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市早苗为什么能够胜出
依据自民党总裁的选举制度,总裁人选将由国会议员与地方党员共同投票决定,其中议员票实行一人一票制,党员票则折算成对等票数或在第二轮竞选中折算为都道府县的47张票。显然,这一制度设计是为了扩大议员票的权重,因此议员票通常被视为主导选举的决定性力量,也是历来派阀政治博弈的主要场域。
自2021年以来,作为前首相安倍晋三派系门面的高市早苗,已连续三次参加自民党总裁选举,虽然获得了包括旧安倍派在内的保守力量的支持,但过于激进的立场使其始终难以在议员票层面取得绝对优势,因而先后败于更能为大家所接受的岸田文雄和石破茂。
然而此次面对小泉进次郎的超高人气,高市却能逆转局势,无论在议员票还是地方党员票上都领先小泉,这不仅是麻生派、旧茂木派等运作的结果,更反映出自民党内对后安倍时代党政的不满,以及对小泉年纪尚轻(生于1981年,现年44岁)的担心。
近年来,日本一直深陷物价升腾而消费疲软的泥潭,这种局面使民众对当局的不满持续加剧,在自民党的腐败丑闻曝光之后更是对其丧失了信心。一些人开始将之归咎于岸田文雄、石破茂时期所推行的经济政策,既无法讨好左翼选民又得罪了右翼选民,他们转而鼓吹安倍路线的正确性。
2025年10月4日,日本东京,日本自民党新当选的总裁高市早苗在自民党总裁办公室留影(图:视觉中国)
自民党党内——特别是地方党员——寄希望于高市能够推行大刀阔斧的改革,以挽救日本经济和自民党岌岌可危的支持率,同时也是希望再现安倍式的长期政权。这一声音也影响到了麻生派及相当一部分中间派的议会党员,他们认为党员票的结果代表了民意倾向,从而最终选择押注高市。
相较之下,林芳正和小泉进次郎则表示将延续岸田-石破的经济路线,但过去的选举结果表明这无益于自民党政权的延续,失望的党员自然就放弃了他们。加之,在此前的竞选活动中和施政纲领上,小泉都表现出了明显的空洞化,以及缺乏经验的形象,恐怕难以在当前局势下胜任自民党总裁一职。
况且,小泉的支持者中不乏党内要求世代更替的青年党员,小泉如若当选则意味着自民党将过早迎来年轻化,这对可能失去影响力的资深党员而言,恐一时难以接受,因而这成了不少林芳正的支持者在第二轮中选择高市的重要理由。
另一个可以观察到的趋势是,自民党内的派阀政治整体趋于弱化,旧岸田派和菅义伟、石破茂的支持者获得了更大的自主权限,允许他们能够依照自身喜好投票,从而产生了“逃票”现象。
但同时,这也意味着以麻生派、旧安倍派为首的保守势力更加团结,能够在麻生和前政调会长萩生田光一等人的指挥下扶持高市上位,而高市则将在新的党和政府的人事任命上投桃报李。因此,对于深恶自民党派阀政治的人而言这恐怕不是一个好消息。
2014年9月3日,日本东京,加入内阁的高市早苗(前排右二)在首相官邸与时任首相安倍晋三(中)合影(图:视觉中国)
高市早苗将面临执政困境
高市赢得总裁宝座既是她自己多年来的梦寐以求,也是自民党交给她的一项艰巨任务。
一方面,从竞选结果来看,仍有约一半的党员并不支持高市,与2024年的总裁选举一样,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取舍。这意味着高市并没有赢得党内的共识,尽管选举结束后高市、岸田等人纷纷公开发文呼吁党内团结,但反对者恐怕难以买账,这对高市的施政将造成巨大的阻力。
石破茂曾说,自己的辞任是为了避免自民党的分裂,对于高市而言也是如此,如果她只愿意接受麻生派等保守势力的协助,而无法在其党务、政务中吸纳尽可能多的不同势力,那么她同样将面临石破茂的掣肘困境,无法实现长期政权的目的。
另一方面,即使在自民党外部,高市也面临着巨大的困境。在议会层面,自民党虽然仍是国会第一大党,但并没有获得半数以上的席位,因此它推行各项决议都离不开其他党派的支持。
然而,自民党最坚实的盟友公明党却一早就宣布,只会与中道保守的自民党合作,极右翼立场的高市显然不符合公明党的预期,他们不得不要求高市在自民党政治献金问题、历史认识与参拜靖国神社问题、外国人问题三事上进行承诺,以确保她不会激进推行右倾政策。尽管尚不能断定自公联盟将就此瓦解,但公明党的诉求无疑是对高市的制约。
但即使公明党愿意配合,自公联盟的议席总数也并未过半。依照石破茂的办法,自民党应在不同议题上选择不同的合作对象,但这种灵活的处理方式具有高度的不稳定性,而高市此前并未表现出与在野党沟通的经验,也缺乏深厚的人脉支撑她做到这一点。
当前,尽管高市希望能够在首相指名选举之前拉拢国会更多党派联合执政,但立宪民主党已经表示不会与自民党联合执政,而日本维新会和国民民主党则趁机要价,表示高市需要在预算、税收等议题上让步他们才会考虑联合执政的可能性。
对于执政党而言,税收与财政的平衡一直是难以处理的问题。如今日本的国民要求平抑物价增长、复兴日本经济的呼声越来越高,米价问题、通胀问题成为民众不满的焦点,而高市如果效法安倍推行扩张性的财政政策和降息政策,则将进一步推高股市、拉低日元汇率,对民生而言并非好事。
同时,高市也必须考虑捉襟见肘的政府财政,若进一步增加税收,则难以赢得民众和在野党的支持。但若减税,又无法应对日益攀升的财政支出,这是个两难局面。
此外,如何在外交层面处理好对外关系,特别是美日、中日关系,也考验着高市的能力。
高市就任首相之后即将面临数个外交场合,不仅需要出席东盟峰会和APEC峰会,还需应对特朗普访日及美日经贸问题。
高市曾经强硬表示,若对美投资与日本国家利益不合,则会要求重新谈判。此类竞选宣言能否真实落地仍需打个问号,特朗普恐怕也不会认可日本的强硬回击。然而无论经贸关系如何,都难以改变以同盟为基础的美日关系,因此美日同盟的进一步强化是可以预见的。
在中日关系上,高市曾在历史问题、靖国神社问题与台湾问题上多次发表错误言论,表现出其对华十分不友好的立场。同时,高市的执政基础来自于民粹右倾,以及党内多方力量的支持,这意味着她本人缺乏属于自己的政治力量,而不得不向其他势力妥协。
这样一来,高市的对华政策恐怕只能依照保守势力的意愿行事,即使考虑到中日关系的大局而不会过于激进,也缺乏能够使其务实、灵活处理的根基,因此中日关系恐将经受考验。
2025年10月4日,在日本东京的自民党总部,高市早苗(右)在自民党总裁选举中胜出后向日本首相、自民党前任总裁石破茂(左)致意(图:新华社)
日本政坛的“无奈选择”
从国际范围来看,欧美的许多国家已经出现强势的右翼民粹政党和候选人,这一趋势在日本也有一定程度的体现。自民党的执政失能和社会经济问题,催化了参政党这类极端政党的产生。其直接后果就是日本社会的许多问题,都被归咎于在日外国人,无论是在议会选举还是在自民党内部选举中,各个候选人都开始关注日本人优先和加强外国人管制的议题。
日本的进一步右倾化并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自民党执政下的长期趋势,但在安倍第二次上台之后,无论是历史认识、安全叙事还是社会共识的右倾化都被大大加速,在社交媒体的传播下,日本的确可能存在民粹人物出现的土壤。但目前为止,日本的政治制度设计和政治格局,对出现一个“特朗普式”的人物仍然存在有效的制约。
一方面,日本实行间接选举制度,民众要通过选举议员间接产生首相,因此政党和议员才是选民的直接代表。尽管高市的上位也被认为是“倾听民众声音”的表现,但经过制度的层层缓冲,能有效化解民粹力量的直接冲击。
同时,自民党当前在议席上并不占优,以立宪民主党为代表的左翼政党享有较大的话语权,能够在诸多议题上对高市的极端政策进行有效制约,甚至连公明党也表示不会在极端政策上与自民党合作,因此这些议案将难以成立。
另一方面,自民党在传统上也并非民粹型政党,高市本人也缺乏担任要职如干事长、财务大臣、外务大臣、防卫大臣等核心部门领导人的经历,既缺乏相关的决策经验,也缺乏在相关领域的人脉,因此需要其他派系人马的支持,同时也势必受到他们的制约。
2025年9月24日,日本东京,日本自民党总裁选举候选人小林鹰之、茂木敏充、林芳正、高市早苗和小泉进次郎(从左至右)在辩论会前合影(图:新华社)
如果党内外对高市的支持主要是源于安倍而非其本人的政策主张,可以预见的是,对她的支持率也将随着热度的冷却而降低,一旦在人事、经济或外交层面产生问题,则可能面临与石破茂一样的下台危机。因此,尽管可以观察到日本民粹右倾化的势头,但不能因为高市的上台,就忽视制约力量的存在。
高市的上位,更像日本政坛的“无奈选择”而非“主动选择”。如今自民党和日本社会所面临的问题,也并不是简单靠更替一个领导人就能解决的,需要的是各方的合力与让步,这需要高市能够尽可能团结不同的力量,而非顺从单一利益集团。否则,即使她依靠安倍的余荫和右倾的口号脱颖而出,也难以在自民党总裁乃至首相的位子上坐稳。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华浩男
责编 李屾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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