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廖勇 文/秋冬的果实

1993年，我26岁。腊月二十那天，寒风刺骨，我刚从外面打工回来。

还没好好歇上一天，母亲就跟我说：“你表姨给你介绍了个女孩子，是她妯娌娘家的亲戚，那姑娘姓黎。过两天，你给我相亲去。”

我辛辛苦苦在外闯荡一年，还想趁着过年回来好好地歇歇，找发小和其他好友聚聚。偏偏母亲却以毋庸置疑的态度，把相亲都给安排好了。

我都还没说到底去不去相亲，母亲就在那里絮絮叨叨，一直说个不停。

她一会儿说我都这个岁数了，再不结婚以后打光棍怎么办。一会儿又说大哥家的大侄女都有对象了，如果侄女结婚比我早，到时候我这个当叔叔的得丢脸了……

老话重提，只有看着我结婚了 ，有老婆孩子了，她这个当娘的心里面的大石头才能落下来。

看着母亲瘦小的身材，发白的头发，饱经风霜的脸，以及驼着的背弯着的腰。一时间，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我，也并非故意不结婚。之所以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光棍一个，是有原因的。

我是家里的老小，上面有4个哥哥。

母亲生下四哥后，已经不打算再生娃了。家里清一色都是男娃，很能吃。“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压力挺大。

以后还得给他们起房子娶媳妇，每每想到这些，父母就头疼得很。

但意想不到的是母亲在36岁的时候，再一次有了身孕。

当时大哥都已经15岁，再过两三年就可以谈对象娶媳妇了。

母亲这时候怀孕，真是既尴尬又发愁。

奶奶得知这个消息后却很高兴，她老人家喜欢多子多孙，觉得孩子是一个家庭兴旺的根本。

她兴冲冲跟母亲说：“你之前不是一直遗憾没有女儿吗，没准肚子里就是个闺女呢。孩子来了，就是缘分，你就安心养胎吧。”

于是，几个月后，这个世界上有了一个我。

虽然不是一开始期盼的女儿，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有不心疼的。对于我的到来，母亲和父亲还是感到挺欢喜的。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

从我记事起，父亲只要有空，就在家里陪着我玩。

他去赶集，走亲戚，也都喜欢带着我去。我像是他的小尾巴一样，他走到哪，我跟到哪。

亲戚朋友只要夸我长得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父亲就高兴得找不着北。

转眼，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开学前，父亲让母亲给我缝制了一个军绿色的书包。

上学那天，他早早起来熬了粥，特别往那碗滚烫的白粥里面加了一个鸡蛋，还有一勺猪油。

这是专门给我准备的，他和母亲都没有，几个哥哥喝的也都是白粥。

父亲殷勤地牵着我的手出门口，他叮嘱我说：“阿勇，你好好跟老师认字，不许调皮，用心读书。只要你以后能读书，我再苦再累，都要赚钱给你交学费。别人都说你聪明，我指望你比你几个哥哥有出息一点。”

我在学习上没有天赋异禀，只能靠后天自己的努力。笨鸟先飞，那时候总是第一个来到学校。

经过刻苦学习，虽然我的成绩不是在班上第一第二名，但也能保持在中上游。

如果以后上了初中再加一把劲，未尝不能考上高中，再努力一点，考上大学也不是梦。

但遗憾的是，在我初二那年，父亲生了病。他本来是一个有着宽厚肩膀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被病魔折磨得脸颊两边瘦得都是骨头。

那时候，四个哥哥都已经成家了。

早就在四哥成家那年，父母觉得“树大分枝，人大分家”，把这几个哥哥给单独分出去过日子了。

他们有自己的小家，有妻有儿有女，日子过得也不宽裕。

他们很忙，每天早出晚归。晚上有点空闲，来老房子这里看看父亲，说说几句话。

基本上，父亲在病中都是母亲一个人伺候。

母亲本身长得瘦小，又上了年纪，精力有限。天天这样伺候病重的父亲，对于她来说，其实也是一种负担。

尽管父亲在病中依旧挂念我的学业，但我想来想去，考虑到眼前的困境，还是选择辍学了。

辍学后，我回家一边务农，一边和母亲一起照顾父亲。

父亲在床上躺着，无法自理。给他翻身，擦身体，按摩腿脚，陪着聊聊天。

我把外面的趣事拿回家跟父亲说，谁家的儿子娶媳妇了，谁家又得了一个孙子，哪家的兄弟又为了宅基地发生矛盾打架了……

听到这些家长里短，被病魔折腾得了无生趣的父亲眼中才会焕发一点光芒。

就好像，他亲自去听到，以及看到那场面一样，以此来证明，他并未被这个世界所遗忘。

春去秋来，转眼父亲已经卧病在床有5年的时间。

在他最后的生命时光里，念叨最多的除了关心母亲的身体外，就是遗憾看不到我娶妻生子。

父亲和母亲相濡以沫几十年，他们的感情平淡却又深厚。

尽管在父亲病的这些年，母亲已经做好父亲会突然走的那一天的心理准备。

但父亲真正走了，她还是无法接受，悲伤过度。以至于身体时好时坏，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恢复过来。

父亲走了，生活还在继续。

我除了经营家里那几亩田地，就是趁着农闲时节去打散工。

一年辛辛苦苦，几乎从早干到晚，但也没有赚到多少钱。

我和母亲仔细了一笔账，来年如果还是老样子，要用很多年的时间才能偿还完父亲病中欠下的那一笔笔债务。

大年初二，去舅舅家拜年的时候，听到表哥说他跟着建筑队去外面的工地干活挣了多少钱，当时我就有些心动。

回到家里，我就想了很多很多，一晚上都没有睡好。

要是留在老家，固然能陪伴母亲，但赚到那点钱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把家里的债务偿还完。但要是我也背井离乡跟表哥一起去外面的工地干活，估计两三年就可以了。

早上起来，我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情。她估计都想不到我会突然有这个念头，所以当时就愣住了。

良久，她才说：“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你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就这样，过完那个年，我跟随表哥还有其他人一起去了外地打工。

工地是不固定的，做完这个又去别的地方。哪里有活去哪里，天南海北的辗转。

辛苦是真的辛苦，干活的时候风吹日晒，住的条件也很简陋。但付出同样的劳动力，却赚的比老家的多。

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我把欠亲戚朋友的钱一笔笔都还给了他们。

还完债，又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起房子。

我和母亲住的是老房子，最怕刮风下雨，屋顶修了一次又一次，总是漏雨，真担心哪一天房子塌了。

等家里那两层楼房终于盖起来的时候，我已经24岁。

母亲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她高兴得第二天就买了两斤猪肉去找媒人，叫人家给我介绍对象。

可我想到盖完房子，不仅口袋空空，还借了三哥家一点钱，拿什么来成家？再去跟几个哥哥开口借一点？这不好。

于是，在媒人还没有给我找到合适对象的时候，过完年，我不顾母亲的反对，再一次离乡背井去外面打工。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两年又过去了。不知不觉间，我已经26岁。

对于我的归来，母亲欣喜过后，就是再一次念叨我的婚事。

我歇都没有歇好，她又在那里唠唠叨叨。对此，我颇有些无奈。

不过，看到她越发苍老的面庞满是对我的关心，又想起多年前父亲离去前对没能看到我结婚生子的遗憾，我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说来也是，我都到这个年纪了，也该找个人成家了。钱是挣不完的，先把终身大事给解决了吧。

于是，两天后，我拿着母亲早早买好的礼品去跟表姨汇合，一起去那个姓黎的女孩子家相亲。

一路上，从表姨的口中，我得知之所以把相亲的事情安排得那么紧，是因为那个女孩子也是一年到头去外面打工的，只有年底过年才回来。

在闲聊中，时间过得很快。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和表嫂就来到了女方家。

那么冷的天，跟我相亲的姑娘就穿了一件打底衣，外面披着一件大红色的外套，也不扣纽扣。

明明冷得瑟瑟发抖，她却为了漂亮穿那么少的衣服，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姑娘的父母看着就是老实厚道的人，堂屋放了一个火盆，他们叫我们坐下来烤火，还给上了茶水跟烧饼。

我当时想着这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她家里人着急，我母亲也着急，我们都是被家里催婚。有这个前提在，这场相亲至少成功了一半。

但没有想到，人家却没有看上我，嫌我长得老相。

其实我也就比她大两岁而已，不过因为干了那么多年的工地，整日被风吹日晒的，脸上的皮肤变得又黑又粗糙。

人家姑娘直接说看不上我，她父母劝了几句也没有用，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很尴尬。

所以，那天我们在那里也没有待多久，连一杯茶都没有喝完，很快就走了。

相亲失败，我怕回家之后，母亲又唠叨我。

于是就跟表姨说，让她告诉母亲，不是我不积极相亲，是人家姑娘没看上我，不给我机会。

表姨以为我灰心，马上就说：“别听她的，你皮肤看着是有些黑又显得粗糙了一些，但其实看着也不老相。”

“退一步来说，就算你长得老相又怎么了。姑娘要真心想嫁你的话，人家不会那么在意你的外表，主要是看你的性格 ，品行，还有你到底有没有养家糊口的本事。”

当时我和表姨聊天过于专心，没有注意到旁边是否有人。

突然间发现有个阿姨盯着我看了几眼，然后她跟表姨说：“妹妹，我刚才在一边听你们说了几句，是不是黎老三家的闺女没看上这个小伙子。”

表姨正想解释两句，那个阿姨却率先说：“妹妹，你听我说，我家也有女儿。我觉得这个小伙子不错，你跟我说说他的大概情况，多大年纪了，是哪个村子的……”

说实在的，我从来没有遇到这么热情的阿姨。

我第一反应要么是她女儿有什么毛病，不好嫁出去。要么就是她跟黎老三家有什么矛盾，看到我们去他家相亲，来打听情况，想看笑话。

表姨挺有警惕心，她看了看那个阿姨说：“大姐，你是真心的，还是开玩笑的。”

阿姨说：“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啊，我是真有个女儿。我家就跟黎老三家隔了两户，姓何的，我老伴叫何庆祥，你可以跟别人打听打听。”

“我家三个孩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是家里最小的，今年22岁。这孩子身体没毛病，人也挺好，长得也不差，就是特别有自己的主意。”

“不瞒你说，我女儿也相亲过几次。别人条件也不错，可她一个都没有瞧上，说什么一定要找自己看得顺眼的。”

“我之前两个儿子的婚事，我都没有这么操心过。就这个女儿，让我头疼得很。”

“你看我都说得那么直白了，反正这个小伙子现在也没有对象，你们要是有意的话，可以互相了解一下。”

表姨听到这里两眼放光，就跟那个阿姨在一旁嘀嘀咕咕。最后，她们两人根本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欢欢喜喜约好了相亲的时间地点。

等那个阿姨走了之后，表姨跟我说：“反正你现在着急找对象，多见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不成的话，你也没有吃亏，就当去我家走亲戚。”

是的，表姨把相亲的地点安排在她家，时间就是明天。

安排得这么仓促又突然，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尽管如此，第二天，我还是如约去了表姨家。

去的时候，我带了一只鸡，几斤五花肉，还有一袋糖果饼干。

母亲说表姨为了我的事费心了，总不能还让她破费。

我到表姨家很早，帮着宰鸡摘菜。饭做得差不多的时候，阿姨和她女儿到了。

那姑娘长着一张圆脸，单眼皮，剪了一个短发，皮肤白皙。

她说不上多漂亮，但显得很有气质，给人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让我的心中，瞬间对她产生好感。

听她母亲说她已经相亲过几次，我想着她眼光应该挺高，当时我真害怕她瞧不上我，嫌我长得老相或者什么的。

但没想到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竟然不嫌弃我的皮肤黑或者长得粗糙，反而说这是一种魅力，多了男子气概。

后来，我问她看上我哪点了，她也没有具体说是哪一点。只是说觉得看我很顺眼，彼此又聊得来，就可以了。

我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不是非要一个答案。

这场相亲很顺利，大年初二，我就以准女婿的身份到未来丈母娘家做客，受到热烈的欢迎。

把亲事定下来之后，我又继续外出打工。然后到了10月份，才回来办了喜事。

婚后，我没有再外出打工，而是自己在老家组织了一个小的建筑队伍，专门在附近接活。远一点的地方，就是到县城。

妻子是个善解人意，勤快能干，心里有主意的人。有她打理家里，照顾母亲孩子，做我坚强的后盾，我才能在外面放心挣钱。

丈母娘跟岳父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尤其是丈母娘，看我这个女婿越看越满意。我到岳家，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有一次，我接了一个工程，出了点问题。丈母娘担心我钱不够，连夜跟岳父送了2000块钱过来。他们还说不够的话，再去和别人借一点。

如今，我和老伴都是当爷爷奶奶的人了，日子过得平淡又幸福。

每当想起过去那段相亲的经历，我都觉得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我和老伴啊，像冥冥中注定一样，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