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6日下午，北京医院内，病房安静得只能隐约听见仪器的滴答声，朱德的心电图线最终归于平直。消息很快送到中南海，华国锋手里还捏着通知，毛泽东正从大病堆里挣扎着恢复，听到朱德离世的消息，只是愣了一下，像是听不太清，“他得得什么病这么快……”几乎不带情绪的话，听上去竟让人更难受。有些遗憾，多少还是有些意难平。

清理遗体的时候，发现朱德的家里翻来覆去就没有像样的衣服可用——贴身的只好现场赶制，外套还是那套破旧的老中山装。一个国家元帅，最后却连一身得体的寿衣都没有？看着有点尴尬。有人调侃，说他一辈子都没吃饱过。康克清被他说笑着安慰了两句，但其实那些没吃饱的旧事也只是他随口玩笑，真让他在意的还是那些一个个离自己而去的老友。

朱德晚年经历了三场与老战友的诀别。年轻时在枪林弹雨中都没掉过眼泪，偏偏年老时，连哭都是因为别人先走一步。尤其陈毅、彭德怀和周恩来，他们身上跟他绑着太多共同记忆。三人确实构成了他生命中最深的那几道伤口，但要说关系有多铁？也没那么容易说清，毕竟人和人之间的事情，有些微妙的地方外人根本插不上嘴。

陈毅和朱德的第一次见面是在1926年，地方四川万县。两个四川老乡，相见，聊了几句，彼此都是中共高层委派，做的是说服杨森归附国民政府的工作。当时四川是如此乱，杨森手握重兵，看风向还没定，朱德和陈毅一边策反，一边带动群众。很快杨森也就低头，从此两个人的革命伙伴关系也顺理成章建立了起来。

南昌起义后，他们带兵艰难转战三省交界，那一年队伍士气一度低落，朱德和陈毅一个振臂高呼，一个貌似更热情地跑前跑后。他俩保留了起义的骨干，还对队伍做了整编。这些是公开的事实，路线上的事情就没什么可讲的了。但说到彼此之间的私人交情，却确实不是简简单单并肩作战的人可以比的。后来的毛泽东陈毅是军里最会出主意的，朱德其实本身也不是那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这两位反而能互相补台，陈毅调和得好，红军乱的时候全靠他居中周旋。

抗战和解放战争的时候，他们各凭任务东西分隔，倒好，诗歌里你一首我一首地互相赞美，还真没掺假，一点江湖气也没有。1971年，陈毅患癌入院，朱德还是衣着单薄地坚持去见最后一面。等陈毅去世，朱德感冒不退，也拖着病体强打精神敬了军礼，从此写诗悼念。革命友谊？还是某种江湖道义？人往了，写诗了，很多事也就懒得再回头解释什么。

和彭德怀之间的关系就更好玩。表面上朱德稳重，彭德怀脾气急，不搭边。实际上，彭德怀那点小脾气见了朱德就收敛了。他们从井冈山算起，到后来八路军一南一北，一个总司令，一个副的。共同经历了那些早年艰苦岁月，彼此的生活习惯、饮食喜好，全都门儿清。彭德怀爱喝茶，朱德收到点茶叶竟也没眨眼就全给了彭，这情分，别人还真没法插嘴。

战争时期转移，彭德怀总亲自跑危险的前线，“我比你年轻十岁！”免了责备。两个人还热衷下棋，一有空闲就厮杀。真正的交情就是这样下棋下出来的？或许吧，总之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彭德怀晚年困顿，朱德想见都见不上，结果彭德怀一走，老头痛哭，大概也是没奈何了。

另外，周恩来嘛。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引路人和追随者”关系。早年朱德其实还算草莽，周恩来在法国帮助他入了党，此后两人一路革命并肩。南昌起义、长征、围剿，各种“技术合作”自不必细单袖手之交式的日常事就不少。比如说毛毯的传递，谁送给谁，谁转又送回来，这些细节其实特别有人味。朱德给的毛毯有烈士血，周恩来用完回赠手工制作的毛毯，表面上好像是互相关心，其实都不见得有多在意物品本身，更多是彼此间某种默契在那。

文革以后，朱德知道周恩来的健康状态糟糕，但他自己身体同样每况愈下。临终前周恩来还特意叫朱德准时到访，关心他按点吃饭。那天朱德迟迟不肯离开，周恩来一再催促，还亲自送到门外，不肯多说一句，语言全都交代在目光里。周恩来去世后不久，朱德成了全中国最难受的老人。1976年那会，他已经虚弱得不成样子，最后一场军礼还是靠着女儿陪着硬撑着过去。之后整个人就再也撑不起来了。

事情到了尽头别人也插不上手。朱德弥留那天，女儿朱敏还记得父亲拼命叫她，眼神跟她讲又讲，但嘴唇光抖就是吐不出。朱敏当时心乱如麻，胡乱地答应着“我们会听党的话”……结果朱德脸上反倒有点安慰的神情。这也说不上是什么大结局，反倒像是一个奇异循环，子女传承，党性延续，家国情感交叉在一起，又变淡了些。

不太确定事情会不会结束得更好。朱德一生披荆斩棘，做的事已经超出了个人能承担的范围。他年轻时没饭吃，晚年没新衣穿，拼了一辈子，最后出场还是那身老中山装。可你说他真的克己到极致吗？未必，他其实也会爱热闹，爱和同志打趣。或者他有太多东西想又没地方说出口。

有些人死的时候，时代就真的画上了句号。1976年秋天，北京变了天，天安门广场一遍遍肃静下来。朱德在彻底离开那个世界后，全国各地纪念的人很多，媒体铺天盖地，南方周末还登过一组毛毯的照片，年轻人倒没什么反应，老干部看了默默垂头，谁也不说话。

朱德、陈毅、彭德怀、周恩来之间的关系，表面上是知己，其实人情世故就那么回事。革命终归是人做的事。有些事做了就是做了，有些事想忘都忘不掉。有些道理，用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