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西街新开了家诊所,门口挂着”健康体检中心”的招牌,红漆还亮得刺眼。招牌底下用小字写着”北京三甲医院专家定期坐诊”,这话我是不信的。我们这小地方,北京专家能来?大概就是忽悠人的。
那天经过的时候,门口摆着个展架,写着”开业酬宾,全套体检388元”。我本来没在意,可老婆子前两天还念叨说我脸色发黄,说不定是肝不好。我想着反正刚拿了退休工资,就当交个学费,进去瞧瞧。
诊所装修得倒挺气派,一进门就是个宽敞的大厅,地上铺着发亮的瓷砖。前台坐着个年轻姑娘,扎着马尾辫,戴着一副眼镜,看起来挺精神的。
“大爷,做体检吗?”她笑着问我。
“嗯,看看那个什么…388的。”我摸出皮夹子。
“好的,麻烦填一下这个表格。”
我接过表,上面问的都是些常规问题。我一边填,一边听见后面有人在说话,回头一看,三四个中年人围着一张桌子在喝茶,有说有笑的。
“哪位是医生啊?”我问前台小姑娘。
“哦,刘医生在诊室呢,您填完表我带您过去。”
填完表格,姑娘领我进了诊室。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桌子后面,穿着白大褂,桌子上摆着个听诊器,旁边放着一个苹果手机,屏幕是裂的。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头也没抬,“哪儿不舒服?”
“没什么不舒服的,就是来做个体检。”
“哦,全套的是吧。”他终于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多大年纪了?”
“六十有四了。”
“平时喝酒吗?”
“喝,但不多,就是吃饭的时候来两盅。”
刘医生笑了,“你们这些老爷子,两盅的量各不一样。一顿能喝多少?”
“最多半斤吧。”我有点不好意思。
“白的?”
“嗯,自己腌的梅子酒,不算太烈。”
“肝区疼过吗?”
“不疼。”
“那也测一下肝功能看看。”他在表格上写了几个字,“去二楼抽个血,做个B超。”
二楼的设备看着还挺齐全,护士抽完血后,我又去做了B超。技师是个胖女人,手上戴满了戒指,捏着探头在我肚子上来回滑动。
“你肝上好像有个包块。”她突然说。
“什么包块?”我一惊。
“等会医生会跟你解释的。”
我心里一下没底了,肚子上抹着冰凉的耦合剂,出了检查室。换了件衣服的刘医生在走廊正好碰见我,手里端着个方便面桶,筷子还插在里面。
“哎,老同志,等等,”他把方便面递给路过的护士,“帮我放桌上。”然后对我说,“B超做完了吧?我看看结果。”
我跟他回到一楼的诊室,他用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点开电脑。
“嗯…你这个情况可能有点问题。”他的表情严肃起来,“肝右叶有个包块,大概2.5厘米,我怀疑是肝癌。”
“啊?”我感觉脑子嗡的一声,“不会那么严重吧?”
“这个东西不好说,但从形态上看很可疑,得马上住院进一步检查。我们医院跟县里的人民医院有合作,可以直接帮你联系床位。”
我有点懵了,想着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肝癌了?刘医生见我不说话,又道:“这种病早发现早治疗,现在医疗条件好了,不用太担心。你今年多大了?六十四是吧?还能再活二十年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屏幕,按掉了。“县医院的床位紧张,我现在给你联系一下。”
他拿起座机拨了个号码,“喂,老张啊,我刘啸啊。有个病人,肝右叶有个占位,初步判断是肝癌,想送过来进一步确诊…嗯,六十四岁…好,那你给安排个床位…行,我让他下午就去。”
放下电话,他对我说:“已经安排好了,下午直接去住院部报到,带上身份证和医保卡。先交一万块押金,够用一段时间了。”
“要这么急吗?”我还有点不敢相信,“能不能先回家商量一下?”
“癌症耽误不得啊!”刘医生严肃地说,“每拖一天都可能扩散,到时候就不好治了。你这个位置做手术还算简单,要是扩散了,那就麻烦了。”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前两天老伴念叨我脸色发黄的事,心里一紧。“那…行吧,我先回家拿点东西。”
“好,这是你的检查报告和转诊单。”他打印出几张纸递给我,“县医院住院部三楼肝胆外科,找张主任,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我揣着那几张纸,魂不守舍地走出诊所。街上的阳光还是那么明亮,可我感觉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想起自己还有个刚上高中的小孙子,老伴腿脚又不好,我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
回到家,老伴正在院子里晾衣服。“买菜回来这么快?”
我把事情一说,她手里的衣服掉在了地上。“不可能吧?你平时也没觉得哪里不舒服啊!”
“医生说得挺肯定的,已经在县医院给我安排了床位。”
“那…那我去收拾东西。”老伴慌了手脚,转身进了屋,又停下来问,“要多少钱啊?”
“医生说先交一万押金。”
“一万啊…”她咬了咬嘴唇,“前几天给小孙子交了学费,家里现在没那么多现金,得去取。”
看着老伴颤抖的背影,我心里更难受了。小区门口有家药店,我们经常去买一些常备药,老板娘姓李,五十来岁,以前是县医院的护士长,退休后开了这家店。我想着去问问她有没有经验,就过去了。
进门就看见李姐在招呼一个老太太。“这药一天三次,饭后服用。”
等那老太太走了,我把情况跟她一说,她皱起了眉头。“你说的是西街那家新开的诊所?”
“对,健康体检中心。”
“那个刘医生…是个四十多岁,说话挺油滑的那个?”
我点点头。
李姐叹了口气,“老周啊,我劝你先别急着去住院。那个诊所有点问题,前段时间就有几个人来问我,说被那儿检查出各种毛病,让马上住院治疗,结果去了县医院复查,根本没事。”
“真的假的?”我心里一动。
“我认识县医院肝胆外科的张主任,他压根没听说过这个刘医生。你要不要先去县医院门诊部复查一下?”
我想了想,决定听李姐的。
“我开车送你去吧,”李姐说,“反正下午店里也不忙。”
路上,李姐给我讲了几个类似的例子。有个老太太被诊断出甲状腺结节,说必须马上手术,结果去县医院一查,就是个普通的囊肿,根本不用手术。还有个中年人被说是肺癌早期,吓得差点跳楼,复查后发现只是肺部感染。
到了县医院,李姐直接带我去找了个熟人,是超声科的王医生。
“李姐,好久不见。”王医生笑着打招呼,看起来四十出头,戴着一副眼镜。
李姐简单说明了情况,王医生让我躺下,开始做B超检查。他的动作很专业,比那个胖技师细致多了。
“嗯…我看看…”他的探头在我肝区来回移动,“右叶确实有个回声,但形态规则,边界清晰…应该是个血管瘤,良性的。”
“不是癌症?”我紧张地问。
“不像。”王医生摇摇头,“不过我建议你做个增强CT进一步确认。这种情况很常见,一般不需要特殊处理,定期复查就行。”
我松了一口气,但又不敢完全相信,万一漏诊了呢?
王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担忧,“你拿着B超单子去找肝胆外科的张主任看一下吧,他经验丰富,判断更准确。”
李姐带我去了肝胆外科门诊,张主任正好在。他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医生,看了我的B超单子后,又亲自给我做了检查。
“血管瘤,十有八九是良性的。”张主任很肯定地说,“做个增强CT确认一下,如果真是血管瘤,只要定期随访就行,不用住院,更不用手术。”
“不用住院?那个刘医生说已经给我安排好床位了。”
张主任眉头一皱,“我没接到安排床位的通知啊。你说的是哪个刘医生?”
我把那家诊所的情况说了一遍,张主任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你把那个转诊单给我看看。”
我拿出刘医生给我的纸,张主任仔细看了看,冷笑一声,“这根本不是我们医院的转诊单格式,而且上面盖的章也是假的。”
他抬头看着我,“老同志,你差点被骗了。这种’医托’最近挺多的,专门找一些退休老人,诊断出莫须有的重病,然后安排住院,从中赚取回扣。”
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那个刘医生看手机的表情,那个匆忙结束的电话,还有他说话时那种太过热情的态度…
“太可恶了!”李姐气愤地说,“这不是拿人命开玩笑吗?”
张主任叹了口气,“你们可以去卫生局投诉,或者直接报警。这种黑诊所根本没有正规资质,那些所谓的医生很可能也是冒充的。”
我做了增强CT,结果和王医生判断的一样,确实是个良性血管瘤,不需要特殊处理,三个月复查一次就行。
回家的路上,我心情复杂。一方面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去住院,避免了不必要的治疗和花费;另一方面又气愤这些人的欺骗行为。
“你看着挺精明一人,怎么也会被骗?”老伴心有余悸地问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谁不怕死啊?一听到’癌症’两个字,脑子就乱了。”
第二天,我和李姐一起去了卫生局投诉。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最近已经接到好几起关于这家诊所的投诉,他们正在调查处理。
过了一周,那家”健康体检中心”的门口贴上了封条,刘医生和其他几个人被警方带走调查。原来这个团伙专门瞄准中老年人,利用他们对健康的担忧和对医疗知识的缺乏,进行诈骗。他们的套路是低价体检,高价住院,从中收取回扣。
当地报纸还报道了这起案件,呼吁老年人提高警惕,遇到类似情况要到正规医院复查。
现在我的肝区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但医生说这只是心理作用。每次痛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那个骗子医生说的话:“你这个年纪,还能再活二十年呢!”
我倒真希望他说的是对的。
三个月后的一天,我在家门口又碰见了李姐,她正往药店走去。
“老周,准备去复查了吧?”她笑着问我。
“嗯,下周一去。”
“放心吧,血管瘤没事的。对了,村里老杨的儿子从北京回来了,说是在那边当医生,这次回来要在咱镇上开个诊所,你信吗?”
我和她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信,但不会随便去了。”
回家的路上,我走过西街,那家曾经的”健康体检中心”已经变成了一家卖床上用品的店,门口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被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摸了摸肚子,那个所谓的”包块”就在那里,但它不过是我生命中的一个小插曲,一个提醒我保持警惕的标记。我想,人这一辈子,最怕的不是真有病,而是被自己的恐惧蒙蔽了双眼。
后来,我把这段经历写下来,贴在了社区的公告栏上,希望能提醒更多的老年人。反响挺大的,不少人来找我聊天,说自己也差点上当。我们几个退休老头组织了个”健康互助小组”,互相提醒,共同学习一些基本的医疗常识。
小组里有个王老师,退休前是中学生物老师,他给我们讲解了很多实用的健康知识。他说,人到了一定年纪,身体上出现一些小问题很正常,关键是要区分哪些需要重视,哪些可以轻松应对。
“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知道哪些该担心,哪些不该担心。”王老师常说这句话。
我们小组每周活动一次,有时候请县医院的医生来讲课,有时候一起去公园锻炼,日子过得充实又平静。
至于那个肝上的”包块”,我已经复查了两次,大小没变,医生说这辈子都不会有问题。每次想起那个骗子医生惊慌失措的样子,我都会觉得好笑。他大概没想到,一个普通的老头子也有自己的判断力吧。
现在,每当有人问起我这段经历,我都会说:“人这辈子,看病都得看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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