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为我们讲述职业故事的,是空姐静姝。


2025 年国庆中秋假期,全国民航 1913.8 万人次运输量背后,是每天数以万计的航班起落、无数旅客的归途与远方,也有无数普通民航人默默坚守的日常。


越是到这种时候,静姝就越是忙碌,对她来说,节假日就意味着一个个“客流高峰”的到来。在“空姐”这个被标签化的职业里,静姝经历过航空学校的严苛训练,也面对过乘客的误解与调侃,工作带给她不菲的收入,也带给她超出预想的压力与挑战。


她要应对的不只是乘客对餐食的抱怨、超标行李的争执,还有 “乘客至上” 原则下对职业尊严的叩问,以及 “青春饭” 标签背后家庭与事业的拉扯。当外界聚焦于空姐制服的裙装与裤装之争时,像静姝这样的民航人,正用日复一日的工作,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书写着被标签遮蔽的真实人生。


以下是她的故事。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一个女孩,决定要去当空姐


在静姝小时候,如果一个女孩子长得漂亮、个子又高,亲戚朋友总会说“这孩子长大了能去当空姐!”空姐这个职业,总代表着美丽与优雅,是当时许多女孩子的梦想。


静姝想当空姐,还有一个原因。她当时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档综艺节目《变形计》。节目里农村孩子和城市孩子交换一个月的生活,许多在节目里诞生的许多“梗”,至今仍在互联网上流传,但静姝只记住了农村孩子乍然去到大城市时的种种不适应。当时还是中学生的她,很想为他们做点什么。


“听说当空姐赚钱多,我赚了钱就能帮助有需要的人了。”静姝回忆道。


这样的想法遭到了静姝母亲的坚决反对,理由就一条,这是青春饭,老了怎么办?


高中毕业后,父母将静姝送去会计学校,希望她能做一份“越老越吃香”的工作。


静姝从小最害怕的就是数学课,每天的学习苦不堪言,就这样坚持了两年以后,静姝再次邂逅了命运的转机,“在街上走得好好的,有人往我手里塞了张传单。”


那是一份航空学校的招生简章。静姝还是想学空乘、当空姐。


面对女儿的坚决,爸爸率先站到了静姝这边,妈妈虽然没有松口,但也由着静姝和爸爸一起填报信息,准备入学考试。


报考空乘专业并不轻松,一些学校甚至将外貌要求直接写入招生条件。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某航空专修学院官网上的招生条件」


经过一番努力,静姝顺利通过了新生选拔,而和苛刻的招生条件相对应的,是价格不菲的学费,三年学费加起来要十几万,那是十多年前的物价,静姝的父母东拼西凑才拿出了这笔钱。


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学校,静姝产生的第一个感受是自卑——这里帅哥美女太多了。


但开始学习之后,外貌就变成最不重要的事,要学的东西太多,静姝有些应接不暇。


一入学,光是衣服就发了 7 套,上不同的课程换不同的衣服,除了航空制服以外,还有舞蹈服、跆拳道服和迷彩服等等。相应的课程包括化妆、梳头、礼仪、形体、急救知识、跆拳道,甚至还要学咏春拳法。除了上课以外,每天清晨还要跑操。让静姝没有想到的是,语数外也还要继续学,在航空学校,她再次与最害怕的数学课重逢。


但总体来说,在航空学校的日子“太好玩了”。毕竟和学会计比起来,空乘专业的课程都“太有意思了”。



“飞多了就知道,谁是开玩笑,谁是真的不礼貌”


进入空乘专业的二年级,学员们就可以到各家航司应聘面试,选上以后即可参加工作,学籍“挂着就行”。


静姝顺利通过面试进入了一家大型航空公司,但她并不能马上开始飞行,仍要在航司的培训基地继续学习,练习实际操作,通过考核取得资格证书以后,才能走上岗位,成为一名真正的客舱乘务员,也就是“空姐”。


如果说航空学校教会了她“成为空姐的样子”,那么航司的培训基地,才让她真正明白“空姐要做什么”,也是在那些日子里,她真正体会到,当空姐,不是“漂亮就够了”。


她要面对的,是许多没有标准答案的突发情况。


就拿遇到“宋白金”这样的人来说,是据理力争还是息事宁人,每一位空姐心中都会有不同的考量,长期以来被培训的“乘客至上”原则,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心上,当自己的个性要冒头的时候,她的职业素养会跳出来,将怒火压下,一切以飞行为重。


并非是空姐们天生懦弱,在航司管理的天平上,高端卡乘客与员工,有不同的分量。


但聊到强行闯入乘务员工作区的“宋白金”,静姝的态度是:“我和他拼了。”


她解释说,被乘客为难受点委屈这些都能忍,但航空餐食安全是底线,任何人都不能碰,如果自己遇到,一定会反对到底。


不过这样的旅客确实是少数,静姝并没有在飞行中真正遇到过,比较常发生的事情是乘客嫌餐食不好吃,行李超标又不愿意放到后舱,觉得空姐服务不够及时等琐碎的小事。而这些事,静姝都能驾轻就熟地处理。


“其实很多人要的就是个情绪价值,多哄哄多道歉就好了。”


也有个别人会提出加个联系方式,或是直白地表达想要追求。对此,静姝修炼出属于自己的一套太极拳。可以推说上班时不能使用手机,无法加微信,或者直言自己已经结婚有孩子。


一次在发餐时,一位男乘客突然问起静姝的收入:“你工资很高吧,一个月几万吧?”静姝握着餐车扶手,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也不算多,年薪百万起步吧。”


这位乘客又问:“你有男朋友吗?”静姝大大方方回答:“我都结婚了!”


对方追问:“生孩子了吗?”静姝说,“生了。”


“生了几胎?”


静姝面不改色:“10 胎。”


说到这里,周围的乘客也都忍不住大笑以来——包括那位男乘客。她趁机推着餐车走向下一排,悄悄松了口气。


回忆到这里,静姝大笑说:“怎么可能年薪百万,我们年薪扣完到手就十几万。”


空乘的薪资,主要由基本工资、飞行小时费、飞行补贴组成。这一行是真正的“靠天吃饭”,飞得多的时候就赚得多一点。“疫情期间没有航班,我们就按最低工资标准发,有的人连社保都不够扣。”


至于各种各样的乘客,“飞多了就知道,谁是和你开玩笑,谁是真的不礼貌。”


“你知道自己不是服务员,但不得不做好服务员。”


在起落安妥的航班上,人们常常将空姐误当成万能的“空中服务员”。


确实,从学校到培训基地,五花八门的课程就是教她们如何应对种种可能发生的状况。


但静姝想要强调的是,乘务员的首要职责是保障飞行安全。


“客舱乘务员是保障飞行运行安全的人员之一,主要职责是保证客舱安全。” ——中国民用航空局《客舱乘务员的资格和训练》


这是静姝学到的第一课,也是多年来反复训练出的肌肉记忆。


“作为与乘客接触最密切的岗位,我们必须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紧急情况,安全守护是贯穿于整个航程始终的职责。”


旅客登机时,空乘要提醒、监督旅客系好安全带,播报旅客安全须知;飞机上一旦出现各种意外,都需要机组人员依据民航规则、灵活做出应对,“只要飞得足够久,什么样的意外都可能碰上”;此外,还有针对无陪儿童、孕妇、残障人士、病患等特殊人员的帮助……


大多数乘客只看到她递餐时的微笑,却很少有人注意到她走过每一排座位时,都会留意旅客状态、神色是否如常,有没有违规使用充电宝,有没有需要带走的垃圾或者其它需要。


“大多数旅客都把我们当成服务员,但我们要做的远不止是服务员。”


在危险发生时,空乘会拼尽全力保护乘客。


静姝的手机里收藏着一张截图,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同行的故事。


2023 年 7 月 10 日,中国国际航空 CA1524 航班(上海虹桥-北京首都)在飞行途中遭遇严重晴空颠簸,空姐毫不犹豫抱住女乘客,以自己的身体为肉盾保护对方,两人一起被抛向机舱天花板,安全出口的指示灯被撞坏。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像这样的故事,飞得久的前辈跟静姝讲过不少。在空姐的工作范围内,排在最后的,才是机上服务、供应餐食。“如果你认为空乘的工作就是发餐发水,说明你很幸运,乘坐的航班都顺顺利利。”静姝调侃道。


“穿裙子还是穿裤子,对我来说没那么大区别”


今年上半年的一档线上综艺节目里,脱口秀演员嘻哈在演出中为曾经的同行们呼吁,航司应为空姐更换制服,将裙装和丝袜换成更为安全便利的裤装。


嘻哈的段子得到了众多响应,很多乘客在社交平台晒出自己乘坐飞机时填写的意见卡,声援嘻哈,支持空姐。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因为经常在天上飞,静姝和同事们看手机的频率并不高。对前段时间热度颇高的“裙裤之争”,静姝表现得很平静。


就像进入航空学校第一天起,发放了制服,就按要求穿着,既然着装是职业要求,那就是工作的一部分。她对丝袜和裙装没有那么大的恨意,“穿什么都行。”


民航博主@候机楼一姐,最近则在微博上科普,航司换装需要经过漫长的流程,“从有想法到设计再到量产再到发放下去,可能需要耗时数年。”


看到网上晒出的各种“裤装意见卡”,静姝和同事们很感动也很感谢,但她想补充的一点是,填写意见卡不一定真的能有效果,乘客想提出投诉或是表扬时,直接拨打航司官方电话会有更快的反馈。


为梦想吃过的苦,每走一步都算数


在工作中,静姝收到过比“裤装意见卡”更珍贵的东西,


一次飞行中,静姝和同事们服务告一段落,在后舱拉上帘子吃员工餐,只见帘子缝隙间,一只纤细的手递了一张纸条进来。


静姝她们赶紧拉开帘子,来者是一个20多岁的年轻女性,有点不好意思地再次将手写的感谢信递给了空乘们。


静姝觉得,那一刻所有吃过的苦仿佛都值得了。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双飞家庭,何去何从?


静姝的丈夫也是飞行员,飞行到第 5 年,这个“双飞家庭”迎来了可爱的新成员,静姝成为了妈妈。


但新的问题也接踵而来。像他们这样的“双飞家庭”,如果家里没有老人帮忙带孩子,两人中只能牺牲一个,离开岗位,回家带娃。离开的那个,通常是担任空乘的妈妈。


静姝家的长辈都上阵帮忙,静姝还是在孩子半岁时就结束了哺乳,回归空乘岗位。和日常通勤的办公室“背奶妈妈”们不同,空乘妈妈,没有背奶的条件。在家庭和工作之间,没有平衡,只有选择。


这一行不太常见年长的女性,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婚姻与家庭的冲突带来的,许多人为了家庭和孩子放弃了职业生涯,有的转去机场地勤岗位,有的转行做礼仪培训师,有的直接成为了全职妈妈。


但静姝还不想放弃。“这些年随着民航业的发展,空姐身上那些光环也好、标签也好都褪去了,但当一份职业回归职业本质,就不再是青春饭了。”最近,她正在准备头等舱乘务员的考核。空乘这一行的晋升制度很明确,从经济舱乘务员做起,随着飞行小时数和个人资历的积累,一位空乘可以朝着头等舱乘务员-区域乘务长-主任乘务长的路径晋升。


这份因为“赚钱多”的初衷开始的工作,静姝计划将它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网上曾有一个问题:如果遇见十几年前的自己,你会对她说什么?


她想,有机会的话,她会对那个中学生说,“我们的梦想真的实现了。”


她在公益机构设置了自动扣款,按月捐出一笔钱,资助儿童支持项目。


那些感谢信和捐赠证书,被静姝好好珍藏在抽屉里,等孩子长大一点再给他看,告诉他,“长大了你也要去力所能及地帮助有需要的人。”


空姐“坦白局”:常常被当作服务员,但我们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静姝每月捐款,联合国儿童基金会为静姝寄来的感谢信和纪念品」


中国民航业年运输旅客的数量已经从 2010 年的 2.68 亿人次增长到 2024 年的 6.65 亿人次。“坐飞机”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普及的同时,民航业也变得更加注重多元化与包容性,航空公司开始招聘不同年龄、体型、性别的员工。对妆容、发型的规定也有所放宽,允许更个性化的选择,也更尊重个体差异。


工作的这些年里,静姝见证着空姐这份职业逐步 “去花瓶化” 和 “深度专业化” 的历程。亲戚朋友不再用“长大当空姐”来夸赞女孩,这份职业的要求更高、挑战更多,但其专业价值和社会尊重度也得到了实质性的提升。


当乘客走下飞机时,可能记不住她的名字,但会记得一段舒适且安心的飞行体验。对于静姝来说,就是职业的真正价值所在。


(应受访者要求,静姝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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