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嘉婧

如同舞台表演,博物馆在陈列之时,有着C位和群像的排序。那些端庄、严肃、巧夺天工的神作总是会得到“镇馆之宝”的美名,和随之而来的打卡目光。

可那些躺在角落里的“小”文物们,在被锻造的那一天,赋予它们生命的能工巧匠是否会对它们说,“你们只是配角,小配角。”因此故意留了几分力,随意对待呢?

当一群人的目光,开始从C位移开,落到了这些边角后,发现这些小配角们用尽全力发射“比心”信号;露出不止八颗牙的标准微笑;还有的因为过了千年终于有人注意到自己,忍不住委屈起来…

当敦煌石窟中,画师的闲笔终于被千年后的人们看到时,我们穿越时空与那一个真实的人开始对话…有些文物是负责传颂震撼文明的“国之重器”,而有些文物则是不受时间限制的“穿越式唠嗑”。

当山西博物院金代砖雕上的杂剧演员在八百年后隔着展柜对我们比出“略略略,歪比巴卜”的鬼脸时,一种奇妙的电流贯穿古今。在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热播的纪录片《馆藏“显眼包”》的镜头里,那些曾蜷缩于历史角落、被庄严叙事所遮蔽的文物配角们——委屈了千年的唐代俳优、被调侃大肚子的唐代魔术师、敦煌壁画里摸鱼的画师——骤然抖落尘埃,鲜活地站到了聚光灯下。

关注“显眼包”

是一种自信

长久以来,对“国之重器”的顶礼膜拜,某种程度上是一种文化安全感的寻求——我们需要通过那些象征权力、技艺巅峰与宏大叙事的“肌肉”型文物,来确认自身文明的辉煌与分量。这固然是文化自信的一部分,但绝非全部。

《馆藏“显眼包”》的走红,恰恰昭示着一种更为成熟、松弛的文化自信正在生长:我们不再仅仅需要通过展示历史的“肌肉”来证明自己,而是拥有了足够的底气去欣赏历史的“表情”,去聆听那些被宏大乐章掩盖的、穿越时空的温情絮语。

我们欣然拥抱那些“显眼包”,那些带着生活褶皱、甚至有些“潦草”的配角——比如山西博物院里那个做着鬼脸、只为博君一笑的金代杂剧演员。他的价值不在于材质是否名贵、工艺是否登峰造极,而在于他凝固了一个人类最朴素也最永恒的愿望:传递快乐,连接彼此。关注他,就是关注历史中活生生的人性温度,是对“人”本身价值的再次确认。

这份自信,更在于我们能够以平等的、甚至带点幽默的姿态,与历史进行一场温情对话。纪录片中,亚丑钺不再是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王权象征”,而是被亲切地调侃为“老天爷追着喂饭的流量圣体”,是“撞脸”的尴尬选手。

这种解构,并非亵渎其历史地位,而是剥离了附加其上的沉重符号,还原了它作为一个被古人创造、寄托了某种情感、威严的“物”的本质。

我们与之对话的语言,不再是毕恭毕敬的学术腔,而是“老铁们”、“家人们”般的熟稔,是“比心”、“社恐打工人”这样的时代共情。

这种关注重心的转移,从“秀肌肉”到“显温情”,从仰望神性到平视人性,本身就是文化自信的升华。它意味着我们不再焦虑于证明“我们曾有多么伟大”,而是从容地欣赏“我们如何生动地存在过”。

“显眼包”共鸣“显眼包”

敦煌莫高窟的千年华彩之下,一个近乎残酷的真相被轻轻揭开:煌煌壁画,万千气象,却只在角落里吝啬地留下12处疑似画工的名字。那些将信仰、技艺与生命时光倾注于冰冷石壁的创造者,绝大多数成为了历史宏大叙事中沉默的背景板。

《馆藏“显眼包”》的主要创作者是来自中国传媒大学的一群00后,他们追寻着这些被淹没的微光:捕捉壁画边缘打盹的马夫、就地摆烂的倔驴、挨了先生板子的“摸鱼”学生。这些看似潦草随意的涂鸦,不再是神圣艺术的“瑕疵”,而是被压抑的个体生命在缝隙中顽强呼吸的证据,是画师们“忙里偷闲”时,对自身存在最本能的确认。

这一代年轻的创作者选择凝视这些“无名者”,本身便是一种宣言,一种属于“显眼包”才懂“显眼包”的深刻共情。成长于信息爆炸、个体意识空前觉醒时代的00后,对“被看见”、“被命名”有着天然的渴望与焦虑。他们反抗标签化的归类,珍视独特个体价值的彰显。因此,当他们回望历史,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越过了那些已被加冕的“主角”和镌刻着帝王将相名字的重器,敏锐地捕捉到那些同样闪耀着智慧与生命力的“配角”:那些没有名字的校书吏、被甲方限制署名的画师、设计出巧夺天工却不知姓名的灯匠、捏塑出委屈俳优的陶工。

关注这些被宏大历史叙事忽略的“小人物”与“小创作”,不仅是在打捞历史的温情碎片,更是在历史的镜像中,寻找自身作为“创造者”与“个体”的价值回响。他们在那些穿越时空的“显眼包”身上,认出了同样渴望表达、渴望被理解的自己。原来,每一代人里,都藏着不甘沉默的“显眼包”。

这种聚焦,揭示了一个更为恢弘的真相:历史的璀璨星河,从来不是由孤星照亮,而是无数无名微光的共聚。

无论是敦煌壁上那些未被署名的灵动线条,还是西晋墓中那对专注校对的青瓷俑所凝固的工匠巧思,抑或是西汉铜釭灯里暗藏的环保智慧,都清晰地表明:每一代人,都有其独特的创造力、幽默感与生活智慧在勃发。

那些留下姓名的“大家”固然值得铭记,但真正推动文明肌理细腻生长、赋予历史以温度和呼吸感的,往往是那些汇入集体长河的、未被单独命名的创造瞬间。是无数普通人在各自的岗位上、在生活的夹缝中,以其“显眼包”般的奇思妙想、笨拙坚守或灵光一现,共同编织了文明那无比丰富、充满褶皱的真实图景。

当我们在博物馆的展柜前,与那个做着鬼脸的金代演员、那个比着爱心的西汉铜灯、那只眼神慌乱的獬豸“社恐打工人”相视而笑时,完成的不仅仅是一次对古物的欣赏。这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显眼包”同盟的暗号对接。

爱当“显眼包”的

心眼都不会太差

回望那些赋予文物“显眼包”特质的无名创造者们,他们的“显眼”,本质上是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外溢。

在规则森严、等级分明的古代社会,在庄严肃穆的宗教场所,在冰冷沉重的青铜礼器领域,这些创作者依然选择留下一个狡黠的鬼脸、一幅生动的涂鸦、一盏憨态可掬的灯。这绝非漫不经心,而是在有限空间里,对生活情趣的极致追求,对人性温度的顽固留存,是对“活着”本身最朴素也最珍贵的庆祝。他们的“显眼”,是心灵未被尘埃完全覆盖的闪光,是对世界报以温柔凝视而非冰冷俯视的证明。

这份源自历史深处的幽默感与生活热情,被《馆藏“显眼包”》的学生创作团队精准捕捉并大胆激活。他们采用的后现代解构语态:让獬豸神兽自嘲“这么多兼职,可忙死我了”,把西晋校书吏定义为“面对面的同事”。看似是语言的戏谑与符号的拆解,其内核却绝非轻佻的冒犯,而是一种充满善意与共鸣的“再认领”与“再创造”。这种解构,是后世对前世创造者心意的温柔回应,是用当代的幽默密码去解锁古人的幽默基因,是隔着时空对先辈们那份“心眼明亮”的遥遥击掌。

在《馆藏“显眼包》中,历史不再仅仅是教科书上冰冷的年份和事件,它显露出其最富有人情味的一面:那是由无数充满想象力、热爱生活、偶尔“皮一下很开心”的普通人共同创造的、热气腾腾的文明进程。

后现代的解构在此刻,完成了它最深情的使命。它并非割裂传统,而是用新的语言,向历史深处那些同样热爱“显眼”、心眼明亮的创造者们,致以最深切的致意和最活泼的继承。这种讲述方式本身,就是00后团队对历史创造精神最生动的续写:用属于自己时代的“显眼包”方式,证明着幽默、想象力与对生活的热爱,是穿越时空、永不褪色的文明之光。

“显眼包”击掌“显眼包”,是历史温情的回响,是“显眼包”们跨越代际的心照不宣,更是文明长河中,那份永不熄灭的、明亮而温暖的光。

编辑:芷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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