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大亮,陆远就套好了驴车。
车上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多筐桃子,盖着新鲜的芭蕉叶。
露水打湿了他的布鞋,凉丝丝的。他拍了拍驴脖子:"老伙计,今天辛苦你跑趟远的。"
"远子哥!"
清脆的喊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陆远回头,看见田晓梅小跑着过来,两条大辫子在身后甩来甩去。
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衬得皮肤格外白净,手里还提着个布包。
"这么早?"陆远有些意外。
田晓梅喘着气,胸脯一起一伏:"不是说好一起去县里吗?"
她晃了晃布包,"我娘烙了糖饼,路上吃。"
陆远挠挠头,他本以为田晓梅昨天是随口一说。
不过有人作伴总是好的,去县里得走两个多小时呢。
"上车吧。"陆远拍了拍驴车上的空位,"路上颠,坐稳了。"
田晓梅利落地爬上车,紧挨着陆远坐下。
她身上的雪花膏香味混着清晨的露水气,一个劲儿往陆远鼻子里钻。
陆远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甩了下鞭子,驴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
出了村子,路就不好走了。
坑坑洼洼的土路让驴车不停地颠簸,田晓梅时不时撞到陆远身上,每次都会小声惊呼,然后咯咯地笑。
"你笑啥?"第五次被撞到时,陆远忍不住问。
田晓梅眼睛亮晶晶的:"高兴呗!好久没去县里了。"
她掰开一块糖饼,递给陆远一半,"尝尝,我娘特意多放了红糖。"
糖饼又香又甜,陆远几口就吃完了。
田晓梅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伸手抹掉他嘴角的饼渣:"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她的手指温热,碰在嘴角像被火星子烫了一下。
陆远赶紧别过脸,假装看路边的风景。田晓梅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哼起了小曲儿。
太阳渐渐升高,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挑着担子去赶集的,有骑着自行车去上班的,还有像他们一样赶着车去卖货的。
离县城越近,田晓梅就越兴奋,不停地指着路两边的新鲜事物给陆远看。
"远子哥,你看那楼多高!"
"那边有卖汽水的!"
"哎呀,那姑娘的裙子真好看!"
陆远笑着应和,心里却盘算着桃子能卖个什么价钱。
今年收成好,但要是卖不上价,就白忙活了。
进了县城,喧嚣声扑面而来。
叫卖声、喇叭声、自行车铃声混在一起,吵得人头晕。
陆远熟门熟路地赶着驴车往农贸市场走,田晓梅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生怕被人群挤散了。
"跟紧我,"陆远回头对她说,"市场里人多手杂,小心钱包。"
田晓梅点点头,手却抓得更紧了。
陆远能感觉到她手心的汗,湿湿热热的。
农贸市场里人山人海,各种气味混杂在一起——新鲜蔬菜的清香、活禽的腥臊、熟食的油腻。
陆远找了个空位停下驴车,刚卸下两筐桃子,就有人过来问价。
"这桃怎么卖?"
"三毛一斤,保甜。"陆远擦了擦汗,"您尝尝?"
那人摆摆手走了。田晓梅撇撇嘴:"不识货!"
陆远笑笑,继续招呼客人。不一会儿,就卖出了五六筐。
田晓梅在一旁帮忙称重、收钱,动作麻利得很。有她在,陆远轻松了不少。
"小伙子,这桃保熟吗?"
一个女声从背后传来。陆远转身,看见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站在桃筐前。
她穿着件浅紫色的连衣裙,烫着时髦的卷发,嘴唇涂得红艳艳的,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水味。
"保熟,您尝尝。"陆远挑了个大桃子递过去。
女人接过桃子,手指在陆远手心轻轻一划,才慢悠悠地掏出小手帕擦桃毛。
她的指甲涂着红色的指甲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甜!"女人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这些我都要了,什么价?"
陆远一愣:"都、都要?这里还有十几筐呢..."
"怎么,怕我付不起钱?"
女人笑了,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掏出一叠钞票,"我是国营水果店的采购员,姓薛,叫我薛姐就行。"
田晓梅突然挤到两人中间:"薛同志,我们的桃可是精挑细选的,价钱不能低。"
薛丽挑了挑眉,上下打量着田晓梅:"这位是..."
"我是他未婚妻。"田晓梅挺起胸膛,声音格外响亮。
陆远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薛丽却笑了,意味深长地看了陆远一眼:"小陆同志好福气啊,有这么漂亮的未婚妻。"
田晓梅的脸一下子红了,但还是一脸警惕地盯着薛丽。
陆远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好假装整理桃筐。
"这样吧,"薛丽从包里拿出张名片,"按市场价,三毛五一斤,我全要了。以后有货直接送到店里,有多少要多少。"
她把名片递给陆远,手指又不经意地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田晓梅一把抢过名片:"谢谢薛同志,我们会考虑的。"
薛丽不以为意,转身招呼来两个搬运工开始装车。
她站在一旁监督,时不时跟陆远搭话:"小陆同志多大啦?"
"家里几口人啊?"
"种了多少桃树啊?"
每个问题都让陆远如坐针毡,回答得结结巴巴。
田晓梅在一旁气得直跺脚,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装完车,薛丽掏钱时故意凑到陆远耳边:"小陆同志,有空来店里玩啊,我给你留最好的水果。"
她的气息喷在陆远耳朵上,热乎乎的带着香水味。
陆远耳朵根都红了,手忙脚乱地数钱,差点多找了她十块。
田晓梅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夺过钱:"我来!"
薛丽哈哈大笑,临走前还冲陆远抛了个媚眼。
等她走远了,田晓梅才气呼呼地甩开陆远的手:"魂都被勾走了是吧?"
"瞎说啥呢..."陆远挠挠头,"人家就是客套..."
"客套?"田晓梅声音拔高了八度,"都快贴你身上了!还有空来玩..."
她模仿着薛丽的语气,惹得旁边几个摊主直笑。
陆远赶紧拉着她离开市场:"走走走,带你吃好吃的去。"
一听有好吃的,田晓梅的气消了一半。
两人找了家面馆,陆远点了两碗牛肉面,又给田晓梅买了瓶橘子汽水。
"以后不许你看那个薛什么的女人!"田晓梅咬着吸管,凶巴巴地说。
陆远哭笑不得:"我哪有..."
"就有!"田晓梅突然压低声音,"远子哥,我...我刚才说我是你未婚妻,你不生气吧?"
陆远一口面差点喷出来。
他抬头看着田晓梅,发现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几分期待和忐忑。
"那个...为了做生意嘛,理解..."陆远含糊其辞,低头猛吃面。
田晓梅的表情黯了一下,随即又振作起来:"就是!那个薛丽一看就不是好人,我要不这么说,她肯定..."
她做了个夸张的手势,"把你生吞活剥了!"
陆远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心情也轻松起来。
吃完面,田晓梅拉着他在县城里逛了起来,一会儿要看花布,一会儿要买头绳,像个出了笼的小鸟,欢快得很。
"远子哥,你看这个!"田晓梅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拿起一对红色的发卡,"好看不?"
发卡是塑料的,做成小花的形状,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陆远点点头:"好看。"
田晓梅把发卡别在头发上,转了个圈:"怎么样?"
"好看。"陆远老实地说。红色的发卡衬得她越发水灵,像个城里姑娘。
田晓梅高兴地买了发卡,又硬要给陆远买了双新袜子:"你那袜子都补了三回了,也不嫌硌脚!"
太阳西斜时,两人才赶着驴车往回走。
田晓梅坐在车上,美滋滋地摆弄着今天买的小玩意儿,时不时把发卡摘下来又别上去。
"远子哥,下次还带我来县里好不好?"田晓梅突然问。
陆远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点了点头。
田晓梅高兴地哼起了歌,身子随着驴车的颠簸轻轻摇晃,时不时碰到陆远的肩膀。
路过村口时,陆远看见杏花牵着牛站在路边。
杏花看见他们,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低下头,假装没看见。
陆远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驴车却已经走过去了。
"咦,那不是杏花吗?"田晓梅回头看了看,"她怎么见了我们跟见了鬼似的..."
陆远没吭声,甩了下鞭子。驴车吱吱呀呀地驶进村子,扬起一片尘土。
田晓梅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县里的见闻,陆远却心不在焉。
他摸了摸兜里薛丽给的名片,又想起杏花那个躲闪的眼神,心里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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