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太阳,毒得像后妈的巴掌,一掌一掌,结结实实地扇在我脸上、脖子上、胳膊上。

汗顺着我的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涩得我眼泪直流。

我叫林然,正在经历大学第一道坎,军训。

因为叠“豆腐块”总是差那么点意思,我被我们的阎王脸教官,阎峰,罚站军姿一小时。

整个方阵的同学都在休息,喝着冰镇绿豆汤,只有我,像一棵被遗忘的、快要脱水的白杨树,笔直地戳在操场中央。

我心里恨不得把阎峰那张严肃的脸当成“豆腐块”,狠狠地叠上三百遍。

裤兜里,那个按规定早上就该上交的手机,突然跟得了帕金森似的,疯狂震动起来。

我心里一咯噔。

这个时间点,谁会这么执着地找我?

我顶着阎峰能杀人的目光,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了一眼。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妈。

我心里那点烦躁瞬间被放大了。我妈,一个典型的焦虑型母亲,芝麻大点事都能被她渲染成世界末日。

估计又是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跟同学搞好关系,或者,又从哪个养生公众号上看了什么“惊天大秘密”,比如军训不能喝冰水之类的。

我不想接。

但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大有我不接就震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阎峰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脚步已经朝我这边挪动了。

我心一横,赌了!

趁着一个转身,我用最快的速度,像个做贼的特工,把手机摸出来,划开接听,放到耳边。

动作一气呵成,快到只留下一道残影。

“喂,妈,我军训呢,长话短说!”我的语气很不耐烦,声音压得极低,像蚊子叫。

电话那头没有传来熟悉的、絮絮叨叨的关怀。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到变调的喘息,和我妈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尖叫:

“然然!快跑!别问为什么,想办法跑出学校,跑得越远越好!快!”

“嘟——”

电话被猛地挂断了。

我愣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中的木雕。

大脑一片空白。

跑?

往哪儿跑?

为什么跑?

我妈那声音,不像是在演戏,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被逼到绝境的恐惧。

我认识她二十年,她会因为我考了第二名而焦虑,会因为我晚回家十分钟而夺命连环call,但她从来没有用这种,仿佛天塌下来了的语气跟我说过话。

“林然!”

阎峰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我一个激灵,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他已经站在我面前,黑着脸,眼神像两把锋利的刀子,要把我从里到外剖开。

“谁让你接电话的?规矩忘了?”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妈那句“快跑”还在我脑子里盘旋,像一个不断复读的魔咒。

“手机,交出来。”阎峰朝我伸出手,掌心向上,不容置疑。

我下意识地把手机往身后藏。

这个动作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好,很好!”他气笑了,“看来一小时军姿对你来说太轻松了。整个下午,你都不用归队了,就给我在这里站着,站到太阳下山!”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冷硬的背影。

周围传来同学们压抑的、同情的窃窃私语。

但我已经听不见了。

太阳依旧毒辣,可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攥着那部已经黑屏的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个下午,我就像个傻子一样,在操场上站成了一座望夫石。

不,是望“妈”石。

我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那通不到十秒的电话,每一个字,每一个喘息,都像针一样扎着我的神经。

我试着给我妈打回去,一遍,两遍,十遍……

永远都是那句冰冷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我换着打给我爸,同样是关机。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藤蔓一样,密密麻麻地缠住了我的心脏,越收越紧。

我家是普通工薪家庭,爸妈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职员,一辈子没跟人红过脸。我们能出什么事?

难道是家里欠了高利贷?不可能,我爸那个人,买棵白菜都要货比三家,让他借高利贷,比让他上天还难。

难道是……我妈炒股赔了?更不可能,家里的财政大权她握得死死的,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我胡思乱想着,把所有能想到的狗血剧情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但没有一个能对得上我妈那种极致的恐惧。

太阳终于落山了,解散的哨声响起。

我的腿已经站得失去了知觉,像两根不属于我的木棍。

室友苏晴和李晓晓一左一右地架着我,几乎是把我拖回了宿舍。

“然然,你没事吧?你今天怎么回事啊,敢在阎王头上动土?”李晓晓是个快人快语的姑娘,一边给我捏腿一边咋咋呼呼。

苏晴则比较沉稳,她拧了条湿毛巾递给我,轻声问:“家里出事了?”

我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一擦,那种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

我看着她们,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妈……她……”我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她给我打电话,让我跑。”

“跑?”李晓晓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什么意思?离家出走?”

“不是,”我摇摇头,把那通诡异的电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们。

李晓晓听完,一脸“你是不是中暑了”的表情:“不是吧然然,阿姨是不是跟你开玩笑呢?或者在看什么电视剧,代入感太强了?”

我理解她的反应,因为这事听起来确实太离谱了。

但我知道,那不是玩笑。

苏晴没有说话,她皱着眉,从我手里拿过手机,翻看了一下通话记录。

“只有一个未接来电提醒,没有通话记录?”她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我一愣,抢过来看。

真的!通话记录里,只有我后面打过去的十几个“已关机”的记录,我妈打来的那一通,凭空消失了!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接了!

“可能是手机出bug了吧……”李晓晓还在试图用科学来解释。

但我和苏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叮”地一声,亮了。

是一条短信。

发件人,是我爸。

我激动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颤抖着手点开。

短信内容很短:“然然,你妈妈最近工作压力大,情绪有点不稳定,胡言乱语,你别当真。好好军训,别分心。爸爸。”

我把短信给她们看。

李晓晓松了口气:“我就说嘛!肯定是阿姨太焦虑了。你爸都发短信来解释了,这下放心了吧?”

我却觉得那股寒意更重了。

“不对,”苏晴指着屏幕,一字一句地说,“这个句号,不对劲。”

“句号?”李晓晓凑过去,“句号有什么不对劲的?”

“你爸平时给你发信息,用句号吗?”苏晴问我。

我愣住了。

我爸,一个标准的“中老年表情包爱好者”,他给我发微信,结尾要么是“龇牙笑”,要么是“玫瑰花”,要么干脆什么都不加。

他从来,从来不用这种冷冰冰的、标准的、印刷体一样的句号。

这不像我爸。

这绝对不是我爸发的短信!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一种可怕的猜测在我脑海里成型:他们出事了,他们的手机,落到了别人手里。

而那个“别人”,正在用我爸的手机,试图稳住我。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稳住我?

我妈那句“快跑”,再一次在我耳边炸响。

这一次,我信了。

“我得走。”我从床上弹起来,开始胡乱地往书包里塞东西。

身份证,充电宝,钱包……

“然然,你冷静点!”苏晴按住我的手,“现在学校是封校管理,你连校门都出不去。而且,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

“这不是猜测!”我激动地喊道,“苏晴,你不懂,那个句号,就是一个信号!我爸绝对不会那么发信息!”

李晓晓也被我吓到了,呆呆地看着我:“那……那怎么办?要不,我们报警?”

报警?

我犹豫了。

怎么说?说我妈让我跑,我爸发了个带句号的短信?

警察叔叔恐怕会以为我是军训中暑,脑子不清醒了。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不行,不能报警。”我摇摇头,“我妈让我跑,肯定有她的道理。报警可能会打草惊蛇。”

“可是你怎么跑?”苏晴一针见血,“现在是军训期间,进出管理比平时严一百倍。你一走到校门口,就会被保安拦下来。”

是啊,我怎么跑?

我们学校大得像个公园,围墙又高又长,上面甚至还有一圈防盗刺。

我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在宿舍里团团转。

“有了!”李晓晓突然一拍大腿,“假装生病!去校医院!校医院离西门最近,那边晚上只有一个老大爷看门,而且……”

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而且西门外那条街,晚上特别热闹,全是小吃摊,人多眼杂,方便躲。”

这个主意听起来不错。

“可是,怎么才能‘病’得让辅导员和教官都相信?”苏"晴提出了关键问题。

我们三个大眼瞪小眼。

装病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阎峰那种火眼金睛的教官面前。

我瘫坐在椅子上,感觉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绝望像潮水一样,一点点将我淹没。

就在这时,李晓晓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一眼,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谁啊?”我随口问。

“我们班长,他在学生会,消息灵通。”李晓晓一边说,一边点开了班级群。

下一秒,她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然然……你……你快看……”她把手机递给我,声音都在发抖。

我疑惑地接过来。

班级群里,班长发了一张照片,还附带了一段文字。

照片是在学校门口拍的,光线很暗,有些模糊。

照片上,停着一辆黑色的、看起来就很贵的商务车。车边上,站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正在跟保安说着什么。

而班长发的那段文字是:

“@全体成员,刚才学生会接到通知,有校友家属来访,可能会去宿舍区找人。如果有人问起我们班同学的情况,大家热情接待一下哈,展现我们院的风采!”

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张模糊的照片上。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两个男人的身形,那种与校园格格不入的压迫感,让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们是来找谁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

我颤抖着手,将照片放大,再放大。

其中一个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拍照,微微侧过了脸。

就在他侧脸的瞬间,路灯的光恰好照亮了他的半边脸。

他的耳朵上,有一道从耳垂一直延伸到耳廓的、狰狞的疤痕。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

我见过这道疤。

五年前,我爸带我去参加一个他公司的年会。

年会上,有一个男人喝多了,想对我动手动脚。

我爸冲上去,跟他扭打在一起。混乱中,我抓起桌上的水果刀,胡乱地挥了过去,划伤了那个男人的耳朵。

后来,我爸赔了很多钱,还因此丢了工作。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男人。

但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阴冷、怨毒,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

还有他耳朵上那道,被我亲手留下的疤。

是他。

他找来了。

他们不是什么“校友家属”。

他们是来抓我的。

“他们是来找我的。”

我放下手机,声音平静得可怕。

苏晴和李晓晓都吓坏了。

“然然,你认识他们?”

我点点头,把五年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所以,我妈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让我逃命。”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们抓了我爸妈,现在来抓我了。”

宿舍里一片死寂。

恐惧,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三个人牢牢罩住。

“那……那我们更不能让你一个人跑了!”李晓晓急得快哭了,“他们是坏人!我们得想办法!”

苏晴比我们都冷静,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现在的情况是,敌人已经到了门口,而且很可能已经知道了你的班级信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她站起来,在宿舍里来回踱步,大脑飞速运转。

“装病这条路,现在风险太大了。他们很可能就在校医院附近守株待兔。”

“直接冲出去,更是自投罗网。”

“我们现在唯一的优势,就是他们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存在。”

苏-晴停下脚步,看着我,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豁出去的果决。

“然然,我们得玩一招声东击西。”

“什么意思?”我和李晓晓异口同声地问。

“晓晓,你现在就去班长那里,假装不经意地打听一下,那两个‘家属’要找的人到底是谁,长什么样。记住,一定要自然,就当是八卦。”

李晓晓用力点头:“没问题,八卦是我的强项!”

“我,”苏晴看着我,“我陪你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谁?”

“阎峰。”

我愣住了。

“找他?为什么?他下午还罚我站了一下午!”

“因为现在,整个学校里,唯一有可能帮你,而且有能力帮你的人,只有他。”苏晴的语气异常坚定。

“军训期间,教官对我们的安全负有直接责任。而且,他是军人,他身上有我们没有的纪律性和正义感。”

“可是……他会信我吗?”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我们只能赌一把。”苏晴握住我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我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旁边一脸紧张的李晓晓,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好。”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我跟你们赌!”

计划立刻开始。

李晓晓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出了宿舍,去找班长套话。

我和苏晴则整理了一下情绪,朝着教官们的临时宿舍走去。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每走一步,都感觉像踩在刀尖上。

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等待我的是希望,还是更深的绝望。

教官们的宿舍在体育馆的二楼。

我们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传来说笑和打牌的声音。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几次想转身逃跑。

苏-晴紧紧攥着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进!”

是阎峰的声音。

我们推门进去,一屋子的教官都齐刷刷地朝我们看来。

阎峰正坐在一张桌子旁,手里拿着一副扑克牌,看到我们,他明显愣了一下,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你们来干什么?不知道这里是教官宿舍吗?”

他的语气依旧那么冲。

我心里一凉。

苏晴却不卑不亢地走上前,敬了个不太标准的军礼。

“报告教官,我的同学林然,有非常紧急的情况,需要向您单独汇报。”

阎峰放下手里的牌,眼神在我们俩身上来回扫视,像X光一样。

“什么紧急情况,非要现在说?”

“是关乎她人身安全的,十万火急的情况。”苏晴的语气不容置疑。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其他教官也收起了嬉笑的表情,严肃地看着我们。

阎峰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十秒钟。

那十秒钟,比我下午站的几个小时还要漫长。

最终,他站起身,对其他教官说:“你们先玩,我出去一下。”

他带着我们走到走廊的尽头,一个僻静的角落。

“说吧。”他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我倒要听听,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我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把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压下去,用尽可能清晰、冷静的语言,把从接到电话到发现疤脸男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出来。

我说得很慢,很详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阎峰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我能感觉到,他周围的气场,变了。

那种军人特有的、敏锐的警惕性,像一张拉满的弓,悄然绷紧。

等我说完,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根本不相信,准备转身就走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你说的那个疤,在左耳还是右耳?”

我一愣,飞快地回忆了一下。

“左耳。”

他又问:“那辆黑色的商务车,车牌号记下来了吗?”

我摇摇头:“太暗了,看不清,但好像是本地牌照。”

他点点头,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老张,帮我查个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充满了力量。

“对,一辆黑色的商务车,本地牌照,现在应该就在A大西门附近。车上可能有两个男人,其中一个左耳有刀疤。对,查一下这辆车的来路,还有车主信息。尽快。”

挂了电话,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在结果出来之前,你们俩,哪儿也别去,就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他的话,没有安慰,没有同情,但却像一颗定心丸,让我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有了一点点着落。

他信了。

这个阎王脸教官,他竟然信了我的话。

就在这时,李晓晓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然然!苏晴!”她看到我们和阎峰站在一起,明显吓了一跳,但还是急忙把我们拉到一边。

“打听到了!”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班长说,那两个人是来找一个叫‘林婉’的学生的,说是她的叔叔。他们还给班长看了‘林婉’的照片!”

“林婉?”我愣住了,“我们班没有叫林婉的啊。”

“对啊!”李晓"晓一拍大腿,“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班长也说没这个人,他们就说可能是记错班级了,要去别的院系问问。”

“照片呢?”苏晴抓住了重点。

“班长给我看了,我偷偷存下来了!”李晓晓献宝似的掏出手机。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甜的女孩,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但我确定,我从没见过她。

我把照片拿给阎峰看。

他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一缩。

“这不是你们学校的学生。”他断然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下意识地问。

“照片的背景,是军区大院里的白玉兰树。这种树,只有我们那儿有。”

我倒吸一口凉气。

一个住在军区大院里的女孩,被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拿着照片,谎称是她的“叔叔”,在大学校园里四处寻找。

而这两个男人,又恰好是我童年的噩梦。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要用一个假身份来找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不引起警方的注意。”阎峰的脸色越来越凝重,“如果他们直接报出你的名字,一旦你失踪,学校报警,警方很容易就能把他们锁定为嫌疑人。但如果他们找的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林婉’,就算闹大了,他们也可以推脱说是找错了人。”

好缜密的心思,好恶毒的计划!

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都只会越缠越紧。

“教官,现在怎么办?”苏晴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颤抖。

阎峰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手机,似乎在等电话。

几分钟后,手机响了。

他立刻接起,只说了几个字:“嗯……好……我知道了……谢了。”

挂断电话,他看向我,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老张查到了。那辆车,登记在一家投资公司名下。而这家公司的法人代表……”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姓顾。”

“顾?”这个姓氏,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那个左耳有疤的男人,我记得我爸当时叫他……顾总。

“这家公司,背景不干净,一直在打法律的擦边球。半年前,因为一起恶意并购案,被经侦部门盯上了。”阎峰继续说道,“而负责那起案子的核心技术顾问,是你的父亲,林建国。”

我的大脑“轰”的一声,炸了。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全都串联了起来。

我爸不是普通的小职-员,他是一个技术专家。

他参与了一起针对顾氏集团的经济案件。

而顾家的人,为了报复,或者为了销毁证据,抓了我爸妈,现在又来抓我!

我妈那句“快跑”,不是让我逃离家庭,而是让我逃离一场灭顶之灾!

“我爸……我爸他不会有事吧?”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阎峰没有回答我,他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那是一个军人式的、沉稳有力的安抚。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说,“你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是,我能去哪儿?”我茫然地看着他。

“去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

阎峰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灯火通明的操场。

“今晚,是军训拉练。所有学生都要去。”

军训拉练,是每年军训的重头戏。

所有新生要背着行囊,徒步二十公里,走到郊外的一个军事基地,在那里待上一晚,第二天再回来。

这是一个绝佳的、在混乱中逃离的机会。

阎峰的计划很简单,但非常大胆。

他让我、苏晴、李晓晓,三个人正常参加拉练。

等队伍走到一半,经过一段地形最复杂的山路时,他会制造混乱,掩护我从另一条小路离开。

“这条小路,可以直接通到山下的国道。我已经联系了我的一个战友,他会在国道上接应你,送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阎峰语速很快地布置着任务。

“教官,那您呢?”我担心地问。

“我?”他笑了笑,那张阎王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虽然有点僵硬,“我一个教官,在拉练途中‘不小心’崴了脚,需要提前返校,不是很正常吗?”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用自己的前途,来为我赌一个未来。

我眼圈一红,不知道该说什么。

“别婆婆妈妈的。”他瞪了我一眼,又恢复了那副阎王嘴脸,“记住,离开之后,不要用你自己的手机,不要联系任何人。到了安全的地方,会有人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

他又转向苏晴和李晓晓:“你们两个的任务,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林然‘失踪’后,你们要表现出最大的惊讶和慌张,明白吗?”

两个女孩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不多了,回去准备吧。”

紧急集合的哨声很快就响了。

我们背上背包,汇入黑压压的人群。

我回头看了一眼宿舍楼,心里默默地说:爸,妈,等我。

拉练的队伍像一条长龙,蜿蜒在城市的夜色中。

我走在队伍中间,苏晴和李晓晓一左一右地护着我。

我的心跳得像打鼓,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

我不敢回头,但我能感觉到,有两道阴冷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人群中来回扫视。

是那两个黑衣人。

他们混进来了。

他们可能伪装成了学校的老师,或者后勤人员,就跟在我们身边。

我紧张得手脚冰凉。

苏晴悄悄捏了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

队伍渐渐走出了市区,进入了郊外的山路。

路灯越来越稀疏,周围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就是这里。”

走在我前面的阎峰,突然低声说了一句。

我心里一紧。

只见他脚下一滑,整个人“哎哟”一声,夸张地摔倒在地。

“教官!”

“阎教官!”

队伍瞬间乱了。

旁边的几个教官立刻围了上去。

“怎么了老阎?”

“脚,脚崴了,动不了了!”阎峰的演技堪称影帝级别,他抱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瞬间,他朝我使了个眼色。

就是现在!

苏晴和李晓晓心领神会,一左一右地挡在我身前,形成了一个小小的视觉死角。

我猫着腰,像一只狸猫,迅速地钻进了路边的树林。

树林里漆黑一片,我只能凭着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跑。

树枝刮在我的脸上、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我不敢停,也不敢回头。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终于看到了阎峰说的那条国道。

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静静地停在路边,没有开车灯。

我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

驾驶座上,坐着一个和我年纪相仿的、穿着迷彩服的年轻男人。

他看到我这副狼狈的样子,愣了一下,然后递给我一瓶水。

“阎峰的兵?”他问。

我点点头。

“坐稳了。”

他没有再多问,一脚油门,吉普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冲进了无边的夜色。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片黑漆漆的山林。

再见了,我的大学。

再见了,我的朋友。

还有……阎教-官。

谢谢你。

吉普车在国道上飞驰。

开车的兵哥话不多,只告诉我他叫“小五”,是阎峰的发小。

我缩在副驾驶座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直到城市的灯光彻底被甩在身后,我那根紧绷的神经才稍微松弛了一点。

“我们……要去哪儿?”我小声问。

“一个安全的地方。”小五目不斜视地开着车,“到了你就知道了。”

车开了大概两个多小时,拐进了一条非常偏僻的小路。

路的两旁是高大的白杨树,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路的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农家院。

小五把车停在院门口,按了三下喇叭。

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奶奶走了出来。

“是小五啊。”老奶奶笑呵呵地说,“快进来,丫头也到了吧?”

“王奶奶。”小五跳下车,帮我打开车门,“人我给您送到了,我就不进去了,还得回去跟峰哥复命。”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塞给我。

是一个小巧的、老人机一样的手机。

“用这个,峰哥会联系你。”

说完,他朝王奶奶敬了个军礼,跳上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好孩子,吓坏了吧?”王奶奶拉起我的手,她的手很温暖,很粗糙,“别怕,到奶奶这儿就安全了。快进来,外面凉。”

我跟着她走进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角落里种着几株月季,开得正艳。

屋子里,一股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

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快,坐下吃饭。”王奶奶把我按在椅子上,给我盛了一大碗米饭,“跑了一晚上,肯定饿坏了。”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慈祥的老人,看着这桌热气腾腾的家常菜,眼泪“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从接到我妈电话到现在,我一直处在高度的恐惧和紧张中,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

直到这一刻,闻到这熟悉的烟火气,我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我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扒着饭。

两位老人什么也没问,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

“慢点吃,别噎着。”

“多吃点肉,看这孩子瘦的。”

一顿饭吃完,我感觉自己像是打了一场大胜仗。

王奶奶带我去了一个房间。

房间不大,但床上的被褥是新换的,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今晚好好睡一觉,天塌下来也别怕。”王奶奶帮我掖好被角,“记住,只要待在奶奶这儿,谁也伤害不了你。”

我躺在柔软的床上,闻着被子上阳光的味道,二十年来,第一次觉得,夜晚是如此的安宁。

可是,我睡不着。

我爸妈怎么样了?

苏晴和李晓晓会不会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阎峰呢?他会不会有麻烦?

还有那个顾家,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无数个问题,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子里旋转。

就在我辗转反侧的时候,小五给我的那部老人机,响了。

我一个激灵坐起来,按下了接听键。

是阎峰的声音。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很平稳。

“到地方了?”

“嗯。”

“那就好。”他顿了顿,继续说,“学校这边,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报上去了,说你因为家庭原因,情绪失控,自行离校了。你的两个室友,也帮你打了掩护。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只是个闹脾气的孩子。”

我松了口气,心里却更加愧疚。

“教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少废话。”他打断我,“我打电话不是为了听你道歉的。是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你父亲,在出事之前,给你留了东西。”

我愣住了。

“他给你寄了一个快递,收件地址是你家附近的一个便利店。收件人,是‘林婉’。”

林婉!

又是这个名字!

“那个快递里,是顾氏集团所有的犯罪证据,也是唯一能救你父母的东西。”阎峰的声音变得无比严肃,“顾家的人抓你,就是为了逼你父亲说出这份证据的下落。”

“所以,他们才会拿着‘林婉’的照片,在学校里到处找我。”我瞬间明白了。

他们不知道“林婉”就是我,但他们知道,这份证据,跟我有关系。

“没错。”阎峰说,“现在,你必须去拿到那个快递。”

“我?”我吓了一跳,“可是我现在……”

“我知道很危险。”阎峰打断我,“但是,这是唯一的办法。我已经查过了,那个便利店的位置很偏僻,而且店主是个退伍老兵,靠得住。”

“我会安排小五陪你去。你们必须在天亮之前,拿到东西,然后立刻离开。”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拳头。

我知道,这一趟,九死一生。

但就像阎峰说的,这是唯一的办法。

为了我爸妈,我必须去。

挂了电话,我没有一丝睡意。

我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我知道,一场真正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而我,不能再是一个只会哭鼻子的小女孩了。

从现在起,我必须学会战斗。

天还没亮,小五就开着那辆吉普车,出现在了院门口。

王奶奶给我准备了早餐,两个热乎乎的煮鸡蛋,还有一壶热水。

“孩子,路上小心。”她拍拍我的手,眼神里满是担忧。

我点点头,跟着小五上了车。

车子一路向市区驶去。

越靠近市区,我的心就越紧张。

我总觉得,暗处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别怕。”小五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峰哥都安排好了。我们速战速速决。”

便利店在一个老旧小区的巷子里,位置确实很偏僻。

小五把车停在巷口,让我待在车上,他自己下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子深处,手心里全是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死死地盯着巷口,生怕会突然冲出来几个黑衣人。

大概过了十分钟,小五回来了。

他手里,多了一个半个鞋盒大小的快递包裹。

他把包裹递给我,表情有些凝重。

“店主说,昨天下午,有两个人来问过这个快递。”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什么样的人?”

“穿着西装,开着一辆黑色的商务车。”

是他们!

他们已经查到了这里!

“那他们……”

“店主说,他告诉那两个人,快递前天就被人取走了。”小"五说,“他们没怀疑,就走了。”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我们得马上走。”小五发动了车子,“这里不安全了。”

吉普车迅速驶离了巷子,汇入了清晨的车流。

我抱着怀里的包裹,感觉它有千斤重。

这里面,就是我爸妈的救命稻草。

“我们现在去哪儿?”我问小五。

“峰哥说了,拿到东西,就去市公安局。”

“去公安局?”我有些意外。

“对。”小五点点头,“峰哥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顾家的人,绝对想不到,我们敢直接去找警察。”

我不得不佩服阎峰的胆识和魄力。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但也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计划。

车子在市公安局门口停下。

小五指了指大门:“进去吧,峰哥已经跟里面打好招呼了。会有人接应你。”

“那你呢?”

“我还有别的任务。”他朝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保重。”

说完,他一脚油门,吉普车再次消失在车流中。

我深吸一口气,抱着怀里的包裹,一步一步地走向那扇庄严的大门。

门口的武警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

我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是林然同学吧?我是市刑侦支队的队长,我姓张。”

他的声音,和蔼,但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看着他,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终于,看到了光。

我被张队长带到了一个办公室。

他给我倒了杯热水,让我别紧张,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一遍。

我抱着那个包裹,从我妈那个诡异的电话开始,一直说到刚才从便利店拿到这个包裹。

我说得很详细,因为我知道,任何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破案的关键。

张队长和另外几个警察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做着记录。

等我说完,张队长拿过我怀里的包裹,用专业工具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文件或者U盘。

只有一个……看起来很旧的,小熊形状的音乐盒。

我愣住了。

这就是我爸留下的,“能救他们命”的东西?

一个破音乐盒?

张队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笑了笑,把音乐盒拿起来,仔细端详。

他拧动了音乐盒底部的发条。

一阵清脆悦耳的《致爱丽丝》的旋律,在办公室里响起。

我皱起了眉。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队长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音乐。

当音乐播放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按下了音乐盒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凸起。

音乐声戛然而止。

只听“咔哒”一声,音乐盒的底部,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张小小的、黑色的芯片。

“这是……”我瞪大了眼睛。

“这应该就是你父亲留下的,真正的证据。”张队长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那张芯片,放进一个证物袋里。

“你父亲,真是个天才。”他感叹道,“他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了最不可能的地方。而且,还设置了这样巧妙的机关。”

我看着那张小小的芯片,心里五味杂陈。

我爸,那个平时看起来有些木讷,只知道摆弄花草和研究图纸的男人,竟然在这样危急的关头,布下了如此精妙的局。

“有了这个,我们就可以立刻对顾氏集团展开行动了。”张队长站起身,表情严肃,“林然同学,谢谢你的勇敢和信任。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他安排了一个女警官,带我去休息室休息。

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感觉像做了一场梦。

一场惊心动魄的、九死一生的梦。

现在,梦终于要醒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就待在公安局的招待所里。

没有人来打扰我,但我能感觉到,外面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了顾氏集团被查封的消息。

看到了那个左耳有疤的男人,戴着手铐,被警察押上警车的画面。

他的眼神,不再阴冷怨毒,只剩下灰败和绝望。

第三天早上,张队长来找我。

他带来了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我的父母,被成功解救了。他们只是受了些惊吓,身体没有大碍。

听到这个消息,我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

“那……坏消息呢?”我小心翼翼地问。

张队长的表情,变得有些沉重。

“你父亲,为了保护核心证据,主动承担了所有的风险。虽然他有重大立功表现,但……他的一些行为,还是触犯了法律。”

“他……他会怎么样?”我的声音在发抖。

“他需要接受一段时间的调查和审判。”张队长说,“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为他争取最轻的判决。”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只知道,我的父亲,那个我心中最正直、最善良的男人,为了保护我们,为了守护他心中的正义,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我能……见见他们吗?”

张队长点点头。

在公安局的会客室里,我见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看起来憔-悴了很多,头发也白了不少。

我妈一看到我,就冲过来抱住我,放声大哭。

我爸站在一旁,看着我,眼圈红红的,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千言万语,都在这个动作里了。

我们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团。

我知道,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

但我也知道,我们保住了更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事情尘埃落定后,我回到了学校。

我的“离奇失踪”,最终以“青春期叛逆,离家出走”为由,画上了一个句号。

辅导员找我谈了话,委婉地批评了我,又温和地表示了关心。

苏晴和李晓晓见到我,激动得又哭又笑。

她们把我按在床上,逼我把所有的经历都说了一遍。

当听到我爸那个音乐盒的秘密时,李晓晓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天哪!这简直比电影还精彩!叔叔也太厉害了吧!”

苏晴则比较关心后续。

“那你爸爸……没事吧?”

我摇摇头,把张队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没关系,”苏晴拍拍我的肩膀,“叔叔是英雄。法律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的。”

我点点头,心里暖暖的。

军训还在继续。

我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操场,回到了我的方阵。

阎峰还是那副阎王脸,对谁都一样严格。

他看到我,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训练的时候,他对我比对别人更狠。

我的动作稍微不标准,他就会扯着嗓子吼我。

“林然!腿再抬高一点!没吃饭吗!”

“林然!眼睛看哪里!前面有帅哥吗!”

我们班的同学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我,觉得我肯定是把教官得罪惨了。

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他保护我的一种方式。

他越是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不听话的学生,我就越安全。

军训的最后一天,是汇报表演。

我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响亮的口号,走过主席台。

我的目光,在主席台上扫过,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张队长。

他坐在校领导的旁边,正微笑地看着我们。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他朝我,不易察觉地,竖了下大拇指。

我心里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我挺直了腰板,用尽全身的力气,喊出了最后一句口号。

“强国有我,请党放心!”

声音,响彻云霄。

汇报表演结束后,我们就要和教官们告别了。

整个操场,都弥漫着一股离别的伤感。

很多女生都哭了,拉着自己的教官合影留念。

阎峰的身边,也围了不少人。

他还是那副酷酷的样子,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我没有凑过去。

我只是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他。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才走过去。

“教官。”

他转过身,看着我。

“谢谢你。”我朝他,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愣了一下,然后,也抬起手,回了我一个军礼。

“好好学习。”他说,“别再给你的辅导员添麻烦了。”

我笑了。

“是,教官!”

他转身,跟着大部队,走向校门口的军车。

我看着他的背影,高大,挺拔,像一棵青松。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这个男人,这个只在我生命里出现了短短半个月的男人,却教会了我,什么叫责任,什么叫担当,什么叫勇敢。

他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第一束光。

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没有了惊心动魄的逃亡,日子变得平淡而充实。

我每天按时上课,去图书馆,参加社团活动,努力让自己像一个真正的、无忧无虑的大学生。

苏晴和李晓晓,成了我最好的朋友。

我们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吐槽学校的饭菜和奇葩的老师。

她们很有默契地,从不主动提起那件事。

但她们会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关心我。

比如,在我对着手机发呆的时候,苏晴会塞给我一杯热奶茶。

在我偶尔情绪低落的时候,李晓晓会讲一大堆笑话来逗我开心。

我知道,她们在用她们的善良,小心翼翼地守护着我那颗受过伤的心。

我爸的案子,在两个月后开庭了。

因为有重大立功表现,加上社会影响良好,他最终被判了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宣判的那天,我和我妈都去了。

当法官敲下法槌的那一刻,我妈哭得瘫倒在我怀里。

我没有哭。

我只是看着我爸,隔着遥远的人群,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

他看见了,也朝我笑了笑。

我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在法律框架内,最好的结果了。

生活,还要继续。

我爸妈卖掉了原来的房子,用那笔钱,加上家里所有的积蓄,赔偿了公司的损失。

他们搬到了一个离我很远的小城市,租了个小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

我妈在一家超市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

我爸,那个曾经的天才技术专家,则在家里养花,种菜,研究菜谱,成了一个标准的家庭煮夫。

我们每周通一次电话。

电话里,我妈总是很高兴地跟我说,今天超市的鸡蛋又打折了,她抢了好多。

我爸则会絮絮叨叨地教我,西红柿炒鸡蛋,是先放西红柿,还是先放鸡蛋。

他们绝口不提过去的事,仿佛那场噩梦,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他们在努力地,为我营造一个“一切都好”的假象。

我也很配合地,跟他们分享我大学里的趣事。

我们一家人,隔着一根长长的电话线,努力地,把破碎的生活,一点一点地,重新粘合起来。

大一的寒假,我没有回家。

我找了一份家教的兼职,想自己挣点生活费。

除夕夜,我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宿舍里,吃着泡面,看着窗外绚烂的烟花。

说不孤单,是假的。

就在我准备给我爸妈打电话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是我。”

我愣住了。

是阎峰。

“教……教官?”我激动得差点把泡面打翻,“您……您怎么会……”

“小五给我的号码。”他的声音,还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过年怎么没回家?”

“我……我找了份兼职。”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钱不够花?”

“不是不是,”我连忙解释,“就是想锻炼一下自己。”

“嗯。”他又沉默了。

我们俩就这么举着电话,听着彼此的呼吸声,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种感觉,很奇妙。

“那个……”还是我先开了口,“教官,您……过年好。”

“嗯,你也是。”他说,“早点睡。”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手机,愣了半天。

然后,我笑了。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

这个除夕夜,好像,也不是那么孤单了。

大二那年,我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我用那笔钱,给我妈买了一件她念叨了很久的羊绒大衣,给我爸买了一套他最喜欢的渔具。

然后,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偷偷地回了家。

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都惊呆了。

我妈抱着我,又哭又笑。

我爸围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个家,很小,很旧。

但很温暖。

晚上,我跟我妈睡一个房间。

我们聊了很多。

聊我的学习,聊她的工作,聊邻居家的八卦。

临睡前,她突然拉着我的手,很认真地问我:“然然,你……恨我们吗?”

我愣住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你就不会经历那些事,可以像其他孩子一样,安安稳稳地读大学。”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愧疚。

我摇摇头,反握住她的手。

“妈,我不恨你们。”我说,“我只知道,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为了保护你们,我什么都愿意做。”

就像,你们为了保护我,也什么都愿意做一样。

那晚,我妈跟我讲了很多我爸的事。

我才知道,我爸当年,是他们那个领域里,最顶尖的天才。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去国外,可以去大公司,拿高薪,过上最优渥的生活。

但他都放弃了。

他选择留在一个小小的研究所里,拿着微薄的薪水,做着他认为有意义的研究。

“你爸这个人,就是个理想主义者。”我妈叹了口气,“他总觉得,技术,应该是用来造福所有人的,而不是成为某些人敛财的工具。”

“所以,当顾家的人找到他,想利用他的技术去做一些违法的事情时,他拒绝了。并且,偷偷地收集了他们的犯罪证据。”

“他知道这样做很危险,所以,他提前做了很多安排。包括那个音乐盒,包括把收件人写成‘林婉’。”

“林婉?”我好奇地问,“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妈笑了笑,眼神里,闪过一丝甜蜜。

“林婉,是我年轻时候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

原来,这是一个埋藏了二十多年的,只属于我父母的浪漫。

我爸,那个不善言辞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表达着他对这个家,对我妈,最深沉的爱。

“那你当时打电话让我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我妈摇摇头。

“不是。是你爸提前交代我的。”她说,“他算到顾家的人会从我这里下手,所以,他给了我两个锦囊。”

“第一个,如果他们只是威胁,没有动手,就让我稳住他们,然后想办法联系张队长。”

“第二个,如果他们动手了,情况万分紧急,就让我立刻给你打电话,只说两个字:快跑。然后,立刻关机,毁掉电话卡。”

“他说,只要你跑了,你就安全了。因为,他相信你,也相信,会有人帮你。”

我静静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一直以为,在那场灾难里,我是那个冲锋陷阵的英雄。

现在我才知道,我爸妈,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真正的将军。

他们用他们的智慧和爱,为我铺好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

而我,只是那个,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幸运的士兵。

从那个小城回来后,我整个人都变了。

我不再刻意地去回避过去,也不再假装坚强。

我开始坦然地,接受那个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因为我知道,那些伤疤,虽然丑陋,但它们,是我成长的一部分。

它们提醒着我,我是被如何深爱着,又是如何勇敢地,战斗过。

我和阎峰,还保持着偶尔联系的频率。

逢年过节,他会给我发一条言简意赅的祝福短信。

在我遇到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难题时,我也会给他打电话。

他从来不会给我什么具体的建议,但他总能在我最迷茫的时候,用几句简单的话,点醒我。

他就像我人生的一个坐标,一个灯塔。

只要知道他还在那里,我就觉得,很心安。

大四那年,我面临着考研和工作的选择。

我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

我又一次,拨通了阎峰的电话。

“你想做什么?”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学的是法律,但我不知道,我以后是不是真的要当一个律师,或者法官。”

“那就别想那么多。”他说,“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去做你认为,对的事情。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我。

我突然想起了我爸。

那个固执的、理想主义的、为了守护心中的正义,不惜一切代价的男人。

我好像,有点明白,我该做什么了。

挂了电话,我打开电脑,开始搜索“西部计划”和“三支一扶”的招募信息。

我想,去那些最需要法律援助的地方,用我所学的知识,去帮助那些,像我父母一样,善良,正直,但却不懂得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普通人。

这或许,不是一条最好走的路。

但我觉得,这是一条,对的路。

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苏晴和李晓晓时,她们都惊呆了。

“然然,你疯了?”李晓晓第一个反对,“你成绩那么好,完全可以保研,或者去最好的律所!干嘛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

苏晴没有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

良久,她才开口:“你想好了?”

我点点头。

“那就去吧。”她笑了,“我支持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要经常给我们写信,报平安。”

我看着她们,笑了。

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样的决定,她们都会是我,最坚实的后盾。

我把我的决定,也告诉了我爸妈。

电话那头,他们沉默了很久。

我以为他们会反对。

但最后,我爸只说了一句话。

“去吧,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

“爸爸支持你。”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毕业典礼那天,我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发言。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我的朋友,我的老师,都在那里。

我看到了苏晴和李晓-晓,她们朝我用力地挥着手,眼圈红红的。

我还看到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阎峰。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就站在会场的最后面,靠着墙,静静地看着我。

我们的目光,再一次,在空中交汇。

他朝我,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灿烂的笑容。

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我对着话筒,说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发言稿的最后一句。

“愿我们,都能成为一束光,去照亮,那些需要温暖的角落。”

“愿我们,都能心怀热爱,奔赴下一场山海。”

说完,我朝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的大学,结束了。

但我的,新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将带着我所有的爱,和所有的伤疤,勇敢地,走下去。

因为我知道,在我的身后,有我的父母,我的朋友,还有那个,像灯塔一样的男人。

他们,是我永远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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