔钱付了。
有时律师这个职业就是这样,在生存和人性之间选边站,很难很难。我也理解她,在这个事儿上,她完全可以选择人性,只是我没说,这4万元对律所有多重要,当时我们十几个同事就要陷入失业状态。
佟诗垣很年轻,我一度认为,她那几年的人生座右铭是:绝不妥协。跟她小腿上纹的海绵宝宝一样,她说:海绵宝宝是天真的,但也是理想主义的,世界在荒诞,也没有什么能改变这一点。
我有时听到这些话也头疼,她不只是我们所的律师,也是我的第一名合伙人。
迟早有一天,她的天真与理想,会给这个律所带来什么不可避免的影响。

我认识佟诗垣的时候,她还没毕业,就是一个“持刀律师”了。
那时,我觉得她是个性格直爽的姑娘,看得惯的看不惯的,都挂在脸上。她是汉族,但有着凉山人骨子里特有的耿直、厚道、不羁,很多时候,她倒是比一个男人更显出气场。
当年,我们有个共同的朋友是搞装修的,在老板的店里切割不锈钢材料,结果老板没留神碰到他,朋友晃动了一下身体,切割机从他手背的虎口处切下去。
可是那个老板却坚决不赔偿,我就叫了几位共同的朋友,到老板家里要赔偿,其中就有佟诗垣。本来只是想谈谈,最多仗着人多,吓唬吓唬完了,没想到老板软硬不吃。佟诗垣骂了句狗日的,转身进厨房,抄起一把菜刀,冲着老板的脸走过去。
"晓不晓得我们惹毛了真的要宰手指母儿的!"
老板被吓懵了,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瞪得圆滚滚的,像是镶了两个玻璃弹珠。
佟诗垣一只手把老板的手摁在茶几上,另一只手把菜刀压在他手背上,“不想给医药费就算了,给你手背上来一火就算扯平了!”
朋友凑到耳边,轻声问:“你哪儿找来一位女侠?”
那只手最后没有剁,老板被吓得当场既转账了,自那以后,我对佟诗垣的印象,就是一位女侠。她也是学法律的,导师很有名望,所以创业做律所的时候,第一就想到她。
没想到,女侠这东西是个双刃剑。
每当我们去接法律援助、公益案件,或者当事人是正义方的时候,佟诗垣都特别有激情,卷宗能翻到天亮,满脸浸泡在理想主义的油光里。
那时律所的经营状况好,我们每年都拿出一笔钱去做扶贫,开车拉着文具、衣物等物资,到贫困山区的学校,给那些孩子送东西。
每回,佟诗垣看见这些孩子,都哭得涕泪横流,闹得人家孩子都害怕。她呢,转身拉着我上车,到镇上买空文具店的文具和书包,装了满满一后备箱,再到银行取钱,运回来,连现金带这些书包、文具,一块给孩子们。
可是每当我们接的案子,当事人不站在正义的一面,佟诗垣的脸就像别人都欠她钱似的,不情不愿,闹得我还得给她做思想功课,提供情绪价值,我怀疑自己不是律所的掌门人,而是大保姆。
律所成立以来,我们做过免费的消费者维权,打过很多法律援助,接过很多边藏地区没有人接的案子,也参与过聋哑人手语法律词典的编纂,这些事我做的时候也很有激情,可是它们唯独缺少了一样功能:让律所挣钱,活下来。
直到三年前的初秋,由于疫情肆虐,律所只剩下一个月的活路。

那时我们欠下律所里16名律师,以及财务、行政的工资七八万块钱,还有三个月房租,连带物业费、水电费。物业下发了催促函,一个月内让我们缴纳房租,不然就滚蛋。
律所的公车早就卖了,我们的出行工具替换成两个轮子的电动车,用餐都是盒饭,屋里舍不得开空调。为省钱,我和佟诗垣的社保都停了,我俩的工资也全部挂帐。
写字楼里隔三差五就有倒闭的公司,每天都有物业或者法院的人过来贴封条。
同层有一家互联网电商,发不出工资垮掉了,十几号员工来我们门口,想让我们给他们打官司,追工资。电商老板也找到我,很坦然,“锅里没有了,碗里也没有,怎么判我都认,但我真的没钱,找律师就是想给我少判点。”
我当时觉得很魔幻,下一个就到我们了。
就在这时候,一桩能赚钱,但缺德的案子送上门了。
找到我们的,是一家农业上市公司的董事长戚总。我和他见过几面,但不熟,直到他坐在我们的办公室里,我才认真打量这个人。他四十多岁,很胖,个头很矮,只有一米五,脑袋秃顶,但是眼睛很有神,一进屋,扫视一圈,眯着眼睛露出假笑。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一位漂亮的秘书,和穿着蓝色西装,手提公文包的法务。
比起那位法务,我们就像街上摆摊的。我身上是一件宽松的短袖,佟诗垣穿着七分裤,小腿露出海绵宝宝文身,那是我推荐她看海绵宝宝以后,她文在身上的,她觉得海绵宝宝很多时候都荒诞、夸张,但是并不能改变它的天真和理想主义。
戚总简单寒暄两句,说出案子的背景。
简单讲,他们为了种草,误把村民的祖坟给刨了。
农业公司种的是一种叫巨菌草的东西,这玩意很有经济价值,不光能做饲料,还能做养殖食用菌和药用菌的培养料。拿到荒田后,戚总就派工作组进驻,在村里张贴告示,让家里有坟在承包地上的村民去登记,领取补偿金后迁坟,每座六万。
三个月后,整片田地里唯独剩下四座没有墓碑,也没有村民认领的坟。于是工作组挨家挨户上门询问,得到的答案是:“这四座坟是没有家属的孤坟”。
农业公司心存侥幸,雇佣推土车司机,粗犷的机器冒着黑烟往前跑,荒田里四座凌乱的土包给干平了,一堆惨白的骸骨露出来了。
没过片刻,一帮村民乌泱泱地往田里赶来,三四十岁的庄稼汉,举着锄头,木棍、铁锹和扁担,把推土车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推平的坟属于村里三家人,他们一致推举了一位村民做代表跟戚总的法务谈判,村民代表提出要求,推倒的四座坟,每座五十万赔偿,一共两百万。
戚总给得起两百万,但是不敢给。他害怕给出这笔赔偿,已经拿到迁坟补偿金的村民,会觉得不公平,都要求追加赔偿,要是这样算下来,每座坟都给五十万,生意不用做了。
谈不拢,坟主很快委托律师起诉,撂下狠话:县里法院领导和法官都是我们村里走出去的!
没辙,戚总只能准备应诉。农业公司养着一群法务,都觉得官司根本打不赢,他只能去外面找大律所,咨询了五六个,人家都不想接。大律所不缺营生,替一个刨人家祖坟的大公司打官司,传出去不好听。
的确不好听,这案子如果搁在我们不缺钱的年景,我也不愿意接。
可惜现在的我们没有选择。
戚总说:“你们接,我愿意一次性支付律师费。”
这种客户是顶级优质客户。因为很多公司的经营状况都不好,打官司找律所,都想走全风险代理,赢了,到手的钱才和律所分成。这样其实不好,因为官司能不能赢我们心里有数,但是钱不一定能追回来。
我看了一眼佟诗垣,她在保持微笑,竭力隐藏自己的不高兴。

我知道这案子肯定是佟诗垣不乐意接的。
但是她也看见同楼上封条的公司,也知道律所还剩不到一个月。
卖掉律所公车时,我们聊过倒闭以后的事,我估计不再当律师,她呢,想继续当律师,找个大律所挂靠,可是她没有找案源的能力,表面云淡风轻,实际内心焦得很。
这不是她的错,是绝大多数律师的通病。
课堂上,老师们会教大家法律知识、正义的理念,却唯独不教大家怎么样吃到饭。
那一次,我见到从不妥协的佟诗垣,第一次妥协了,这案子不仅签了下来,而且还是她亲手办理。
等到送走戚总,佟诗垣抱怨道:“我想不明白,司机挖之前为什么不去确认一下?”
我说:“他不能确认,他就是个司机,他没有义务、没有责任去问。如果村民说是坟,不能推,他就不推了吗?那他跟农业公司怎么交代?他一家老小谁养活?”
这番回答,我就是想提醒她,考虑地多一些。
结果证明,我们俩都很傻很天真。
我和佟诗垣,都是城里长大的孩子,祖辈都葬在公墓,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祖坟,当时就觉得这事,不过是赔偿金的问题。况且,戚总不是一毛不拔的地主老财,他明白到了最后肯定是要出钱赔偿的,只是要商量出一个合适的价钱。我们就觉得,这事能干。
我们分配出各自的活儿,我负责沟通和取证,佟诗垣负责开庭和程序上的事。
第二天,我就和坟主的代理律师联系,结果律师客客气气地说自己没权限,让我直接跟村代表谈。
我拨通村代表的电话,刚表明身份和来意,对面就劈头盖脸一通骂:“谈你X卖X批!我们已经找律师,钱都交了,跟你谈个锤子!刨人家祖坟的事有锤子谈头!法庭见!”
和解没机会,我们只能硬着头皮应诉,这下彻底陷入被动的局面。
我们想过从坟和坟主的关系入手。但是坟主提交的证据完美,包括村民证明坟和坟主关系的联名信,村委会盖章的证明,甚至还有头几年坟主一家子上坟时的照片,和老宅子里供着的排位。
我们要想推翻坟和坟主的关系,只有搞到坟主的指甲头发,再弄到坟里的遗骸,做出DNA鉴定。
这么干显然不现实,整个村非得跟我们拼命。
佟诗垣想过从赔偿金额入手,实在不行赔少点?但很快她又否决了,你这是推平人家祖坟,给人家祖宗弄得一地尸骸,索要精神损失费,我们自己都觉得不过分。
花光了我们所学的一切法律知识后,我和佟诗垣选择打退堂鼓。
我们打不过,投降,退回案子还不行吗?
我俩都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退个案子打脸不算啥,但如果这个同行都不接的案子我们应了,还输了,那就真成行业笑柄,以后没法混了,思来想去我们决定退回案子。
结果一查帐,打退堂鼓都没戏了。退案子就得退钱,不止是退回已经收到的律师费,还得倒贴违约金,律师费都交了房租、物业、水电,发了工资,交违约金,我们就得原地解散。
“干吧!”佟诗垣一拍桌子。
我偷瞟她一眼,行吧,她都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可是光有一腔热血也不行啊,距离开庭还剩六周,举证不知道怎么举,答辩不知道怎么答,法考的时候也没遇到过这么扯淡的问题。
没有主意,我们只能退回到最早的方案,争取和坟主和解。
怎么和解?策略很简单,我们亲自代表当事人去说“对不起”,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没关系”。
挨骂就挨骂吧,我们这回听着就是了。我跟佟诗垣说,真想让坟主的祖先开开眼,怜悯一下我们的年轻气盛,同情一下我们的人穷志短,网开一面让我们能跟坟主和解。

佟诗垣同意我争取和解的方向,但是我一说具体方案,她满脸嫌弃。
我说,这样吧,咱们买一套香烛纸钱,给人家祖宗烧纸钱,再跪在地上磕头,就当为律所的存亡,给坟主拿出个态度,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对不对?
佟诗垣五官都挤成一团了。
她说这样很假,下跪磕头,不是因为真心想要道歉,而是为这桩业绩。这个做派不行。
没办法,最后说好了,我跪她不跪,但是她在旁边陪着我。
我家背后有个卖公墓的,也卖一些丧葬用品,我去了,和老板说买一套,180块钱,他就给我准备了一整套用品,除了香烛和纸钱,还有纸房子、纸车子、金银元宝。我把这些扔进车子后备箱。
清早,我们出发直奔村子。路上心情郁闷,谁都说不出话。下高速后转进国道,还有一个多小时路程。国道两侧种着树,偶尔三两间破败的土屋,矮墙上写满宣传标语,比如“森林防火,人人有责”。
“停车!快停车!”佟诗垣喊。
我还纳闷怎么回事,靠边停车后,她突然推开车门,小跑到一处标语前。
“认真推行火葬,禁止乱埋乱葬。”
灰砖墙面上刷着大红色的殡葬宣传标语,标语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殡葬改革,功在千秋,利国利民,惠及子孙。标语最下面是县民政局的落款。我跟着佟诗垣下车,矗立在标语前。
佟诗垣若有所思地说:“现在国家政策挺好的,很多农村的迁坟火化都有补贴。”
“我好像有点思路了,但是……”她说。

我盯着标语看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头绪,催促她赶紧出发。
刚上车的时候她没说什么,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犹豫是否告诉我,直到往前开了一段,她突然对我说:“你说他们的祖坟一直没有迁,是不是违规乱葬?”
我依然很平静,即使坟主没有迁坟火葬,那大概率也是殡葬改革前埋下的,并不是现在乱埋乱葬的。虽然佟诗垣想到的没什么用,但至少我们可以扯两句,不至于开庭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们临时决定在县里住下,第二天先去县民政局,了解下当地殡葬改革的情况。我们找了个自建房宾馆,门口写着住宿两个字,几十块钱房费很划算。
第二天一早,我们就来到县民政局。门口登记时,我把身份证号码上的出生年份,写成1998年,接着谎称我们俩是社会学专业的研究生,为写论文做田野调查,想了解中国近年殡葬改革情况。
管理这块的办公室,在整层楼的角落,看着很小,很破旧,墙面还是上白下绿的,屋里的接待员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听说我们要田野调查,很激动,详细给我们介绍了近十几年当地殡葬改革的政策和成果,还主动提出,可以给我们看一些档案记录作为参考。
她给我们找出几大盒档案,我和佟诗垣在办公室里翻阅,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们看,我们县里从宣传口上制定了殡葬改革的宣传办法,从县里到镇里,再到乡里和村里,落实到人头,无死角宣传殡葬改革。
“这一份你们看看,过去乱葬的坟迁走统一安葬以后,现在县里的农田才能实施大规模机械化种植。你们再看看这个数据,这是当地农民迁坟的补偿记录,当地农民都积极主动迁坟移坟。”
我从他手里接过那份补偿记录数据,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突然一串名字映进我的眼睛,是原告坟主的名字!
我拿手指甲盖压着材料上坟主的名字,陈年的旧纸被指甲盖深深压出痕迹,把坟主那一栏印出了一条没有颜色的下划线。仔细核对后,我确认这就是原告的信息,表格里还有迁坟时间,迁坟后的安葬地址等等。
我故意问:“这份名单都是当年领过补偿的村民吗?”
她确认,还提到县统一规划土地,建设公墓,迁移后的坟都统一重新安葬。
“能拍照吗?”
接待员点点头,我迅速掏出手机拍下那一页,接着又拍了其他无关紧要的几页,再翻回记录原告领取补贴的那一页递给佟诗垣,她看一眼:“我去趟厕所。”
我俩一前一后离开办公室,在洗手间旁拐了个弯,钻进消防通道的楼梯间。
我们俩碰了一下案件,发现这个“缺德”的官司,能赢了。

从民政局出来,我们直奔农业公司包下的那片地,打算拍几张照片。
当时四座坟已经被推平,原地却插了一根竹竿,上面挂一张五颜六色、长条锯齿状的纸,当地管这东西叫飘子,其实就是招魂幡。
周围很安静,我能听见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断断续续的蝉鸣,还有招魂幡清脆、却声嘶力竭的响声。天还是蓝的,太阳照着没有温度,黄色挖掘机停在田里,显得悲怆、孤寂。
我感到一股轻蔑的的寒意,那种感觉实在太诡异,赶紧拍下照片,往回赶。
回程路上,我把思虑专注在诉讼策略上。
坟主已经领取了国家的迁坟补贴,要么已经迁坟,推平的是空坟,坟里的尸骨也不是他们的祖先;如果坟主一定要承认那就是他们的祖先,那他们领了迁坟补贴后集中埋葬的公墓就是假坟,也就是说,他们骗取迁坟补贴。
这个策略很简单,让原告承认要么坟是空坟,要么骗取了国家的迁坟补贴。
原告承认是空坟,那这个案子我们稳赢;原告承认骗取了国家的迁坟补贴,那恐怕就不只是民事纠纷问题了。农业公司可以拉上其他领取过国家迁坟补贴,又在他们公司领取第二份补贴的村民一起,往诈骗既遂上靠,到那时候恐怕就不是民事纠纷的问题了。
自从接手这个案子,我就一直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办,意外出现民政局这份资料,好像瞬间释放了之前压抑的情绪。
再见戚总的时候,我汇报这个思路。投影仪里展示着我们的证据,告诉他,接下来只需要确定原告拿过国家的迁坟补偿,这个案件就能赢,因为那个坟墓早就不应该出现在那里了。
甚至还有一个更极端的可能:反诉其它骗取了国家补偿,又来公司领过一次迁坟补偿的村民。
当然,这么说只能让戚总感觉到律所尽力思考了。按照常理,他也不会那么做,但凡这事儿惹恼了村民,他在当地的种植事业一定会隔三差五被阻挠。
佟诗垣最初也坐在下面,后来说要去趟洗手间,就再没回到会议室。当时的我没察觉到她流露出的不悦。
戚总也很理性:“穷寇莫追。”
他扔下这四个字就走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佟诗垣一直没回到会议室,于是我进了她的办公室,看见她拉着脸,坐在办公桌前。
佟诗垣没有问我跟戚总的沟通结果,她很平静,好像早就知道,戚总会拒绝我继续追回补偿金的方案。我
坐在她对面,从她的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在手里转着。
“戚总没同意吧。”她问。
“嗯,他说穷寇莫追。”
佟诗垣冷冷地说,这个方案,要是在福建、广东、浙江,我们恐怕早被村民打死了。
“坟里是他们的亲人,维系着他们的情感,也寄托着他们的期待和遗憾。”
我不懂得佟诗垣心里想什么,只是听到这话,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直到去年夏天,我在西藏那曲比如县的达木寺突然想起了佟诗垣的这番话,那一刻我感到汗毛直立,对自己当初说的话,感到一股油然而生的恐惧。
达木寺的天葬台被土墙围起来,形成一个开放的院落,三面土墙,整整齐齐放着三千多个骷髅头,这些都是当地历年天葬后的人头骨,亲属把他们的头骨放在墙上,用来寄托他们的祝福和哀思。
面对三千多个骷髅头时,我才忽然想到,每一个骷髅头都是一段人生,他们经历过他们的童年,经历贫穷或者富贵,经历过爱或者恨,他们带着圆满或者遗憾离开。
那时候,我没那么认真地想过坟主的哀痛。但是佟诗垣察觉到一些东西,那是一种情理与法律的矛盾。
矛盾的种子,早在她读书时,就被她的老师种下了。

佟诗垣就读的大学,原来没有法学专业,是一位姓徐的老师一手操办的。校领导一句话就让他把法学系搞起来,他就像我们一样开始了创业。
法学系第一届学生只有三十多人,只有徐老师一位教师,学校能给的经费有限,这位主持并参加过多次地方法规起草的老师,一个人承担起经济法、法制史、民法等多门课程教学。
在经费紧张的情况下,徐老师只能到处“忽悠”公检法、律师、法学界专家给学生们讲课,跟他们说:我们在培养中国的司法人才,他们以后可能成为警察,检察官,法官,律师,我们培养的是这个社会的公平和正义。”
佟诗垣身上的正义感,就是从徐老师那里耳濡目染的。有一堂课,徐老师讲到法的哲学,给大家看了一部叫《十二公民》的电影。就是那堂课上,佟诗垣第一次意识到,法律是能要人命的,也是能救人命的,以后自己从事的工作,手里握着人命。
后来她经常说一句话,我们的万一,就是别人的一万。
我见过徐老师很多次,他是西北人,但没有西北人身上那股狠劲儿,倒是有许多江南的书生气息。他个子很高,很瘦,头发浓密,有些自然卷,平时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
前年冬天,我和佟诗垣出差路过她的母校,因为时间充裕,我们顺道拜访徐老师,原计划是请徐老师吃饭,结果徐老师热情地请我们吃饭,还叫上了另外几个老师和当地律协会长。
佟诗垣给徐老师准备了一条烟作为礼物。席间,徐老师拆开那条翻盖的大重九,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给在坐抽烟的人每人发一包。发完以后,他端着已经空了的翻盖大重九壳子看了半天,装进背包,“我当老师几十年了,第一次收到学生的礼物。君子不收桃李之馈,今天我破个例,带回去做个纪念。”
徐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的,就是身上的西装和酒味。
他一年四季都会穿着西装,穿在他身上有点偏大,不合身,但是永远干净整洁。他好酒,不止爱喝酒,还爱泡各种酒,很多时候他中午就会喝酒,在他教育生涯中唯一被学生投诉,就是因为他上课时一身酒味儿。
佟诗垣不好酒,但是在着装上深受徐老师影响。她有一个怪癖,就是庭审的时候,哪怕再小的厅,再闷热的天气,她都会着律师袍,并且在开庭前一天仔仔细细地熨烫好。
其实普通庭审对律师的着装没有要求,但是佟诗垣觉得,仪式感是对法庭起码的尊重,也是对当事人最起码的尊重。
曾经有人觉得她装,但是她不在乎,还说:“我收了当事人的钱,连衣服都不穿,我算什么呢?我穿了这身衣服,就代表我为你说话。”
佟诗垣对挖坟案代理的不满,我想就是源于徐老师,这位老师经常对学生说:“法律是为了保护无辜而制定的。律师是公平正义的一部分,是老百姓发工资,要为老百姓说话。”
徐老师也深知,这样的律师是很清贫的。有一年佟诗垣回母校上台演讲,讲着讲着激动滴哭了,演讲结束后,徐老师过去一把抱住她说:“你们混不走了,我养你们。”
当时我就在旁边,徐老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他觉得我就是个“商人”,没有资格主导律所,觉得我在剥削、欺负佟诗垣。后来还跟我说:“不许欺负她,她不想接的案子就不接。”
我当然理解,我也有不想接的案子,我也想随时能做到,不想接就不接。
可是在生存面前,不管是我还是佟诗垣,都得暂且妥协。
我能做的,就是在开庭前联系戚总:“如果打赢官司,请您补偿金照给这几户原告”。
“要是不同意就加律师费,算是买我们阴德的钱。”我没说,这笔钱,我会照旧给那些原告。
我不是没有人情味的冷血动物,只是工作让我不能流露出许多东西。
戚总笑笑没有说话。我想来想去,还是拿到胜诉后,再重新跟戚总开口更合适,不再追问。

那天早晨,当我们把新的书面答辩和补充证据提交给法官时,法官的脸都黑了。
对方律师也收到这些材料的副本,他原本看上去很轻松,直到读起我们的材料,脸上的肌肉渐渐垮了下来。他很认真地用手指压着每一个在读的字,逐字逐句地默读,表情从严肃转向崩溃,转头问坐在旁边的原告:“真的吗?”
佟诗垣坐在被告席上自信地翻开电脑,还朝我轻松地笑了笑。
到了这一步,我不再担心佟诗垣打退堂鼓,她虽然不喜欢这个案子,但是她也是一个有胜负欲的律师,就像猫闻到腥味那样,稳赢的庭审,她也不想输掉。
当时我坐在旁听席上,身边坐着很多村民,面积不大的法庭被围得水泄不通,当我看见法官和原告、旁听席上的村民笑着打招呼时,我不禁担心,这场庭审我们真的能胜券在握吗?
书记员宣读完法庭记录,庭审正式开始。
可是整个法庭一点也没安静下来,就像是菜市场,下面的村民叽叽喳喳。法庭调查时,本该说话的法官沉默者,只负责记录的书记员,却一个劲儿地提问:“推坟的挖掘机是你们公司租的嘛,开挖掘机的师傅也是你们的人嘛,是不是嘛?”
佟诗垣刚说了两个字,旁听席上就起哄,谩骂着:“挖人祖坟,全家死绝!”
没等佟诗垣说完,书记员继续逼问:“是不是你们挖的人家祖坟,回答问题就可以了!”
“我正在回答。”佟诗垣瞪了一眼法官,忍住怒气继续回答。可是没等她说两个字,书记员又打断:“你就说是不是你们把人家祖坟推平就行了,不要说那么多。”
这时我看见佟诗垣的一个小动作。她撩起裤腿,露出小腿上的海绵宝宝。
重要庭审,佟诗垣几乎都会紧张,甚至结巴,但是一旦做出这个动作,就意味着她的情绪要爆发了,那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习惯,好像海绵宝宝给予她某种神秘力量。
果然,佟诗垣一只手重重拍在桌上,大声说:“法官!庭审纪律管不管!这是菜市场吗?是乡坝头赶场吗?没有法庭纪律吗?旁听人员可以随便说话吗?”

旁听席安静了,法官和书记员也懵了。法官敲了敲法槌,让书记员再次宣读庭审纪律,并且告知旁听人员没有法庭允许不得发言,再扰乱法庭纪律就驱离法庭。
书记员准备再次宣读法庭纪律,佟诗垣两只手重重地又拍在桌子上,指着书记员说:“还有你!你算什么!法庭上轮得到你说话吗?轮得到你发问吗?你就是个做记录的?看什么看?我吼的话记录啊!开完庭我要看!再这样我投诉你们!”
发泄完,佟诗垣摘下眼镜,拿提前准备好的眼镜布擦拭着。这也是她的习惯,一旦觉得自己说错话、后悔了,她就会擦眼镜。
佟诗垣冷静下来,在质证环节,她一项项把证据抛出,不止有民政局领取补贴的证据,还有县里公墓迁坟后原告立碑的照片,“我们主张推平的坟是空坟,骸骨不是原告的祖先,原告已经把祖坟迁走了。
“如果坚持坟里是你们的祖先,那有理由认为公墓里的坟是假坟,你们的行为是骗取国家的补贴,已经涉嫌刑事犯罪。”
旁听席的村民又开始起哄,甚至有村民喊出让法官不能忘本的话。
法官的脸上黑着,他敲敲法槌,主动维持法庭纪律后,宣布休庭十分钟。
这十分钟,对佟诗垣来说很漫长。我坐在旁听席上,没有表露身份,村民不知道我是谁,但是她坐在被告席上不敢离开,怕一旦离开被旁听的村民和原告揪住暴打一顿。
我们看见法官和原告代理律师窃窃私语,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直到重新开庭,原告代理律师没再说什么,对我们的证据没有异议。
这就相当于举白旗投降。
法官宣布闭庭时,旁听席上的村民高喊着:“我们也挖你们家祖坟!我们一坟换一坟!”
闭庭后我把车开到法院门口,等着佟诗垣出来。好一会儿后,旁听的村民和原告基本都离开了,我才给佟诗垣发信息,她一路小跑,钻进车里,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走。后来佟诗垣告诉我,闭庭时她不敢走,跟在法官屁股后面,害怕自己被当场打死。
开庭一周后判决书下来,我们大获全胜,可是谁也开心不起来。

庭审刚结束时,疲倦裹挟而来,随之就是新工作把我们推着往前走,这个案子很快我们就抛在脑后。
直到一周后,判决书寄来那天,办公室里只有我和佟诗垣。我们看了一遍后,就扫描发给戚总,之后这份判决书就埋进我们的档案柜,谁也不再提起。
我们赢了,但没有任何兴奋,总觉得哪里不对,就像是吃了一桌山珍海味,但总觉得每个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尤其是佟诗垣,总是闷闷不乐,提不起精神。
我暗示佟诗垣可以跟戚总聊聊,针对那几户原告,他一开始就是愿意给补偿金的,现在既然赢了,那还是给点补偿金更好,毕竟推平了别人家祖坟是不争的事实。
佟诗垣犹豫着同意了。
当晚,我们邀请戚总吃火锅。赢下这场官司戚总很高兴,原本他想着别闹出舆论,股价别跌,现在我们算是超额完成任务,火锅变成了他请我们,“我想着,你们那么年轻,给你们死马当活马医吧,没想到你们真的能掰过来。”
他还说,早就知道了,我们是“最不要脸的律所”,所以才来找我们打这个“缺德”官司。
我想是时候为那几户原告,提提补偿款的事情了。
佟诗垣打头,试探着问,能否按照原来公示的标准,六万一座坟,给原告补偿金?
没想到,戚总相比上次的沉默,这次爽快答应了,“一开始我就没想不给钱,这样很好。”
戚总同意后给补偿金后,我再次给村民代表打电话,他的态度依然不好。
接起电话后,我告诉他,我们依然愿意按照原来公示的金额给予补偿,请他让坟主与农业公司联系即可。这次他没有骂我,只是回复一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回家后,我跟外婆聊起这个案子,外婆连说了好几个“阿弥陀佛”,第二天便去庙里给我点了一盏灯。外婆说我这下又结了许多冤亲债主,要多积德。
后来,我和佟诗垣也专程去了庙里。佟诗垣跟我说,她心里告诉菩萨,请菩萨跟那四位葬着的往生者说别报应我们,我们好歹还是给他们的后人争取了赔偿,算是给了一个交代。
直到去年春天和徐老师相聚时,我们聊起这个案子。

去年春天,是律所创办的第六年,我们邀请徐老师赴宴,在席间聊起这桩挖坟案。
徐老师很惊讶,也很不高兴,他批评我们不该接这案子,“接这个案子干嘛?推人家祖坟是事实,公司连个态度都没有,有钱了不起吗?这不是故意膈应人吗?”
徐老师眼里,他觉得我们赢得可耻。
我以为佟诗垣会认同恩师的观点,但佟诗垣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回来的路上,我问她认不认同徐老师的观点,她告诉我,只是听着就好,“经历这么多案件,我怎么着也有自己的认知,在情理、道德和法律总有个平衡点,完全站在哪边都不行。”
佟诗垣告诉我,其实徐老师从没接过家属找他的代理,他只接过法律援助,也不做刑事案件了,因为他没办法做到抛开道德去谈论法律。
佟诗垣说:“这也是我最不敬佩他的地方,他是圣人,但他作为圣人,以极高的道德去要求自己的时候,却背离了当事人的利益。
“法律和情理是每个律师都要自己去探索的平衡点,徐老师是对符合法律,但不符合情理的事说不的人,但是我们做不到,因为我们需要生存。”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她不再只是那个莽撞的,拿菜刀剁人手的女侠了。
徐老师传承给她的正义感仍然在,但是在对现实的妥协中,佟诗垣有了自己的想法,尽管她的想法在我心里,有待商榷。
接着,她给我讲起她的另一位恩师。
当年徐老师忽悠过一位年轻的司法局公务员,让他辞职,和自己一起搞法学系,还说两人一起教书育人,将来这所学校的法学系会镌刻上他的名字。
这个年轻的公务员还真就信了徐老师画的大饼,跟他一起“教书育人,培养社会未来的公平和正义。”
他姓廖,后来从老师成为法学院的院长,大家都叫他廖院长。
廖院长比徐老师矮很多,他秃顶,肚子滚圆,也戴着眼镜。从司法局辞职来到学校,他才发现学校的工资还不够他养家糊口。徐老师倒是不在意,因为他有良好的家境,不缺钱,廖院长从农村里走出来,家里“穷得扣胩”。
徐老师不在乎钱,也就不搞钱,单凭学校给的经费,连像样的老师都找不到。
廖院长为养家糊口,不得不挑起担子,想办法去各高中演讲招生,到处找律所赞助,甚至打着学校法学系的名义办律所,赚钱补贴系里,在廖院长的经营下,法学系成为法学院,有了自己的楼,有了更强大的师资力量。
廖院长当了院长,徐老师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法制理想中教书育人。
徐老师总是骂廖院长:“老东西一心只想搞钱,学术搞得希烂,心术不正!老子最后悔得就是当年弄进来这么一个只晓得搞钱的人!”
廖院长总是骂徐老师:“老东西读书读傻了,老师工资都发不起,还只晓得之乎者也!”
这两位老师,从理念上就有根本的不同。徐老师告诉学生,律师是老百姓发工资的职业,当个好律师会清贫一生,因为坚持正义,为正义发声许多时候是背离利益的。
可是廖院长呢,偏偏说好律师是有钱的,好律师是被社会认可出来的,认可最直白的就是有案子做,有律师费拿,一个穷光蛋律师说自己多厉害就是扯淡,没人认可说明他没能力。
佟诗垣曾经敬佩徐老师,瞧不起廖院长,但现在不了。
她觉得两位老师,一个是她的精神堡垒,一个给予她对抗现实的力量。
那天在路上,佟诗垣说:“徐老师就像莲花座上的菩萨,发着光救苦救难;廖院长就像菩萨坐着的莲花座,砸进泥巴里托起菩萨。没有菩萨,莲花座只是雕塑;没有莲花座,菩萨身上就满是泥巴。”
没有廖院长,这个学院也不是那么容易发展,更不会有那么多的准律师走出院校,像徐老师一样为社会和老百姓解决问题。我们希望人人都善良,但那必须确保,善良的人能活下去。
当年的挖坟案,我们谁都不再提起,只是每当我感觉到,佟诗垣再次陷入情与法的挣扎,我就问:“佟诗垣,再来一次挖坟案你咋办?”
佟诗垣犹豫许久,然后告诉我:“给助理办,让她也找到职业生涯的平衡点。”
我有时回味着她的答案,心想,这个平衡点真的会存在吗?
所谓的平衡,很多时候,是不会妥协的人妥协,确保自己生存下来。除此以外,可能更重要的就是生存下来的我和她,必须不忘记什么是最重要的,那就行。
现在,律所早已度过生存危机,我们活下来了。
我们正在做着消费者公益维权,让我挺骄傲的是,现在律所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不是律所的名字,而是官方认可我们,成为的指定所在地的“消费维权投诉站”。
也许有天,你遭遇不平事打出投诉电话,接起电话的,就是我,就是佟诗垣。

为讲好这个故事,我特意让张飞把佟律师叫出来,吃了顿火锅。
当时佟律师坐在我斜对面,隔着沸腾的火锅,她跟我讲了一件小时候的事。
佟律师家里并不穷困,但是为了有更多零花钱,她很小就到大排档里卖鲜花。有一回遇到一个中年大叔,说只要她喝一杯啤酒,就买下她所有的花。
她一句多余的没说,拿起酒杯,一口闷了。
那年佟律师小学六年级。
听完这个事,我当时心里就一个想法:姐你还能再霸气点吗?
但后来我发现,佟律师不止霸气,还是一个很细腻的。那天在饭局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写作的事,回程路上,我就听见佟律师一直嘱咐张飞,怎样写更好,哪些案子可以成为素材,想写谁她去帮忙采访。
那天晚上,佟律师早早回家,因为要回去陪伴恋人。
看着她的背影,我一时有点闹不清,故事该写她哪个方面,她霸气,耿直,细腻,富有正义感,也很可爱。
但也许,正是这些东西交织在一起,才成为一个真实的人,一个特立独行的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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