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倒在葡萄园里，很整齐。河北玉田县，一个叫杨家峪的小山村，夏天就这样来了。子弹是从太阳穴进去的，每个人都一样，没有挣扎过的样子，什么痕迹都没有。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好像这不是打仗，是他们自己选的。

天还没完全亮起来，枪声已经停了。村里的人后来去看，发现了他们……六十多个人，就那么躺在村外的葡萄架下面。那不是战斗造成的死亡，看不出拼杀，也瞧不见伤兵的痛苦。那是一种，决绝到让人心头发凉的选择。

1945年7月

那年夏天，抗战还没打完。日军的势力在很多地方都不行了，可是在冀热辽这一块，他们的队伍还很活跃，尤其是晚上，经常出来搞突然袭击。谁都不知道，下一声枪响，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队伍里有很多人，不是纯粹的兵。他们是尖兵剧社和长城剧社的，是文艺兵。接到一个任务，要联合排一部戏，叫《地狱与人间》。戏的内容是揭露日本人搞的“集家并村”，那是个很毒的法子，把老百姓圈到一起，断掉抗日队伍和群众的联系。

尖兵剧社和长城剧社

这些人里头，有上过战场的老兵，也有很多刚参军不久的年轻人，还有女兵。他们不光是演员，也是战士。他们的演出，就是战斗，把信念送到最需要的地方去。这次，他们要去给冀热辽军区庆祝党的生日。

中国共产党成立24周年

一出还没来得及上演的歌剧，名字挺吓人。

《地狱与人间》

那个叫才山的

带队的人是才山，一个副参谋长。他不是只会打仗的军官，以前是学工科的，还在军工处当过技术指导，是个有本事的文化人。军区派他护送，就是怕出事。他看着这支队伍，里面女兵和小战士多，心里有数。

队伍是7月3日早上从十五分区出发的。本来计划在鲁家峪过夜，可是走着走着，队伍里好多人跟不上了。女兵们体力差，小战士们年纪也小，一个个都累得不行了。才山看在眼里，心里也急，但不能硬赶路。

他临时改了主意，决定在杨家峪停下来歇脚。这个决定，当时看没什么不对。杨家峪这个地方，三面都是山，还有一条小河从村子中间流过去，地形看着挺好，不容易被敌人包围起来。可是，没人算到，敌人已经盯上他们很久了。

枪是夜里响的

夜里一点多，村里武装班的班长杨喜，觉得不对劲。山头上怎么有火把在晃？还有乱糟糟的声音？他感觉事情要坏，赶紧跑回村里去报告！才山一听，马上就下命令，让所有人立刻集合，准备转移！

可是……文艺兵到底不是警卫部队。命令下来了，有的人刚脱了衣服准备睡觉，有的人还在河边洗漱。集合的速度慢了，时间就这么一点点过去了。凌晨两点，枪声来了，从四面八方打过来，子弹的声音把夜都撕破了。

敌人的火力很猛，都冲着村北的河北街。县大队的战士们在西边的山头上拼命阻击，给村里的人争取时间。才山把还没撤走的人都集中到村子中间的一条胡同里，想从那儿找个口子冲出去。那胡同不宽，两边都是土墙房。

警卫员冒着枪林弹雨，硬是在墙上打出了一个缺口。队伍借着夜色，往外冲！可是，他们人才刚出村子，埋伏在山上的敌人就开火了。子弹跟下雨一样，哗啦啦地往下泼，队伍又被打了回来，退到了谷底。

最后的葡萄园

才山带着剩下的人，往西南边的山头冲，想换个方向突围。那边也早就埋伏好了敌人。一场激战，队伍被打散了，最后跟在才山身边的，只剩下二十几个人，大部分还是女兵和伤员。

60多具遗体

退路没有了。才山心里明白，敌人是想抓活的。文艺兵，还有他这个副参谋长，要是被活捉了，不光是没脸见人，更要命的是可能会泄露军区的情报，那会牵连到整个冀热辽的抗日部署。他不能赌。

他看着身边剩下的人，做了决定。他对长城剧社的指导员王维汉和副社长朱希明说，让他们俩带上还能走的人，往东面试试，一定要冲出去。自己留下来，把敌人的火力都吸引到这边来。他说：“我留下，你们带人走。”

话音刚落，今歌和黄天站了出来，几乎是同时喊：“我们也留下！”一个是剧社的社长，一个是音乐队长，都是队伍里的骨干。才山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算是同意了。他们最后的阵地，选在了村子西边的那片葡萄园。

那里的葡萄藤架子很矮，能挡一下视线，可是地势并不好守。子弹一颗颗打光了，手榴弹也只剩下最后几颗。敌人包围圈越缩越小，脚步声和喊叫声越来越近。今歌低声说了一句：“别让他们抓活的。”

才山点了点头。在敌人冲进葡萄园的前一刻，他们几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把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没有犹豫，没有喊叫……只有一声声干净利落的枪响。最后一个倒下的是黄天，他的通讯员杨斌想拉住他，没来得及。

那个叫杨斌的通讯员，看着倒下的人，疯了一样扑向一个冲上来的日军士兵，死死地咬住了对方的大腿。敌人用刺刀把他钉在了地上。等到天亮了，突围出去的人带着援军赶回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葡萄架下，才山，今歌，黄天……他们的遗体都还在。当人们清理遗体，发现他们都是自己开的枪时，整个山谷里，再也没有人说话，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哭声。那部叫《地狱与人间》的戏，再也没人提过，它跟着那些年轻的演员，一起留在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