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村,有个代代相传的旧俗——姑娘出阁前夜,必须只身前往村后那座阴气森森的山神庙,赤条条睡满整夜,方能风风光光嫁作人妇。
村里老辈人都说,唯有将清白身子"献给"山神,娘家往后才能消灾免祸、诸事顺遂。
若是有哪家闺女敢坏了这规矩,必定要遭天谴,轻则家宅不宁,重则横祸临门。
大学时我谈了个对象,有回闲聊便把这村里的怪诞习俗说与他听。
男友一听,眼睛瞪得溜圆,满脸都是不屑:"这分明是村里哪个老不羞编出来的鬼话!装神弄鬼的幌子,不过是想趁机占姑娘便宜罢了!"
瞧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我心里其实也有些打鼓,可打小在这村里长大,这规矩早像根刺扎在骨子里,叫人不得不信。
去年国庆长假,男友非闹着要跟我回老家。他拍着胸脯打包票:"我非得把那老流氓揪出来不可!送他进局子吃牢饭,也好救救你们村那些傻姑娘!"
我虽百般不愿,觉得这事实在冒险,可拗不过他执拗,只好硬着头皮带他回去,权当是领他认认门。
从火车站下来,又晃晃悠悠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客车。
下车后换了辆摇摇晃晃的农用三轮车,在坑洼山路上颠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
到了山脚下,三轮车实在爬不上这陡坡,我们只能下车开始徒步爬山。
男友喘着粗气直擦汗:"小羡,还有多远才到你们村?这路也太难走了!"
我望着眼前蜿蜒的山路,无奈道:"大概还得攀爬个把时辰。"
一路上我心乱如麻,既怕他在村里闹出乱子,又担心真撞见什么邪乎事。
好容易挨到明月初升,总算赶到了村子。
早前我便给家里去了电话,家人备好热气腾腾的饭菜,正眼巴巴地盼着我们呢。
围坐饭桌旁闲话家常时,我无意间听长辈提起,村里张立民家明日要嫁二女儿。
也就是说,张立民的二丫头玥今夜就得去山神庙守夜,要待到天明才能回家换嫁衣。
男友闻言眼睛倏地亮了,兴奋得差点蹦起来。
他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小羡,咱们半夜十二点去山神庙探个究竟!我倒要看看,是哪个老流氓这么大胆子,敢糟蹋黄花大闺女!"
瞧他摩拳擦掌的模样,我心里既紧张又担忧,可又不忍拂了他的兴致,只得点头应下。
夜里刚过子时,我和男友便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深山的夜晚静得瘆人,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叫,惊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男友紧紧攥着我的手,嘴里不停念叨:"小羡别怕,有我在呢!今儿非把那老色鬼逮个正着!"
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架势,倒像是已经把罪犯捆好了似的。
其实我心里远没他这般轻松。
我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这规矩从记事起就存在。
前些年也不是没人反抗过,就说隔壁家的刘丽,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有学问有见识,根本不信这套鬼神之说。
出嫁当晚,她死活不肯去山神庙,还说要举报这封建糟粕。
结果呢?迎亲当日她就遭了车祸,左腿瘸了;她娘家弟弟更惨,莫名其妙被耕牛踢瞎了眼睛。
自打这事传开,再没人敢忤逆村规,生怕遭了报应。
架不住男友软磨硬泡,我还是带他摸到了山神庙。
这庙修了有五六十年,听说原址是个露天茅厕,村里各家的夜香都往这儿倒。
有年寒冬,个流浪汉躲进茅厕避雪,竟把来如厕的妇人给糟蹋了。
村民们得知后群情激愤,将那流浪汉活活打死,尸体扔到山里喂了野狼。
可自那以后,村里就不得安宁,今天张家丢鸡,明天李家失火,闹得人心惶惶。
后来请了个"高人"来看,说是村里造了杀孽,要遭天谴。
化解之法便是推了茅厕盖庙宇,供上那流浪汉的塑像,尊为山神;更定下规矩,凡村里姑娘出嫁,前夜必须在庙中睡一宿,方保家宅平安。
此外,全村老小这夜十点后不得外出,免得惊扰山神"享用"。
平日里村民们绕着这庙走,即便路过也是低头疾行,连正眼都不敢瞧。
我虽知山神庙方位,却打小没来过一回。
此刻站在庙门前,只觉后脊梁骨直冒凉气。
借着月光打量,这庙的窗棂修得极高,我足有一米六五的个子,站在窗下也只能平视,窗台底下的情况竟是半点瞧不见。
男友刚要踮脚往窗边凑,我眼疾手快拽住他胳膊,指尖抵着嘴唇压低嗓门:"现在别看!我先探探情况,等我确认安全了再喊你。"说着蹲下身拍了拍他肩膀:"来,我踩着你上去。"
其实我心里正盘算着,哪能让他瞧见里头光景?这男人嘴上没把门的,保不准转头就到处乱说。我小心翼翼踩着他肩头站起来,指尖刚触到窗沿就屏住了呼吸。
供桌上摆着尊泥塑神像,看那歪七扭八的五官和狰狞表情,八成是村里二流子随手捏的。神像前铺着块旧毛毯,毯子上正上演着活春宫——女的脸朝下趴着看不清模样,男的背对着窗户,可那件褪色的蓝布衫,还有后颈上那颗黑痣,不是村支书周学军还能是谁?
我后槽牙咬得生疼,指甲都快掐进掌心里。前些天男友说老淫棍借山神庙装神弄鬼,我还当他满嘴跑火车,这下可算逮着现行了!
"周学军你给老娘滚出来!"我踹开庙门时声音都在发抖,可话没说完就愣住了——偌大的山神庙里只剩玥直挺挺躺在毛毯上,哪还有周学军的影子?
这前后不过半盏茶工夫,难道他会遁地不成?我围着供桌转了三圈,山神庙就一扇破木门,两扇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窗闩都是从里头插着的。"怪了..."我摸着下巴嘀咕,忽然发现玥从进门到现在连根手指都没动过。
"玥?"我蹲下身轻拍她肩膀,毛毯下的身体软得像团棉花。心里突然"咯噔"一下,颤抖着伸手探向她鼻尖——指尖传来的冰凉让我尖叫着弹开,声音在庙里撞出回响。
"死了?!"我踉跄着后退,后背撞上男友胸膛。玥的尸体还带着余温,可脖颈已经僵直,身上连道抓痕都没有。男友倒比我想象中镇定,蹲下身仔细翻看尸体:"没有外伤,但尸僵还没完全形成,死亡时间不超过一刻钟。"
"肯定是周学军灭口!"我攥紧拳头,可话音刚落又觉得不对——往年山神庙里过夜的女子多了去了,咋没见谁横死?男友突然抓住我手腕,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小羡,你刚才看清是周学军了?"
"化成灰都认得!"我甩开他的手,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啥意思?"男友舔了舔嘴唇,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打转:"你确定...看到的真是活人?"
前些年,周学军曾打起我家山坡上两间老屋的主意,说是要改作牛圈,看中的是那片水草丰美的放牧地。可那两间土坯房是祖辈传下来的,虽已破败不堪,对我家而言却是无价的精神寄托,岂能容他人作践?
父亲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门差事。自那以后,周学军便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三天两头来找麻烦,不是挑刺就是使绊子。母亲常躲在灶房抹眼泪,我也把这份怨恨刻进了骨子里。
如今事态愈发棘手,我内心乱作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你究竟想说什么?"我强压着怒火反问。
男友林铎眉头紧锁,目光深邃:"小羡,你眼里是周学军,可我分明看见你父亲。"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瞳孔骤缩,浑身僵直。山神庙内充斥着压抑的死寂,连呼吸都变得滞重。门外的山风呼啸着灌进来,吹乱了林铎的鬓发,他的脸色愈发凝重。
我心中泛起疑云:明明亲眼所见是周学军,他为何要信口雌黄?莫非因父亲今日招待不周,便要往老人家身上泼脏水?
"你休要胡说!"我气得面红耳赤,"就为这点小事,竟要冤枉我爹?"
林铎急忙解释:"我说的是实情。在你踩着我肩膀张望前,我就透过门缝窥见了庙内情形。那个男人绝对是你父亲,我当时还纳闷你怎么总提周学军。"
我如遭雷击,大脑一片混沌。林铎的话像重锤敲击着神经,我反复咀嚼着每个字,许久才勉强镇定下来。
"暂且不论看到的是谁,当务之急是……"我声音发颤,"明日张立民就会发现女儿惨死山神庙。"
林铎沉思片刻,目光坚定:"报警吧,这是唯一的出路。羡不主动说明,等警察查到我们夜访山神庙,反而更易被当作凶手。"
我咬着嘴唇点头,摸出手机时指尖不住发抖。强压着恐惧将事情经过告知接线员,挂断电话后对林铎说:"你留在庙里等警察,我得回村通知父亲和张立民。"
山路迢迢,待我赶回村子,父亲和张立民已先一步抵达山神庙。张立民如疯牛般扑向女儿尸身,紧紧搂着号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人肝肠寸断。
父亲将我拉到角落,压低声音:"小羡,你和小林深夜来山神庙作甚?他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你难道忘了村里的禁忌?"
委屈涌上心头,我哽咽道:"爸,我们觉得村规有问题。听说玥今晚要睡在庙里,担心出事才来查看。"
父亲瞳孔猛地收缩:"你们看到什么了?"
我深吸一口气:"有个男人趴在玥身上,我冲进去时他逃走了,玥她……已经没了气息。"
父亲脸色煞白,正要开口,张立民已如暴怒的狮子冲过来,揪住我的衣领。父亲和林铎连忙将他扯开,张立民挥拳砸向父亲肩头,猛地推开他吼道:"老崔!咱们四十年的交情,如今你闺女害死我女儿,这账怎么算?"
"张叔!玥不是我杀的!"我急得直跺脚。
张立民哭得涕泪横流:"就是你冲撞山神,惹得神明降罪!我老婆走得早,独自拉扯大两个闺女,如今……如今……"望着这个痛失爱女的老人,我心中酸楚,咬着牙说:"我已经报警了,尸检就能查明死因。"
"尸检?"张立民双眼通红,"你还要剖开我闺女的肚子?老崔!你教出的好女儿,简直丧尽天良!"
父亲忙不迭安抚老友,转头对我呵斥几句。我攥紧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知该如何辩解这飞来横祸。
就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时,警车终于缓缓驶到。
警察认真听完我的陈述后,当即安排法医对玥进行初步检验。法医检查后发现尸体表面没有明显伤痕,建议需要进一步解剖检验。张立民闻言立刻跳起来,死活不同意解剖。他咬定是我冲撞了山神,才让山神降罪索了玥的命,说什么都要和我爸私下解决,不肯让警察立案调查。警察见他态度强硬,担心强行处理会激化矛盾,只好暂时撤离。
当晚全村召开大会商议对策。周学军作为村支书,平日就和我家有过节,此刻见缝插针,在会上大肆渲染我的"罪行":"崔家丫头冲撞山神害死玥,必须向山神赎罪,否则整个村子都要遭殃!"这话一出,人群顿时情绪激愤,村民们指责声四起,那架势恨不得把我架在火上烤。
我气得全身发抖,死死盯着周学军。刚才在山神庙看到的男人分明是他!"周支书,你今晚去哪了?"我鼓起勇气大声质问。
周学军显然没料到我会反问,愣了一下,脸上闪过慌乱,随即又板起脸吼道:"我去哪关你什么事!"见他这副心虚模样,我更加确定其中有鬼——羡真问心无愧,何必支支吾吾?
周围的村民也察觉异常,按照村规,女子被送进山神庙当晚,全村人十点后不得外出。周学军作为支书竟公然违反,这可不是小事。我心里暗自窃喜,打算再添一把火:"我亲眼看见山神庙里有个男人!"
周学军瞬间涨红了脸,眼睛瞪得通红:"你意思是说那个男人是我?"我强装镇定:"我可没指名道姓,只说看到个男人,还记着他的模样。"他气得直喘粗气,胸脯剧烈起伏,突然眼睛一亮,从人群中拽出个人——竟是我三爷爷!
"崔丫头,今晚八点多我腰疼得厉害,特意去找你三爷爷推拿。后来一直在他家拔火罐,要不是警察来敲门,这会儿还在你三爷爷屋里呢!"周学军边说边撩起后背衣服,露出鲜红的火罐印,"你们看,这就是证据!"
三爷爷是天生盲人,无儿无女,靠着祖传的推拿手艺在村里谋生。他点了点头:"周支书今晚确实在我家,我给他做了推拿拔罐。"周学军得意地晃着脑袋,仿佛胜券在握。
我一下子懵了,难道真是我看错了?还是像林铎说的,山神庙里的男人是我爸?我转头看向父亲,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眉头紧锁,始终沉默不语。
周学军趁热打铁:"必须把这丫头绑了关进山神庙,交给山神处置!七天不许吃喝,要是她还活着,就说明山神原谅了咱们村!"
我狠狠瞪着他,心里又恨又怕——七天不吃不喝,不死也得脱层皮!"崔家女婿也得绑了!"周学军恶狠狠补充,"要是七天后丫头死了,就把他也献祭给山神!"说着便指使村民动手。
我正要挣扎,忽然看见林铎冲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似乎藏着深意。我瞬间明白过来——要想查明山神庙的真相,必须亲自留在那里。就这样,我被五花大绑关进了山神庙。
庙外传来母亲和奶奶的哭骂声,她们边哭边数落父亲不救我,声音在夜色里格外刺耳,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天亮后,山神庙里一切如常,只有风声和偶尔的鸟鸣。我坐在地上反复回想昨晚的情景,越想越确定看到的男人就是周学军。可林铎为什么说是我爸?周学军的不在场证明又是否可靠?
疑云像团乱麻缠住心头。更让我困惑的是,男友林铎为何坚持说看到的是我爸?周学军有三爷爷作证,难道真没有作案时间?还是说,我爸真的……
不,我不相信!父母从初中就相恋,一起外出打拼,结婚多年感情始终如胶似漆。但此刻,所有的线索都像团迷雾,让我找不到方向。
夜里再次降临,山里的寒气透骨而来,蚊虫却依旧嗡嗡个不停。我躺在地上,裸露的皮肤被叮得满是红包,又痒又疼。心里暗骂林铎:"这小子怎么还不来?"
林铎有些功夫底子,总吹嘘自己空手能对付三四个人,拿上家伙更能打十来个。可问题是,他能挣脱绳索吗?我试着动了动被绑得结实的身体,绳子勒得生疼,连手指都伸不出来……
夜色愈发浓重,林铎却迟迟没有出现。
看来是指望不上他了。
供台上的油灯突然晃了两下,火焰猛地蹿高,将雕像的影子投在墙上。那雕像的眉眼愈发狰狞,挑起的眉铎仿佛要择人而噬。
蓦地,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老鼠在啃咬木屑。这声音持续了约莫一刻钟,紧接着响起脚步声——可那脚步声并非来自庙外,倒像是从庙宇深处传来。更诡异的是,听着明明很近,却又感觉隔着千山万水。
脚步声逐渐清晰,我瞪大双眼,竟看见供台上的雕像动了起来。它迈开步子,朝着我的方向走来,动作灵活得如同活人。我使劲眨了眨眼,生怕自己看花了。没错,那雕像确实在移动,木纹缝隙里还簌簌落下些香灰。
"难道是幻觉?"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否定了。雕像离我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带着诡异的节奏。莫非真是当年被虐杀的流浪汉,借这尊雕像还魂了?
我僵在原地,连挣扎都忘了——双手本就被麻绳捆得结实。雕像走路的声响极大,像是穿着厚底靴踩在青石板上。我的心跳随着那脚步声愈发急促,胸腔里像揣了只受惊的兔子,呼吸也变得困难,只能张大嘴巴拼命吸气。
雕像终于停在我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我鼓起勇气颤声问:"你...你究竟是人是鬼?"雕像嘴里发出"嘎嘎"的怪响,三爷爷曾说过,鬼叫如同鸭鸣。
眼前忽然蒙上一层薄雾,周围景物变得模糊。困意如潮水般涌来,我拼命眨眼,眼皮却像灌了铅般沉重。身体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朵里,连指尖都使不上力。
就在这时,庙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砰"的一声,门板被踹得摇晃。清冷的夜风灌进来,我勉强打起精神。
"小羡!"是林铎的声音。可我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只感觉被他搂进怀里。
等我意识清醒些,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男友抱着我坐在山林间的岩石上。我虚弱地问:"怎么现在才来?"
他满脸歉疚:"绳结系得太死,我挣脱了半天。小羡,你在庙里看到什么了?"
我努力回忆:"雕像...雕像走下来了。它走到我跟前,发出鸭叫般的声响,然后我就困得不行..."
林铎心疼地说:"我来时你已经昏过去了,我给你做了好久人工呼吸。"可我对这些全无印象,只记得铺天盖地的困意。
"庙里可有人?"我又问。
他摇头:"连个鬼影都没见着。难不成真是厉鬼作祟?"
我皱眉:"世上哪有什么鬼?肯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此刻说不定就躲在暗处。"
思忖片刻,我决定先探周学军家。羡玥真是他杀的,此刻必定坐立难安。
"林铎,你埋伏在山神庙外。凶手很可能回来灭口,咱们守株待兔。"
安排妥当后,我独自摸向周学军家。夜里的村庄静得可怕,只有山风掠过树梢的呜咽。
他家院墙不高,我翻进去时,看门狗竟没吠叫——他认得我。暗自庆幸没带林铎来,否则非得惊动全村不可。村里男人虽多,可论身手谁也比不过我那练过拳脚的男友。
周学军家是栋三层小楼,两个儿子住在楼上。我猫着腰摸到窗下,屋里鼾声如雷,老两口睡得正香。这反常的安静让我疑惑:羡是初犯,怎会如此心安理得?
在窗下蹲了半晌,始终没听见异常动静。我转身往张立民家去——玥是他女儿,他不让立案也不许尸检,非要私下解决,这其中必有蹊跷。
远远望去,张家灯火通明,亲戚们进进出出。我在二十米外的电线杆后蹲守,却始终不见张立民露面。正琢磨着,忽然想起该回去看看母亲和奶奶,不知她们哭成什么样了。
我家是村头第一户,门前那棵百年老槐树在夜色中张牙舞爪。离院子还有二十步时,我瞥见树根处有两点红光闪烁,在这漆黑夜里格外刺目。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揪紧了。
这深更半夜的,是谁躲在这犄角旮旯里吞云吐雾?
我屏住呼吸,猫着腰,借着墙角斑驳的阴影,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等离得足够近了,借着惨淡的月光,才勉强看清那两张被烟雾缭绕、模糊不清的脸——是我爸崔老蔫,还有村支书张立民。
就在我家后墙根那个最背阴的角落里,两个人影几乎融在浓稠的夜色里,只有烟头那一点猩红的光,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看那架势,俩人闷头抽了不知多久的烟,脚底下散落着一圈烟屁股,可愣是没一个人先开口说话。那气氛,沉甸甸的,压得人胸口发闷,喘不过气来。
时间像是凝固的铅块,一分一秒都格外难熬。
终于,张立民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猛地将手里那半截烟头狠狠掼在地上!燃烧的烟头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滋啦”一声,溅起一串细碎的火星子。
他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狼一样的光,死死盯着我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带着一股子狠戾:
“老崔!你他妈别给老子装死!玥那丫头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轰——!
我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全身的血液“嗡”地一下全冲到了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咚咚咚”地撞击着肋骨,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我下意识地死死捂住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窒息感。
张立民这话……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不是明摆着在说,玥的死,跟我爸脱不了干系吗?!
男友之前的话,像鬼魅一样瞬间在我耳边响起:“……山神庙里那个男人,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你爸……”
难道……难道真是我那天眼花看错了?把周学军那混蛋的背影,错认成了我爸?
可……可这怎么可能呢?我爸……我爸他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我妈跟他过了二十多年,玥那丫头,年纪比我还小,差不多能当他闺女了!他……他怎么下得去手?!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上来,我浑身发冷,牙齿都开始打颤,双手死死地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口,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生怕漏掉墙根那边传来的任何一个字。
只听见我爸在浓重的黑暗里,发出一声压抑着巨大愤怒的低吼:
“张立民!你放什么狗屁!”
听到我爸这声怒斥,我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点点。
也许……也许张立民只是瞎猜?只是怀疑我爸?
可他凭什么这么怀疑?他凭什么就认定是我爸干的?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正拼命地梳理着这团乱麻,张立民那恻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笃定:
“哼!我看就是你!你害死了玥,还想让你家小羡去搅和,把水搅浑,好让你脱身!”
我爸的声音却突然平静了下来,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敷衍:
“老张,先回吧。玥这事儿……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话像是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张立民的怒火!他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被轻视的愤怒和强烈的不满。
但最终,两人还是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沉默地离开了那个阴暗的角落。
我僵在原地,看着他们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我猛地一咬牙,心一横,转身就朝着村后那座阴森森的山神庙狂奔而去。
等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山神庙那破败的庙门外时,男友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无奈:
“小羡,白等了!那孙子根本没露面!”
我顾不上喘匀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把刚才偷听到的对话,还有张立民那石破天惊的指控,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男友听完,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羡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
“小羡,你们村以前那些嫁出去的姑娘……就没人在背后提过山神庙里的事?”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苦涩:“这种事……谁会说啊?烂在肚子里都嫌不够深!反正……反正她们嫁过去后,第一个孩子,都会想尽办法……弄掉。”
男友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他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这么说……玥是头一个……因为这个出事的?”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男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沉吟了半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让我心惊肉跳的冷静:
“小羡……我觉得……你爸的嫌疑……确实最大。”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张立民敢那么直接问你爸,问他是不是他干的……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他手里……肯定攥着什么咱们不知道的东西!他肯定有证据,才会这么怀疑你爸!”
续写结局:
男友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我爸……那个沉默寡言、总是佝偻着背在田里劳作的庄稼汉?他会是……会是害死玥的凶手?
“不……不可能……”我下意识地摇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爸他……他不是那种人……”
“小羡!”男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知道你很难接受!但张立民是什么人?他要是没点把握,敢这么直接跟你爸撕破脸?他肯定知道些什么!玥的死,还有山神庙的事……搞不好他都清楚!”
我浑身发冷,脑子里乱得像一团浆糊。男友的分析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耳朵,理智告诉我他说的有道理,可情感上我根本无法相信我爸会做出这种事。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我六神无主地看着他。
“找证据!”男友斩钉截铁地说,“张立民肯定有证据!他既然敢当面质问你爸,说明他要么是豁出去了,要么就是手里有能拿捏你爸的东西!我们得想办法撬开他的嘴!”
“怎么撬?”我茫然无措。
“逼他!”男友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不是怀疑你爸吗?我们就利用这点!明天一早,你就去村委会闹!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说你爸昨晚被张立民威胁了,说他污蔑你爸杀了玥!把水彻底搅浑!逼张立民把他知道的东西吐出来!”
我被他这个大胆的计划惊呆了:“这……这行吗?万一……”
“没有万一!”男友打断我,“这是最快的方法!玥不能白死!山神庙的秘密也必须揭开!否则,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谁?”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看着他的眼睛,我混乱的心绪竟然奇迹般地平静了一些。是啊,玥不能白死,那些被山神庙阴影笼罩的姐妹们,也不能永远活在恐惧里。
“好!”我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去闹!”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冲进了村委会。
张立民正叼着烟,跟几个村干部在屋里说着什么。我一把推开虚掩的门,带着哭腔,声音尖利地喊道:
“张支书!你凭啥污蔑我爸!凭啥说玥是我爸害死的!你昨晚在后墙根跟我爸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
屋里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我,又看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张立民。
“小羡!你胡说什么!”张立民猛地站起来,烟头掉在地上都顾不上。
“我没胡说!”我豁出去了,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指着张立民,“就是你!你昨晚亲口跟我爸说的!你说‘玥那丫头的事儿,是不是你干的?’你还说是我爸害死了玥,还想让我去搅浑水!张立民!你安的什么心!我爸老实巴交一辈子,你凭什么这么污蔑他!”
我哭得声嘶力竭,把昨晚听到的话添油加醋地嚷了出来。村委会里顿时炸开了锅!村干部们面面相觑,看向张立民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怀疑。
张立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你……你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
“你就有!”我哭喊着打断他,“你敢对天发誓吗?你敢说昨晚你没跟我爸在后墙根说话?你敢说你没怀疑我爸?张立民!玥到底是怎么死的?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说啊!”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过去。张立民的脸色由青转白,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不管不顾地闹上门来,更没料到我会把他私下的话捅到明面上。
“我……我……”他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完整的话来,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周围神色各异的村干部。
就在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够了!”
我猛地回头,只见我爸崔老蔫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他脸色灰败,眼神疲惫到了极点,背似乎比平时更佝偻了。
“爸……”我愣住了。
我爸没看我,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张立民,声音沙哑得厉害:
“老张……别为难孩子了……是我……是我干的……”
轰——!
我爸的话,如同晴天霹雳,炸得我魂飞魄散!我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我爸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老崔!你……”张立民也惊呆了。
我爸缓缓地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流了下来。
“玥……玥她……怀了周学军的孩子……”我爸的声音颤抖着,充满了痛苦和绝望,“周学军那个……他不想认……玥走投无路……跑到山神庙……求我……”
我爸哽咽着,几乎说不下去。
“她……她跪在地上求我……求我帮她……帮她弄掉那个孩子……就像……就像以前村里那些姑娘一样……”我爸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悔恨,“我……我一时糊涂……鬼迷心窍……我……我没想到……没想到会害死她啊……”
真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原来……原来山神庙的秘密,竟然是这个!原来我爸……他竟然是帮凶!为了掩盖周学军的丑事,为了维护那该死的“规矩”,他竟然……
巨大的悲伤和愤怒冲垮了我,我腿一软,瘫倒在地,失声痛哭。
张立民看着我爸,又看看痛哭的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递给了旁边一个年长的村干部。
“这是……玥出事那天,我在山神庙后面捡到的……老崔的烟袋锅……”
他看向我爸,眼神复杂:“老崔……糊涂啊!”
我爸颓然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生气的泥塑。
几天后,我爸被带走了。周学军也被抓了。山神庙的秘密被彻底揭开,那个吞噬了玥年轻生命的陋习,终于暴露在阳光下。
我离开了那个让我窒息的山村。很多年后,我听说那座山神庙被拆了,原地盖起了一所小学。
玥的坟前,每年清明,都会多一束野花。
只是我爸……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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