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曾阳漾

一杯酒尽 顽童心

一碗烟火一一才子笑

蔡澜先生走了，在这寻常的夏日。没有铺天盖地的讣告，亦无肃穆的告别仪式，只余微博上一则轻描淡写的公告，如同他随手在餐巾纸上题写的几行字，简单直白，不扰红尘——这竟是他与这烟火人间最后的默契。

香港养和医院的窗外，香江流云依旧，只是云吞面氤氲的热气里，少了一双含笑的眼，和情感深处的筷子。更少了，香港四大才子最后的风流。

黄霑 金庸 蔡澜 倪匡 香港四大才子

“香港四大才子”的传奇，终以一碗汤凉尽作结。我曾与金庸先生广州杯酒，数面之缘。如今，少了他的江湖剑气，心中沮丧。不识更深夜寐，如今，又少了香港才气，包括黄霑的词曲风流、倪匡的科幻星河，皆已隐入苍茫。

唯剩蔡澜，曾以筷为剑，以碗作舟，在五味的江湖里且歌且行。他尝遍世间珍馐，而告别的姿态却如一碗猪油捞饭般素简——撒点盐花，淋一勺琥珀色的猪油，质朴得令人鼻酸，又温暖得叫人垂泪。

他说那饭的滋味，能教人“吃了感激流泪”，如今他转身离去，留给世间的，正是这般至简至浓的余味。

珍馐之后的淡泊

一筷天涯一一总留香

蔡澜先生身上的标签很多：作家、生活家、旅行家、电影监制等。不但和金庸、倪匡、黄霑并称“香港四大才子”，也是《舌尖上的中国》《风味人间》总顾问。

金庸先生评价他：“知识渊博，多才多艺，潇洒自若。”其对美食的深刻见解和豁达的人生态度广为人知。

蔡澜的舌尖，生来便为丈量人间。十四岁在《星洲日报》发表文章，稿费尚未焐热，已化作街头巷尾的烟火滋味。

从此味蕾成了他的罗盘，从新加坡到东京，从巴黎到巴塞罗那，漂泊的足迹织成一张世界美食地图。他为一碗魂牵梦萦的越南牛肉粉，竟追逐数十年光阴，直至在墨尔本“勇记”餐馆咬下那口浸润乡愁的牛骨汤时，方觉行囊可卸。

少时 他就是美食“大英百科”

旁人叹他痴绝，他却笑称：“天下美食，能写成一套像《大英百科全书》的辞典。”

那篇流传甚广的《“死前必吃”清单》，恰是他献给红尘的情书。潮州炭烧响螺的焦香里藏着南洋故园的咸风，金华火腿的胭脂色晕染着江南冬日的暖阳；法国白芦笋的清雅似塞纳河畔晨雾，撒哈拉沙漠蜜枣的甜糯又裹着大漠风沙。

蔡澜先生的“美食” 《蔡澜品味》

他落笔无忌，从希腊乌鱼子写到北朝鲜泡菜，从印度咖喱点到街边猪油捞饭——雅可登玉盘，俗能入瓦钵，在他眼中皆是天地馈赠的平等诗意。

岭南的烟火最与他投契。行至台山，满桌的台山第一家兴华黄鳝饭佳肴，还和黄鳝公和黄鳝婆合影。尝过黄鳝饭，又有一锅是菜果饭：芥蓝头切丁，与腊肠、腊肉、虾米缠绵共舞，咸鲜在炭火催逼下渗入米粒；另一锅更见本真，仅以芫荽与盐点睛，再淋一勺晶亮猪油，米香霎时如花绽放。

台山 和黄鳝公 黄鳝婆 在兴华黄鳝饭

他吃得眉开眼笑，竟劝来客：“各位到了台山，别叫菜，只吃饭好了。”这般痴语，唯有真味至上的老饕才敢直言。

一笑江湖一一美食家

蔡澜评点美食，从无庙堂之拘。他踏进广州城寻觅云吞面，尝过几家标榜“港式”的店铺后，竟直言“想翻香港食”，笑称此地饮食“有种暴发户心态”。

西关 蔡澜题写的“老西关濑粉”店名

此言惹得西关老师傅们不服：文昌北路的婆婆面，南石头的荣华面家，长寿路的坚记伊面...老字号们默默端出一碗碗银丝面，竹升压出的面条筋道弹牙，汤底以大地鱼与猪骨熬成琥珀色，云吞裹着三七肥瘦的猪肉蛋黄浆，韭黄丝浮面如春柳——这才是岭南风骨，岂容轻慢？

他自有评鉴的标尺。一碗上乘云吞面，须得“面是竹升打的银丝面；云吞要三七开肥瘦的猪肉，还要用鸡蛋黄浆住肉味；汤要大地鱼和猪骨熬成的浓汤。” 这苛求背后，是对本味的虔诚。

他题字“丽的面家”，盛赞其叉烧“半肥瘦口感才是最好”；在东华西路的巧美面家，五宝云吞集鲜虾、蟹子、鲍鱼仔于一碗，如味蕾的狂欢节；银记肠粉店的牛肉肠粉滑若流云，他欣然挥毫“以肠为王”——字里行间，尽是市井智慧与文人意趣的交融。

然他最为率性的，莫过于在《天天向上》中一句“让火锅消失”。

举座哗然之际，他方慢条斯理道破真意：“反对做得不好的，还能大行其道...味觉这个世界真大，大得像一个宇宙，别坐井观天了。”

潮汕牛肉火锅 牛肉入其心

原来他早对潮汕清水牛肉火锅的澄澈念念不忘，担忧粗制滥造的浓辣遮蔽了传统川菜二十四味型的精妙。

同时，潮汕白粥，也入其“故乡嘴”，不断笑言称之。

潮汕白粥 蔡澜感其乡情入其胃

在拍摄美食节目《蔡澜逛菜栏》时，蔡澜先生从汕头海鲜市场逛到小巷里的美食店，毫不掩饰对潮汕美食的喜爱：无论是传统小吃猪肠胀糯米、一百多种配菜的白粥，还是最受潮汕人喜欢的鱼饭、生腌，抑或声名鹊起的潮汕牛肉丸和卤水，都是他来到潮汕心心念念的美食。

这场风波，恰似他人生哲学的注脚：真味需敬畏，浮名可抛却。

蔡澜和倪匡 黄霑 也“酒味”相投

一味浮生一一总留名

“人生的意义就在于吃吃喝喝”，蔡澜笑言。此话旁人说来或显颓唐，由他道出却成天籁。

他抽烟、喝酒、吃肉，宣称“不抽烟不喝酒不吃肉，伤心！” 金庸赞他“真正潇洒”，倪匡称他“背后无人说坏话”，黄霑誉作“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才子们的惺惺相惜，皆因看透他游戏人间表象下的通透。

蔡澜和金庸先生 各自潇洒

其实，他们各自潇洒，嬉笑怒骂，喝酒骂街，活得像金庸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客，偏偏又留下了无数经典，让后来人念念不忘。

他自诩有“六十一段情史”，笑言“一年换一个不过分”，风流韵事足可佐酒。然提及妻子方琼文，眼角却泛起柔光。

两人结缡数十载无子女，她陪他吃遍四海，从不对他的烟酒嗜好横加干涉。蔡澜曾见金庸被年轻妻子严控饮食，面前唯余寡淡白灼菜，自此再不羡慕他人——他深知，能与所爱共享一碗热汤面的自在，远胜锦衣玉食的枷锁。

和妻子方文琼 相爱一生

“嫁了这么个家吃的男人，那就陪他一起吃。嫁了这么个不想要孩子的男人，那就陪他一起老。”方文琼的豁达，正是他逍遥的根基。

晚年的他愈发旷达。妻子离世后，他变卖房产，独居香港酒店海景公寓，戏言要在离世前“把钱花光”。面对生死，他笑对传闻：“未至于病危，请不必担心。一笑。”

曾有记者问，若见故去的倪匡、黄霑，想说何话，他竟爆出粤语粗口：“我丢雷老母！因为他们走那么快，都没等我一起。” 这般赤子心性，恰似他钟爱的普洱茶，浓烈中回甘绵长。

一笑人间一一无怨悔

蔡澜先生的骨灰最终未能撒向香江——香港新法禁止了这诗意的告别。这或许是他潇洒一生中，少有的憾事。

然而他的魂灵何需拘于方寸？当广州老灶上升起云吞面的蒸汽，当台山砂锅里菜果饭飘出焦香；当墨尔本越南河粉店的热汤氤氲了异乡客的眼镜，那含笑的声音便在风中响起：“一切食物，浅尝一下，就够了。”

尝着越南河粉

微博上，他也提笔写下：“墨尔本是澳洲唯一一找得到美食的地方，价钱也合理。”那一年，他在墨尔本生活、品味、留恋。

人间百味 变成书中“美味”

他尝遍人间百味，终以一碗白粥般的素净作别。这碗粥里，熬着潮州炭烧响螺的江湖夜雨，煨着猪油捞饭的人间清欢，更漾着他对这世界最后的温柔告白：好好吃饭，便是对生命最大的敬意。

唯愿蔡澜先生的笑声永留人间

此刻，且让我们舀起一勺热粥，对着烟火人间，敬这位以筷为笔、以食为诗的逍遥客——碗中倒影，犹见他眉眼弯弯，正对天地举箸微笑。#蔡澜#​#香港#​#四大才子#​#曾阳漾#​#江门头条##美食界霸主##再读金庸#​#黄霑#​#倪匡对香港影坛的贡献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