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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妃倒台后,人人都对我这个傻子公主避而远之。
沈之洲要回了送我的定情信物,转头奔向他的公主表妹。
皇后对我非打即骂,连身边的丫鬟都可随意欺辱我。
可我根本不傻。
害死母妃的皇后一党被我连根拔起。
他沈家满门,也只剩死期,再无前程。
1
沈之洲向我要回定情信物那天,我正被皇后娘娘罚跪于梅园。
因我未能采集够煮茶用的梅花露,她判了我一个「大不孝」。
头上顶着纷飞大雪,膝下跪着蚀骨寒冰。
而眼前人还在往我心口上疯狂捅刀。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臣着实高攀不起。」
「若是臣年少不懂事说过什么糊涂话,令殿下产生了不必要的误会,臣向您致歉。」
「望公主海涵,将那串琉璃珠归还于臣。」
「那串珠子是臣的私物,总被殿下示于人前,难免会落人口舌,损了殿下的清誉就不好了。」
沈之洲将话说得有理有节,只是毫无情感。
若我死活不还给他,倒显得我不识好歹,非要纠缠着他不放了。
至于清誉……
放眼整个京城,谁不知道我这个大越的大公主自娘胎里便落了疾病,脑子不太灵光。
说的好听点叫愚钝,说的难听那就是个傻子。
一个傻子,从小不被皇上与宫妃们所喜,又有谁会在乎我的清誉呢?
我微微抬眼望去。
沈之洲依然俊秀无双,似明月般清冷高洁。
只是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我时,竟也有了如他姑母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之态。
那双印着清风白雪的桃花眼,也泛着明朗的疏离与厌恶。
沈家这是得到了消息,怕皇后将我许给他,所以才急匆匆地命他来与我这个迟钝痴傻又毫无倚仗的落魄公主划清界限的吧……
倒也可以理解。
自母妃过世,我被皇后带走,入未央宫已经三年。
这三年,我看人眼色,煎熬度日。
而眼前这个曾许诺会给我幸福的沈之洲,再也未出现过。
今日倒是见着了,却是踩着我的狼狈来与我撇清关系的。
呵呵,真真是可笑至极。
罢了。
我自手腕上将日日不离身的琉璃钏取下。
这串罕见的西域琉璃手钏,是我十岁生辰,沈之洲花重金买下来送给我的。
那时我尚且还有倚仗,忘尘宫里的宸妃娘娘将我养在跟前,如珠似宝,呵护备至。
那时我向往自由,沈之洲来看我时总给我宫外的事。
他说,待我从冷宫出去,就带我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记了许久,可终究,错信了他。
2
「那便……还你!」
我泪眼盈盈地将手钏双手奉上,递于他的眼前。
望着他的一脸决绝,我心中溢出一丝苦涩。
沈之洲啊沈之洲。
只望你来日不要后悔今日的断情绝义就好。
可能是意外于我的爽快,沈之洲目光一闪,随后没有丝毫犹豫,仓惶将珠子夺过,略施一礼,急急离去了。
疾风骤雪突然而至,他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狂卷的大雪里。
而我跪在地上的膝盖早已冻得没了知觉。
含了好半天的泪终于在我的冷笑里滚下,砸在雪地里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窟窿。
……
皇后终究怕我被冻坏了而损了她的贤名,着彩云姑姑来将我带回。
在路径朝霞宫的拐角时,我无意间撞见了急急离去的沈之洲。
他正与他的表妹晚晴相对而立,映雪白头。
「之洲哥哥要答应我,再不许与那傻子见面了。否则,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晚晴生得娇俏,裹在火红的狐毛披风里,露着一双如她母妃一般含情的大眼睛。
沈之洲目露疼惜,只温柔细致地将她的披风拢了拢,顺手扫去帽子上的几片浮雪。
「原看她禁足忘尘宫形单影只,才心生怜悯,与她来往过几次。却不想她抱上未央宫这棵大树了,便生出那等心思。往后,我自是避之不及。」
原来在他眼里,我竟是这般让人避之不及的洪水猛兽,那当初为何又故作深情?
我是真心喜欢过沈之洲的。
他曾经很好,别人都叫我傻子公主时,他会隔着宫墙耐心安慰我。
「念儿一点都不傻,念儿只是生了一颗稚子心。」
「他们看不透,是他们傻。」
他不嫌弃我迟钝,总是护着我,他总能说出让我如沐春风般的漂亮话。
我喜欢跟他相处,却忘了他姓沈。
沈家人最会玩弄权术,可我总觉得沈之洲跟他们不一样。
就连母妃也说,他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但如今看来,她错了。
沈家人,无论是高高在上的沈淑妃,还是惯会装腔作势扮温润的沈之洲。
从来都是一丘之貉,绝无例外。
可惜我知晓得太晚了。
可惜母妃已被毒杀身亡,我已无法向她言明真相。
……
彩云姑姑不动声色地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直到我要转身离去时,她才将宫人们带来的巨大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
我以为我能回暖一些,可一想到逝去的母妃,心便像漏了一个洞,风风雨雨都在往进灌。
3
一回到皇后的未央宫,万千情绪只能化作低眉顺眼。
我身上打湿的衣物还未来得及换下,便被映月姑姑罚跪于皇后跟前。
「到底是蠢货,沈家那般好的门楣,终究是未能攀附上。」
皇后缓缓拨动茶碗,看似气定神闲面无波澜,却将气急败坏的话说得那样刺耳。
想必梅园里沈之洲把他送我的定情信物取走的事,她已知晓。
少了这么一个物件,她怕是不好再把我「赖」给他们沈家了。
我的亲事她才不在乎,她只是想借着我这个「废物」,卸了沈家的实权。
顺便将盛宠不衰的淑妃彻底踩于脚下。
毕竟一个人人厌弃的傻子公主,换一个世家嫡子的仕途,她太赚了。
可于我而言,沈家并不是一个好的归宿。
我是怕皇后的。
她曾命映月将我的头按在枯井的冰凉石头上。
叫我闻着下面似有若无的尸臭,警告我。
「你命如草芥,唯有抱着本宫这参天大树才能过活。你且莫要忤逆了我,否则,这口枯井便是你的归宿。」
沉尸枯井我自然怕,但沈家的明枪暗箭我也怕。
我是草芥,挤破头只想求个好活。
于是,我借着与晚晴扯皮的功夫,将皇后要把我许给沈之洲的消息故意露出。
又在今日他找上门来时,故作深情地将信物归还于他,与沈家彻底断了联系。
流言蜚语传得很快,我与沈之洲的决裂满宫皆知,结亲之事再无可能。
人人都知我痴傻如猪,她自是想不到这一切其实都是我的谋划。
但我擅自做主将手钏还了回去,到底惹怒了她。
我被罚跪在案牍前,抄了一夜的【女则】,还不许吃饭。
罚跪之事于我如家常便饭。
从一开始的满心愤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到如今的敛了神色乖巧受罚……
我用了三年时间,跪过二百七十三场。
为了活命,也为了报仇。
我母妃被毒杀于冷宫,父皇勉强伤怀几日后,便一道口谕将我扔在了皇后的未央宫里,继续与她的解语花淑妃娘娘花前月下。
既不得父皇喜爱,又身患恶疾,我确实在吃人的后宫里并无立足之地。
我与皇后相处三年,最是知道她绝非良善之辈。
在我这个傻子面前,她的残忍和虚伪,连遮都懒得遮。
她纵着身边的映月将坏事做尽。
我跪在她跟前一边「学规矩」,一边亲眼见证了她一次次地借刀杀人和阴险构陷。
倒让我……很是受教。
皇后的大将军哥哥频频立功,皇后也跟着水涨船高。
无人敢忤逆她,就连皇上都要顾及她三分颜面。
她若是一棵参天大树,我就是那水中的浮萍。
要想将这棵害死我母妃的参天大树连根拔起,不是易事。
但我绝不罢休。
4
「想什么呢?让你跪着好好反思己过,你倒好,抽空发起呆来。」
往日里我最喜欢下雨,噼里啪啦出不了门的时候,母妃都会抱着我,给我讲北凉的风雪,还有吃人的山魈。
现在我不喜欢下雨了,因为我被罚跪于雨中,浑身湿透却还要听人训话。
伤了腿的大姑姑映月狠狠掐了我一把,嘴里不停地叫骂着,眼中的暴戾要吃人一般。
她骂我无用,没能将陛下引来。
亦恨我不争气,与晚晴公主起了争端却要皇后给我善后。
我垂头发抖,无声啜泣,却将她的咒骂都记在了心里。
她是将军自死人堆里捡回来的,戾气很重。
饶是腿患顽疾,仍不影响她心狠手辣威慑四方。
不过寥寥拧了我两把,便也将我疼得嗷嗷直叫。
可上端的皇后只顾悠然赏雨,对我的哀嚎和求饶声置若罔闻。
「命如草芥的东西,真是个没心的!若非娘娘心善养着你,你这样的废物,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得没错。
虽为公主,却被宫女随意欺辱,却命如草芥,卑微不堪。
但也并不全对。
我步步谋划,做低伏小装疯卖傻,委曲求全于皇后膝下,可不是为了求死的。
映月看不见我垂眸中的冷意,又咬牙掐了我两把,才趾高气扬地拖着跛腿回到了皇后身边。
雨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但心下愈发清明——
这是我的屈辱,也是映月的债。
总有一天,我会要她还的。
……
次日午后,我与皇后在御花园散步。
彩蝶翩翩惹人爱怜,我不顾劝阻便追逐而去。
皇后一个眼神,映月便狗腿地追了过来。
我痴劲儿上来了,便也不管不顾,只知追着蝴蝶往前狂奔,将身后的急切呼唤当作耳旁风。
映月伤了筋脉的腿跑得很慢,使得她总也追不上我,只被我引着越跑越远,不知不觉已到了花园深处。
起初她声声呼唤,自称奴婢,见越走越深,再无他人身影,便无所顾忌起来,咬牙切齿骂着我是大傻子,小贱人。
声声回响,振聋发聩。
「小贱人,打挨的还不够吗?」
「再不听话,今晚便再跪一夜好好地静思己过。」
我被一耳光扇倒在地,不巧还砸伤了一株太妃带回来的珍贵绿梅。
我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只抹着眼泪哀声求饶,却还是被她骂骂咧咧地拧着耳朵带走了。
阁楼上的一对美目居高临下,将一切都尽收眼底,但到底没有出声。
只在看到那株毁坏了的绿梅时,才心疼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公主虽是傻的,但仍是大越尊贵的公主。
被一个卑贱的下人欺凌至此,只会损了皇室的颜面。
握权者们并不在乎如耻辱、如污点的我。
但皇室至高无上的尊严谁也不可轻易践踏。
于是没过几天,皇后身边的映月便不见了。
皇后也在太妃招去礼佛之后突然病了一场,又急又凶猛,让她缠绵病榻半月有余。
我当然知道,映月被杖杀了。
当年我母亲刚刚将我生下,身上的血渍都还未清理干净,她便急不可耐地替皇后对我母亲行了杖刑。
虽只是区区十杖,却硬生生打断了她的脊柱。
伤及了心肺,她当场丧命。
母妃中毒那夜,宫女秋蝉始终不见踪影。
我找了许久,才从皇后口中知,她早已被诛杀于枯井之中。
她自觉天衣无缝神鬼不知,却不知道秋蝉在她腿上扎的那一簪子,与我头上所戴那支,本属一体,是我母妃帮着一拆为二的。
只需一眼,我便知秋蝉定是遭了她的毒手。
映月是皇后自将军府带进来的亲信,是一把明晃晃的见血之刃。
全宫嫔妃皆知,可无一人敢动她分毫。
可那又如何,最终还是死在我这个她最看不起的傻子手里。
我来未央宫,便是要复仇的。
这,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5
父皇终于想起了我,在我受了三年蹉跎之后。
他突然良心发现般将我唤至身旁,还不顾礼节撩起我的衣袖来看我手臂上密密麻麻的伤,眼里难得流露出了几分疼惜。
「是朕疏忽了,原以为她是个好的,却不知……」
不知她戕害皇嗣还是谋害宫妃?
知不知的,有什么重要。
你需要威武大将军一天,便会纵容她一天。
纵容她一天,恶行便不会停止。
相比于大将军与皇后这般的参天之柱,我这等卑微草芥的委屈,实在微不足道。
我什么都说不得,唯有将好容易得来的亲近天子的机会,紧紧抓牢才是。
那天过后,我便开始日日跟在父皇身边,捏着他的一袭明黄不撒手。
他虽不乐意,但看着我泪眼朦胧的样子,竟也由着我。
那是我刚跟在他身边不久的一日,他因前朝之事动了怒,一柄上好砚台骤然落地四分五裂。
坐于他身侧把玩布偶的我,闻声大惊,急忙抱头跪地,瑟瑟发抖哀声求饶: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错了,我错了。别打,别打。」
九五之尊大惊失色,呆愣在原处半天回不过神来。
贴身的福至公公慌忙奔来,伸出双手欲将我扶起,我却犹如惊弓之鸟顿时缩成一团,只顾磕头求饶,头都不敢抬起。
福至公公惊吓之下忙匍匐于地,亦大叫着:「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福至公公何罪之有,我有今日之态,全拜未央宫所赐。
父皇自是了然,将我搂于胸前,眉头紧锁,却只道一句:「朕……错了。」
我揪着他眉宇间的那丝愧色,暗暗冷笑。
他当然错了,却拿我母妃的命买了单。
做错了事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我的母妃讨不到了,但还有我!
踩着天子的愧疚,我终于在母妃逝去三年以后再次回到了忘尘宫。
忘尘宫早已不似当初寒酸凋零之态,甚至布置得极度富丽奢华。
不过是为全了陛下的深情而已,谁还在乎?
母妃的画像被挂在起居室里,眉目含笑,温柔似水。
我想起她对我的千般恩惠,万般疼爱,满心酸楚,竟忍不住热泪涟涟地叫了声母妃。
可一语毕,便如大梦惊醒般满是害怕,亦像闯了滔天大祸一般,惶恐地擦去泪水,惊惧地连连叫道:「念儿错了,念儿错了,不打不打。」
「念儿没有母妃,那女人是该死的贱人,她该死。念儿错了,念儿错了,不打不打!」
那身明黄闻言身形一晃,只余满心悲痛。 他夺了母妃皇后之位时,拉着她的手哄着:「李家女儿最是贤惠端庄,由她入主中宫定不会与你为难。倾儿要信得过我才是。」
他精挑细选万分信任的李皇后,不仅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要了他一个又一个皇嗣的性命,还暗地里视宸妃如劲敌,屡次三番出手,将其逼得退居冷宫不得外出一步。
如今身死,连其疼爱着娇养大的女儿,都不能称其为母妃,而是……而是贱人。
他悔恨交加,面色煞白,只对着母妃的画像连声道歉。
为他的自以为是,为他的识人不清,为他的不够信任,为他的用情不坚。
我抹着眼泪冷冷地看着他的悲痛,心中却只剩嗤笑——
这副模样又是做给谁看?
当真如此悲痛,就该用帝王之怒让李家血溅三尺。
但,他没有那样的血性。
沈家的钱财供养,李家的兵力相护,已经将他的骨头养软了。
他再也不是那个能带着兵马自北凉一路杀回来的顾誉了。
他报不了母妃的仇,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6
自此之后他对未央宫更为不喜,甚至于在初一十五这样重要的日子,也与淑妃处在一处,将皇后的尊严碾于足下。
我仍被养在未央宫里,但失了帝心的皇后再也不敢无故折腾我了。
父皇对我倒多了几分真心。
他经常主动将我带在身侧,哪怕他在养心殿批阅奏折,也会允我趴在小桌上就呼呼睡去。
可经历母妃的突然离世,我单纯如稚子的心总归承受不住。
睡梦之中总是惊恐,一声声带泪的母
他便放下手中毛笔,拉着我去封起来的忘尘宫里走了一遭又一遭。
他缅怀过去假装深情,我思念母妃甚是忧伤。
我们都将自己的角色扮演的很好。
他演得入木三分,我却从未当真。
我演技拙劣,他却颇为感动。
「念儿重情重义,心中始终未曾将你母妃放下,也不枉她疼你一场。」
我没有回应他,却自栀子旁边摘下一颗枯黄的草籽,攥在手里准备偷拿出忘尘宫。
那是忘尘宫里的唯一活气,那是我们的念念不忘。
长长久久的陪伴之下,他待我倒比从前关怀许多。
听见宫人们在背后编排我傻时,也会怒气冲冲地将那些碎嘴子拖下去当众杖责。
看见她最疼爱的晚晴公主拿大蜈蚣将我吓得瑟瑟发抖时,也会斥责她的宫女未将公主看好。
听说后妃们拿我母妃取笑于我时,还会怒气冲冲叫来皇后问话,一番怒火将后宫烧了大半,多少宫妃们因受牵连被降了位份。
但,于我而言,终究是些无关痛痒的东西。
我要的庇护,远不止这些。
一日中午,我在父皇跟前睡得深沉,连父皇何时起身离开的都不知晓。
噩梦醒来,我哭着呼唤母妃,呼唤父皇,可只唤来几个熟悉的宫女。
她们哄着我,安慰我,告诉我父皇批完折子就回来了。
我不依,踏着未穿好的鞋便朝养心殿而去。
不凑巧,今日当值的侍卫是李将军的旧部,最是严肃和公事公办,他横刀胸前,挡了我的去路。
傻子求而未得,便大喊大叫哭闹不止。
不惜对高了两头的侍卫动起手来,却在互不相让的推搡之间,被扔出老远,双手手心全部擦破血红一片,下巴也磕掉了一块肉,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我吃痛,哭得委屈至极,却趴在地上任谁来搀扶都不肯起。
被我吵闹声引出的父皇目睹了我的落地,亲眼见证了我鲜血淋漓,他面色阴沉地呵斥着疾步走来将我扶起,眼中的怒意与斥责皇后那日不分伯仲。
「痛,念儿好痛。」
侍卫尽忠职守无有过错,可我受噩梦惊扰急需父皇又何错之有。
父皇自诩是明君,但也不是负心人,他只能杖罚了侍卫,然后轻声软语哄着我上药。
只是疲态之下,也会仔细思考,对我,可有周全的保护之策。
看尽事态的皇后终于借着送汤之由现了身,却是陈述了父皇将我带在身边的种种不便,和几多的不合规矩。
并在最后,几番犹豫之下,才建议父皇给我选一门好的亲事,用泼天的富贵换一个时时能陪在我身边的「亲人」,顺嘴又提了一句我的年少玩伴沈之洲。
后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她这是不打算与淑妃在后宫平分天下了。
她要将我除去了,顺便拉下沈家嫡系唯一的男儿,让未来的朝堂之上与后宫之中,再无沈家可与她李家相提并论。
亦能借着此事与陛下分忧,将其破碎的形象挽回一二。
此举一行三得,她动动嘴皮便想便宜占尽。
归还手钏那日的假装深情,到底还是骗到了皇后。
她便以为我对沈之洲余情未了,会趁着陛下的恩宠,全了这份孽缘。
但,她错了。
「沈之洲,大坏蛋,念儿不要,念儿不要!念儿要母妃,念儿要父皇。」
我哭得伤心,闹得决绝。
不顾所谓的规矩,一头扎进父皇的怀里,将他衣襟抓得很紧。
抖擞的身子和不断涌出的泪水,终是让他犹豫了。
沈之洲在梅园里堂而皇之要走手钏的事,全宫盛传,皇上自然也有所耳闻。
沈家如此不喜我,即便我硬着头皮嫁过去,也得不到父皇所期望的一世安好。
而我声声哭诉里的母妃,又把他那些未曾兑现过的誓言惊醒。
涌起的懊悔将他眼中的那几分考量也驱散了八分,看向皇后那张他始终喜欢不起来的脸时,心中亦是有了别样的计较——
皇后向来对宸妃颇有成见,屡屡出手都是大胜而归。
而养我几年,已是遍体鳞伤,对我又岂有半分真心!
说不得是推我入火坑!
他念及此处,便也坚决了,缓声道:
「朕是皇上,朕的规矩就是规矩。皇后莫非也与那些颇多嘴舌的女人一般,见不到倾儿也容不下念儿?」
皇后被问得一噎,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在皇帝的怒气中选择了咽气吞声。
她比谁都知道,李家集了军权,虽让皇上不容轻视,可也遭了他的忌惮。
所以,她不敢事事强硬,她有她的软肋。
皇上收起了冰冷,转头查看我手上的新伤,却在我无意间露出的手臂上,看到还未褪去的一片青紫时,眉头瞬间拧成一个疙瘩。
多少天了,被映月掐过的青紫都还在,可见下手之人出手之重。
也可见皇后之「贤能」。
「念儿以后想见父皇了便拿着它来找父皇,不会再有人敢拦你,也不会再受受伤了。拿着它,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
「莫要像你母妃一样,事事被人拿捏,被欺辱的没有喘气之机。」
他自腰间取下的象征天子的墨色小牌,被笨拙地戴在了我的脖子上。
动作轻柔,眼中泛着闪闪的亮光,好像真的极尽父爱。
可惜,我如他一般,心如坚石,冰冷至极,并不会动容。
毕竟日日掐着自己手臂以待今日的,是我自己。
那步步谋划将未央宫的残忍揭露在他眼前的,也是我。
未央宫的失心是我谋划来的,天子的庇护也是我谋来的,我不会感激任何人施舍的偏护。
我瞧见那细细的黄绳如同闪烁的火种,悄无声息地将皇后眼中嫉妒和愤恨的火苗点起。
父皇的一番重话又如一盆冷水,将她升起的怒火尽数浇灭。
母妃的死,她心里最是清楚不过了。
她亦是担心皇上是否发现了什么,或是怀疑了什么。
那脸上一闪而过的灰白被我尽数捕捉。
即便他不会动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眼下得了这虎符,不仅能让我在整个皇宫里畅通无阻,还能调动皇上的三千暗卫,这才是我图谋大业的安身之本。
往后的皇宫,再不会太平了。
7
皇后终于肯正眼看我了,只是淬着毒的双目冷冷落在我身上的虎符时,犹如毒蛇缠绕,让我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很好!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她容不下我了,却也找不到理由赶走我这个烫手山芋。
以我对她的了解,我是要大难临头了。
像畏罪吊死在房梁和想不开跳井的受宠小妃嫔们一样,死得悄无声息又很不光彩。
若只是个傻子,无依无靠又无过人之处,除了巴巴等死,又能如何?
还好我不是!
没过两日,便是太妃的生辰了。
皇后操持家宴,皇上难得带着笑意赏了脸,哪怕看到他很是不喜的二皇子,也罕见地没有冷言冷语。
从皇后僵硬的笑里我才琢磨出来,父皇原是有了新欢,据说与我母妃有几分相像。
新人娇俏,年岁尚小,将宫里的恩宠都拢到了跟前。
盛宠之下难免放肆,养心殿也胡闹过几回。
皇后管过一次,罚那小答应在养心殿外跪过一个时辰,不过后来却被父皇拉着脸搂着腰接走了。
皇后厌烦那答应厌烦得紧,听说她为父皇准备了节目,更是没有半分好脸色。
想必不多时,安宁许久的后宫就要迎接一场场疾风骤雨。
但这都不干我的事,毕竟小答应仗着父皇宠爱,在养心殿里还掐过我的脸。
皇后要收拾她,我也乐见其成。
毕竟,我的心早就像刀一样冷了。
今晚,我暂且只专注于眼下的热闹。
我爱看歌舞,喜欢吃点心,所以,表现得很是开怀。
只是今日的点心看着精致,吃下肚里却如沙粒翻滚,隐隐作痛。
还好未央宫的磋磨人的手段把我磨得尤其皮实,我能忍。
父皇的新欢小小常在一曲舞毕,娇媚的眼里都要揉出水来了,惹得父皇心神荡漾连声叫好,赏赐之物更是绝无仅有。
皇后垂眸望着眼前的杯盏暗暗生恨,算计着又该用何种手段将其彻底铲除。
却没发现我已面色苍白,豆大的汗珠滚了一脸。
「大皇姐,你可是不舒服?」
整晚沉默的二皇子见我摇摇欲坠突然开了口,却一下将所有人的视线拉到我身上。
还不等其他人开口,我便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吐在了面前的果盘糕点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而后的事情如何我已无从知晓,待我醒来已是五日以后的事情。
未央宫大门紧闭,皇后打着养病的幌子被禁了足。
她不再理会我,饶是依然恨毒了我。
皇后出不了宫门,我可以。
我要出去看新开的海棠,出去看池塘里的红锦鲤,出去放小蜻蜓的风筝。
在御花园的拐角,我听了宫女的墙角,才得知,我在太妃生辰宴上中了毒,毒发半个时辰才被发现。
皇后因此被父皇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训斥:「皇后日理万机,连皇嗣都无暇顾及了。若实在为难,便把六宫协理之权交给他人吧。」
皇后颜面尽失,却不忘咬着牙坚持要查出真相,而后自请处罚。
那晚的糕点是淑妃的女儿晚晴公主送来的,她查到了。
晚晴与我不合,她也一直知晓。
可她放弃了扳倒淑妃的大好机会,将罪责安在了父皇新宠卿常在身上。
几封莫须有的信,便将晚晴的丫鬟定成了被卿常在收买的内应。
常在被赐死,她便自请禁了足。
只是听说大将军在前线立了功,想必这禁足也是禁不了几天的。
晚晴的糕点里确实加了虫子,却并没有毒,但那也是查无可查之下的唯一罪证。
我想了一夜也想不明白,皇后为何会包庇晚晴和淑妃。
毕竟,宫斗之中从来没有永远牢不可破的安好。
直到我在皇后的私库里看到被贴了淑妃所赠字样的短刀,我才醒悟。
那短刀是我母妃的陪嫁物,淑妃拿手握皇后杀我母妃的把柄换了晚晴的安生。
枉我给自己下毒一场,却没有换来皇后与淑妃的鱼死网破,倒是可惜。
那皇后可有淑妃的什么把柄可换她无虞呢?
我不禁有些好奇了,便也想试上一试,只眼下还没有机会而已。
经此一事,父皇愈加怜惜我了,对皇后的不喜更胜从前。
他悄悄拉着手问我,记不记得糕点谁给的。
我懵懵懂懂,却在父皇殷切的注视下回得尤其认真:「母后!」
「母后让念儿长高高!」
父皇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态,大骂了一声毒妇。
然后怒气冲冲冲进了未央宫,对着做出一副礼佛模样的皇后冷笑道:「神佛可不会保佑怀揣蛇蝎的人。」
「朕今日来便是要告诉皇后一声,念初依然放在未央宫里。皇后才能过人,定能保她无恙吧?否则,菩萨会不会保护未央宫我不得而知,朕,恐怕无能为力了。」
皇后面对皇上的威胁一脸惨白,捏着佛珠的手青筋暴起,却还是不得不伏低做小,点头应下。
毕竟,若无父皇的睁只眼闭只眼,她在后宫的所作所为又如何能瞒天过海。
她终究忍着一口气将我身边玩忽职守的人换成了亲信,也的的确确开始护起了我的安全。
她向来沉得住气,她是有皇长子和大将军作倚仗的人,有的是翻身的机会。
但沉不住气的却大有人在。
而我撼动参天之柱的另外一个机会,便也随之而来。
8
二月二当天,晚晴与人有约,相守于湖边,却很不凑巧地与我偶遇了。
仇人见面,自然分外眼红。
像往日里那般,她一见我便追着我背影,赶上来给我教训,口口声声都是警告我「癞蛤蟆莫要想吃天鹅肉。」
「之洲哥哥是我的,你别仗着皇后的庇护就惦记不该惦记的。」
有母妃爱护着的公主真好,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做着关于情爱的美梦。
不像我,满心满脑的都只有仇恨。
曾几何时,淑妃母女二人都认定朝霞宫未出生的皇子是遭了我母妃的谋害,哭闹于殿前,让皇上给她一个公道。
同一时间,前朝淑妃母族沈家步步紧逼,后宫其他宫妃合力求降罪,终是堵的宸妃失了自由,禁足于忘尘宫五年之久,而后被下毒身亡。
淑妃一心追求帝王之爱,将全副心思都用在了讨好父皇上,在争权夺势的斗争里却失了聪慧。
次次成他人之刀,次次痛下杀手却错杀对手,很不巧,我母妃亦是她刀下亡魂之一。
做的孽总归是要还的,我便是那个讨债鬼。
「傻子,说话!」
晚晴见我不理她,便在我小腿上给了一脚。
雪白的印荷长裙,便落下了一个个肮脏的脚印。
「忘尘宫养了几年倒是变化不小,与前些年倒是大不一样了。」
「看来未央宫的伙食也不错,将你这傻子倒是养得高高大大不像十二三的样子。」
「莫不是听说今日之洲哥哥约了我在此游湖,才故意追到此处来的?倒真是个没脸的,也不怕遭了之洲哥哥的厌弃。」
晚晴公主一如她母妃,张扬跋扈,却没有脑子。
纵着丫鬟拦着我的去路,还恶语连珠朝我轰来。
这很好,她主动招惹上了我,倒省去了我找上她的麻烦。
她自然以为我还是那个毫无心智的傻子,是她与淑妃常玩弄于股掌的傻子,便越发肆无忌惮了起来。
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我尚且可以自由出入忘尘宫,也会追着热闹往上凑。
淑妃母子便会借着皇帝的宠爱,故意将我招呼过去,然后欺辱我捉弄我。
晚晴向来肯出鬼主意。
她会捏着一块糕点便像引诱阿猫阿狗那般逗弄我,然后带着一众宫娥哄堂大笑,徒留我如手足无措不知如何自处。
她亦会哄我将漆黑的墨汁涂得满身都是,然后大呼小叫地在皇后跟前告我一状,累的我母妃几次受斥责。
她还让我扮作小马驹,被她骑在背上,被她呵斥,被她鞭打,然后围着桌子一圈圈爬。
当然,我也有不听话的时候,她便会拧我耳朵,掐我胳膊,疼得直跳脚,却不敢动她。
我从来没有怕过她,但她养了一只手臂长的黑蜈蚣,彼时,我很怕它。
她便借着巨型蜈蚣的震慑力,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时候大公主是个真傻子,会怕蜈蚣。
可如今我不是了,我心如蛇蝎呢。
但我为配合她表演,仍在见到她的大蜈蚣时,佯装上了极度的害怕,并瞟着阁楼上的身影,故作唯唯诺诺低着头呢喃道:「母妃,母妃。」
「你母妃死了,你要想她就该和她一起去死好了,黄泉路上也好继续相依为伴。」
「喏~跳进去,你母妃就在这下面。」
她玉手一直,便指向了幽深不见底的湖面。我凛着神色,不发一言。
「这下面啊,不仅有你母妃,还有好多好吃的糕点。你快去。」
她眼底泛着恶毒的精光,却饶有兴致地将我死死盯住了,像饿疯了的豺狼发现了可口的羔羊,絮絮叨叨地引我入陷阱。
这不仅是要我出丑,而是要害我性命了。
原来恶毒竟也会随着年岁渐长。
我含笑沉眸,便有了应对之策。
哆哆嗦嗦间脚步轻移,似是被她蛊惑了一般,向湖边挪去。
她得意忘形,步步紧逼,谆谆善诱,眼见与湖面一步之隔,她急了,眼中布满张狂:
「快下去,跳下去!去吃糕点,去找你母妃。」
「不不不,母后不让找母妃。」
我突然止步,还搬出了皇后来。
「她算什么东西,连父皇衣角都碰不到的女人,皇后的位子恐怕都坐不稳了,怕她作甚。快去,找你母妃去。」
有了这句张狂的话,我便了了后顾之忧。
晚晴到底年少,毒是毒了些,但有勇无谋。跳不下去,可以推的。
「我不去,你去!」
我话音未落,只扑通一声,晚晴便被我推入了水中。
她身后的哑巴宫女们这个时候突然会说话了,大声呼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公主落水了!」
四个随身丫鬟,竟没一个会水的。
还好,对面有救美的英雄呢。
只是不知晚晴是否要以身相报。
静观其变的沈之洲在晚晴落水后才急急赶来,未给我一个眼神便一头扎进了水里,慌慌张张乱了方寸的样子,倒不似平日的翩翩君子样。
我佯装恐惧,却将他二人的狼狈看得尤其尽兴。
他二人还未浮出水面,帝后闻讯携着一众宫妃便赶到了,望着水中男女纠缠的身影,沉默的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可见,宫里的规矩,世家的礼仪,都是分人的。
如果水中之人是我,免不得又是好一顿「有失体统」「乱了规矩」「男女授受不亲」。
这个自诩为贵女之首的皇家女,被沈之洲抱上岸时,花容失色,狼狈不堪。披头散发的她一转醒就被宫女们急急抱回了朝霞宫取暖问诊。
剩下的事情便是要对我这个罪魁祸首进行问罪了。
「大公主若心有介怀,便只冲着微臣一人来即可。二公主向来娇贵,今日被你推入水中,少不得要病上半个月了。」
沈之洲不顾全身湿透,便横眉冷对地对我进行了指责和控诉,如此一来,我将晚晴推入水中之事,无异于板上钉钉。
那个温暖了我整个年少时期的少年郎,他就站在我跟前,可为保他沈家的富贵荣华,已经变得那样的陌生和可怕。
母妃走了以后,他曾托侍卫带话给我,即便心知我是傻子,对此不甚了解,他还是说了——我们年岁已大,当克己守礼减少来往,往后,便不再私自来往了。
所以,在他单方面宣布绝交以后,便从我的世界里彻底退出了。
哪怕在我最需要他给我个明确答案的时候,也未曾如愿地见过。
我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期望他能给我一个回应,即便是个略带抱歉的微笑,我都能念着曾经的温暖和他的逼不得已放过他。
可我等来的是他要回手钏的决绝,是他为在淑妃面前表真心,将我定下实罪。
丫鬟的话或许不足以令人信服,可沈之洲的佐证却让我无从狡辩。
淑妃一脸愤恨,紧握的拳头却在新来的姑姑搭上的披风里松了下来,转而哭哭啼啼缠着皇上要拿我问罪。
皇后看看松动了几分的皇上又看看畏手畏脚的我,总是一脸的左右为难,做足了她正妻与嫡母的本分。
父皇面露难色将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神色间已有几分犹豫。
我的保护伞,要被撕烂了吗?不能够啊。
傻子见如此阵仗,似乎也心知闯了祸,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二弟,二弟。姐姐怕怕。」
刚回宫不久的大越二皇子顾蕴清,自旁边的海棠款款走出。
立如松柏,挺拔高俊,明朗少年与陛下确有几分相像。
他淡淡瞥了我一眼,便越过我去向上行了一礼,解释道:「儿臣被皇姐塞在花丛里,皇姐命令儿臣未经她允许不得现身,遂未敢现身,父皇恕罪。」
父皇不得不恕罪,我脖子上挂的象征天子的令牌,是他亲手戴上去。
顾蕴清听命于我,便是听了圣令。
「你三皇姐落水,为何不见你去救人!」
皇后对待其他皇子时,总是那样地迫不及待。
偌大的皇宫里,除了他的大皇子熠熠生辉,唯二的皇子便是毫无存在感的顾蕴清了。
好在三年前太妃借着礼佛之由,将病重的他带出了宫,否则,岂有他今日之安好。
皇后逮着能败坏他的机会,她自然适时出击。
要让这个躲过堕胎药的漏网之鱼不得好活,不仅让他孤立无援,还要让他背上胆小怕事不仁不义的恶名,绝了他的夺嫡之路。
父皇冷眼扫过,顾蕴清迎头直上:「儿臣以为,合该给三皇姐一些教训才是。」
此话一出,淑妃的巴掌立马落在他的脸颊上,数落的话语将他砸得狗血淋头。
身后新面孔的姑姑拦之不及,垂头之间眉头紧锁。
这个姑姑倒是个拎得清的,让人另眼相待。
顾蕴清何种表情我未曾看到,但那缕随风飘摇的发丝,却如绳索,将人勒得喘不过气。
没有倚仗的皇子啊,也如蝼蚁一般。
被掌掴,被侮辱,被痛骂,却没有人为他开过尊口。
他的处境,与我不遑多让。
但他也与我一般,是个有着十足野心的狠人。
忍一时之屈,成他日之事,倒也无妨。
我龟缩在他身后,看着他狼狈的背影,划拉着他的衣角,暗示道:忍忍吧,总归是会讨回来的。
他却挺了挺腰,表示他还受得住。
淑妃终于骂累了,被搀扶着倚在父皇身边柔柔垂泪,真是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父皇心疼了,正要将我们这两只漏网之鱼一并端了时,顾蕴清又冷冷开了口:「儿臣躲在海棠下,将三皇姐恶毒之言,字字句句都听到了耳里。」
「三皇姐口口声声都是湖底有可口的糕点,还有故去的宸妃娘娘。诱骗大皇姐往里跳。」
话及此处,我自然要助一臂之力。
伸出头来,无不诚恳地眨巴着懵懂的大眼睛,应和道:「糕点,好吃!妹妹去吃,妹妹去吃。」
淑妃盛怒,大骂荒唐。
顾蕴清却不急不慢,将阁楼上隔岸观火的大皇子也一并拉了下来。
「父皇若是信不过儿臣,可招来迎风阁上的皇兄与李公子一问。」
大皇子与李家将军嫡子被请到跟前时,虽未给顾蕴清一个好脸,但在对上于皇后大不敬的晚晴时,自然是不遗余力将晚晴之言一一呈上。
父皇负手而立,望向神色慌张的淑妃时也换了神色。
皇后自然也是一脸冷色,既不满于大皇子被顾蕴清拖下水,亦不满晚晴口不择言,撕了她的体面。
于是衣袖一挥,降下懿旨——
淑妃管教不严闭门思过一个月,晚晴公主规矩没学好,即日搬入公主府,由教养嬷嬷贴身教育。
人群散去,淑妃狠狠瞪了我一眼,其中咬牙切齿,不言而喻。
但其余光瞥向皇后母子时,亦是带了几分恨意。
这才对嘛。后宫之中,怎可少得了争斗。
而两虎相斗,才最有意思。
9
「怎么?嫌他脏了?」
顾蕴清见四下无人,便开始取笑我。
「身子脏了倒也罢,心脏了才真正是无药可救。」
对于沈之洲和年少的情谊,我其实早就不在意了。
于我而言,人生之中重要的事和人还有很多,任意拿出一个,都比情爱与他重要上许多。
只是随意的话在说出口时,带着连我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狠劲儿。
「不过是个落汤鸡,往后要多少有多少。」
他抖落了身上的灰尘,潇潇洒洒地留了个背影给我便扬长而去。
我与顾蕴清都是深宫里最艰难的那一类人。
他母妃乃太妃近身丫鬟,被太妃硬塞入了后宫。
太妃既是陛下生母,亦是齐王生母。
当年被迫从亲生骨肉里选出一个送入北凉为质子时,她思虑再三选择了当今陛下。
于她而言是逼不得已,于陛下而言是胸口利刺。
登基以后不视亲母为太后,反而称其为太妃,已将介怀摊在天下人眼前。
太妃强塞的女人,他自然排斥得紧。
但后宫里摸爬滚打的女人,讨几日的恩宠的本事总归还是有的。
只是恩宠过后便如盛放过后的昙花,只剩凋谢。
哪怕身怀六甲,也难见圣颜。
一碗错送的落胎药,没要了胎儿的命,却要了她的命。
不得圣心的皇嗣,靠着太妃的庇佑勉强活到今天而已。
如今太妃借着礼佛之由不理世事,才未被赶去别宫。
对他,也多有力所不及。
母妃不在了,而我被皇后冷落在未央宫时,他趁守着我的宫女们聊天的功夫找过我,千言万语只道了一句珍重。
我念他的情,不止那天。
他临走之前,我追至身后,拉住他紧实有力的胳膊,急急问他:「那位置,你想不想坐?」
他骤然回身,挺拔的身躯劲如松柏,如墨般的眸子里却无惊诧,平静审视着我坚定回道:
「太阳烈如火焰,但我总要飞去看看。」
我与他为伍,两棵身姿孱弱的蒲草,从此便长在了一处。
我们虽只寥寥几面之缘,却宛如知心老友般早有默契。
他昭然若揭的野心,我蓬勃而起的杀意,都了然。
那日他离去以后,我便寻来一个粗糙丑陋的花盆,将我偷出来的那颗草籽种下了。
身后的丫鬟嗤笑我:「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样的物件儿。」
我的心思,她哪里会懂。
10
御花园落水事件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曾见过晚晴和淑妃,反而堂而皇之的频繁拉着顾蕴清陪我玩闹。
他对我有仗义执言拔刀相助的恩情,我与他亲近合情合理。
无人多话,也没人阻止。
父皇一如既往地厌恶他,开口便是对他的揶揄与讽刺,斥他不学无术,斥他不知长进,斥他不知所谓……
我看在眼里,他也听在心里,都会痛。
但,总归没再将他撵到他视线以外。
可这远远不够,我们仍在静待时机。
不久,皇后的兄长李大将军猎了一猛虎,欲于将军府中设宴赏玩。
皇上向来看重李家,不仅赏脸亲临现场,还欲为将军之子赐婚。
我们的机会,来了。
萎靡许久的皇后顿时春风得意了起来,将藏于箱底的月华裙拿了出来,欲在宴会当晚绽放风华。
我握着糕点的手没来得及擦,便要伸过去摸上一摸。
还未触及半分,就被侍奉梳洗的丫鬟一把打落。
「娘娘的华服也是你这脏手能摸的?这流光溢彩的面儿可是一线到底又薄如蝉翼的,若是损坏丁点,整件衣服便废了,奴婢命贱,就是以死谢罪也难辞其咎。」
我惺惺收手,将皇后眉间的那丝傲气记在了心上。
为确保月华服平整无褶,在夜晚的烛光里如月光倾倒,流光到底。
丫鬟将其高悬于室内,靠室内的湿气将其滋润,再凭借自身的重量垂出平整。
可不想,淑妃总抱在怀里的那只肥猫阿福却闯了进去,将月华服扑个稀烂。
罪魁祸首被按在地上,半眯着慵懒的眼睛睥睨着所有人,却不知死之将至。
宫女在皇后的盛怒里跪在地上接连告罪,额头磕的通通作响,也没有得到一声宽恕的回应。
傻子呆在原地,见华服成碎片,外加一地的金丝银线,又想起了丫鬟的话来,瞬间便怒上心头。
大步冲出,一把拎起肥硕的阿福便朝墙角狠狠摔去,带着十成十的力道。
随着一声尖锐的哀嚎,曾抓烂我的脚踝却被淑妃以「畜生而已,计较什么」搪塞过去的阿福,嘴角带血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皇后与宫女嬷嬷们还未从我突然的发作里回过神来,顺着阿福的哀嚎声闯进来的淑妃,却一眼将阿福的惨状收到眼底。
一张明媚妖娆的脸,只剩惊恐与愤怒。
皇后连忙出声解释,将责任与罪名都如数推到了我身上。
身旁的嬷嬷十分有眼色,按着我的头就让我跪下了。
我跪在冰冷潮湿的地上,却茫然地仰头张望,满眼无辜的似乎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般。
淑妃也是宫斗元老级别的人物了,什么计量没见过。
只捧着阿福一动不动的尸体,瞥了我一眼,便冷笑着揶揄道:「整个后宫总归都由娘娘您说了算,不过是一个傻子而已,天大的锅盖她头上,她也是无从辩驳的。」
她在怨恨皇后将晚晴赶出了朝霞宫,令她们母女分离,两处落泪。
也在气愤皇后将她心爱玩物杀害了还让我这个傻子顶罪。
皇后亦是被淑妃的阴阳怪气激地动了怒气,看着一地的金丝银线好不心疼,又想起晚晴嘴里的大不敬,便猜测到了淑妃的争宠夺位之心,开口便是带着些狠劲儿。
「说来也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左不过赔你一只便是了。可本宫这月华服却是世间唯一的珍品,淑妃又拿什么作赔?哦,本宫倒是忘了,沈家家大业大,最是不缺钱财的,左不过从底下人身上剥几层皮罢了,也是赔得起的。」
二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多年,因着一只作恶多端的猫彻底撕破脸皮,最后闹得个不欢而散。
看来,未央宫与朝霞宫的默契关系也没有那么牢不可破嘛!
淑妃走后,皇后欲将一腔怒火发泄在我身上,可我像个讨糖吃的无辜小孩一样,巴望着她道:「衣服坏了,死,死!」
「衣服坏了,死,死!」
她怒气到咽喉,看着我脖子上的虎符,还是硬生生咽下了下去。
最后拿看守门宫女的命发泄了出去。
那宫女曾打过我的手,却拿命作了赔,我倒也不算亏。
但我也被罚跪于冰冷的地上一时不得起。
我无辜吗?
当然不!
晾衣室的窗户是我捉蝴蝶的时候刻意撞开的,引着阿福进来的那些断断续续的糕点碎也是我故意落下的。
阿福虽然凶恶,但它不会无缘无故发作。
上次它抓伤我脚踝时才从宫女口中得知,它见着线头就会抓。
月华服上多了一根线头而已,阴暗的房间里肉眼很难发现。
我也不是非要取阿福的命不可,但它的肆无忌惮已经要了好几个宫女的命。
我们命如草芥,又有谁能讨的回公道?
没有晚晴的淑妃,阿福就是她百无聊赖时的寄托,如今它被杀死,她也像被掏空了心一样难受。
让盛宠不衰的淑妃与心思深沉的皇后为敌,唯有让她亲眼看到皇后的刀捅到她身上才是。
我就是要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我要好好活着,我还要她们都不得好活。
11
正如皇后所言,不过是只畜生而已,左不过两宫不和,远远达不到让沈李两家争锋相对互不相容的地步,直到沈家送进宫的女诸葛周涵失踪于皇后的未央宫之内。
淑妃一群人浩浩荡荡找上门来时,我正在给我的草籽浇水,松软的泥土下已经有了种子,精心呵护着,待春风一吹,便能破土而出了。
彩云姑姑劝我说:「天寒地冻的,弄它做什么,屋里的好玩意儿哪个不比它强。」
她那般心思深沉,道行高深,也一样不懂啊!
我只顾埋头将撒出来的水珠擦干净,并未理会她。
她便讪笑一声悻悻地准备走了。
彩云姑姑总是温声细语,一脸的笑盈盈。
不像映月,喊打喊杀很是凶狠,让人怕得很。
我与她较为亲近,跟进跟出也蹭着她的好手艺,吃了不少精致的点心。
「彩云姑姑,我想吃点心。」
我叫住了她,一脸期待。
她含笑回头,恬静温柔,好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可嘴里的话还未说出口,淑妃娘娘就带人闯了进来,大张旗鼓地要问皇后要人。
皇后不明所以,整个未央宫也云里雾里,只有我知道——周涵没了。
周涵是在劝说淑妃勿要因一时之气与未央宫交恶后,才带着沈家压送进宫的硕大东珠来未央宫表歉意的,可上午走的人,晌午过了还未回去。
淑妃暗地里派人来找过,只在花园的枯枝上寻到一丝血迹。
皇后的手段她向来清楚,往日里没用到她身上她倒也不甚在意,如今却接二连三地拿她的人开了刀,她自然忍无可忍找上门来了。
可皇后如何会承认?
她手上的性命没有十条也有八条了,哪一个是她承认过的?
两厢争执不休,皇上被请了来。
淑妃娇媚可人,知情识趣,最得他心。
他便也不顾中宫体面,下令搜查。
周涵的绣花鞋是在水井旁找到的,但人却不在下面。
顺着偶尔的血迹,自彩云姑姑的床底下将死绝了的周涵抬了出来。
人自未央宫里找出,总归有人是要偿命的。
皇后百口莫辩,大惊失色的彩云姑姑被大刀压颈按在地上时,仍在喊冤。
「彩云跟着本宫也有十余年了,本宫倒不晓得,你恶毒至此,手段如此残忍。藏尸床下,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恶鬼索命吗?」
皇后一碗热茶砸到她的面门上,一个眨眼的功夫便将所有罪名推到了她头上。
那可是跟了她快二十年的贴身婢女啊,说舍去一样毫不犹豫,当真能屈能伸。
顺着额角流下的鲜红让彩云住了嘴,缓缓抬眼看了一眼眼含深意的皇后,才换了说法。
「奴婢该死。只是那周姑姑借着淑妃之势实在欺人太甚。奴婢亦是皇后身边的头等宫女,她竟也敢动手打我。杀她虽是无意,但我不后悔,只恨自己冒失,累了娘娘。」
淑妃争辩的话来不及出口,彩云便撞了刀,血溅三尺,瞬间咽气。
柔弱的淑妃被血腥的场面吓得失态大叫了一声后,就哆嗦着身子只顾躲在皇上怀里发抖,大惊之下再驳不出一句漏洞来。
皇后面色如霜,眸中的心痛倒也真实。
自母家带入宫的左膀右臂接连被杀,她自然心痛得很。
好在彩云的死保住了她的清白。她再经不起一丝怀疑了,只能抓大放小。
皇上抱走淑妃的同时,彩云的尸身也被扔去了乱葬岗,连个遮身的草席都没有。
她的糕点,我再也吃不到了。
其实我吃的也很是煎熬。
母妃中毒那晚,秋蝉不见踪影,门口落下的食盒是我去取的。
是我将有毒的糕点带进了忘尘宫,也是我亲自将它喂到了母妃嘴里。
我间接害死了疼我养我的母妃,我难辞其咎,于是处心积虑要为她报仇。
母妃中毒身亡后,我吃遍了御膳房的糕点,也再未找到同一款。
直到无意中看到彩云做糕点时刻意的手法,我才了然——
那个人是她。
她懂得药理,更会用毒,是皇后最得意的一把暗刀。
我想除去她已久,比除去映月还早。
可她最是谨慎,我得不到机会。
直到周涵来到未央宫时,却被我用沈之洲手钏上落的一颗珠子,将其骗到了彩云房内,而后一刀毙命。
至于那遗落的鞋子和花园里的血迹,不过是我引人注目的故意而为罢了。
借刀杀人,是皇后教我的。
杀了她的左膀右臂,又与淑妃和沈家势同水火,我的目的,达到了一半了。另一半,在顾蕴清身上。
12
将军府的困兽宴没几天了,顾蕴清怕我胡闹惹事,托人从宫外给我捎来一个别具一格的拨浪鼓。
我日日不离手,玩的很是欢喜。
他拿拨浪鼓收买了我,我投桃报李答应带他去困兽宴。
顾蕴清不得皇帝喜爱,皇帝不带。
可皇帝经不住我一次又一次的哭缠,将军府之行,顾蕴清难得也在。
「好好活着!」
出发前,我附在他耳边,将母妃叮嘱我千百次的话又说给了他。
我们这样的人,好好活着已是艰难。
他目光一闪,回我以势在必得的笑。
「皇姐不会让我死的。」
嘴角的张扬,眸中的信任,让我心头一颤。
我竟不知道,我们已经互信到可以互托性命的地步了。
他似乎看透了我眼中的惊诧,一转头他又故作轻松地取笑我。
「沈家的那只落汤鸡恐怕也在邀请之列。若是围笼里的凶兽不长眼,抓坏了那张俊俏的小白脸,皇姐可会心疼?」
「他运气好,沈家并不在邀请之列。」
「倒是可惜了,看不到皇姐伤心落泪之貌。」
我总会为我在意的人伤怀不止,也有痛哭流涕之时,但沈之洲这个人,早在我苦苦支撑着往下活的时候,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被抛在了脑后。
但有些旧账,总会有机会清算的。
不在今日,也在来日。
将军府里,西北的猛虎卧于铁笼中沉沉酣睡,可只是一个睡梦中的喷嚏,便将我与一众京中女儿吓得瑟瑟发抖。
「念儿怕怕,念儿吃糕点。」
我将内有千秋摇晃不止的拨浪鼓塞到父皇手中,便冲着皇后跟前的点心盘子去了。
「皇上子嗣单薄,生的多养下来的少。后宫嫔妃们都不及皇后贤惠,饶是长公主身患恶疾,在未央宫里也能养的这样好。」
这是太妃回到宫中笑吟吟地夸她贤能的时候说的,她如坐针毡,此后再不敢在人前对我怠慢。
天子的芥蒂,让她已经不似从前的傲慢与端庄了,眉眼间已蒙上了疲态,对诸多小事也不再计较。
譬如眼前验过毒的糕点,紧着我吃就是了。
糕点吃是多了,肚子溜圆,撑得我不停打嗝。
我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再不开场,我就该睡了。
轰隆隆的乐鼓终于在我望眼欲穿中响起,自东辽而来的乐妓们,薄羽轻纱腰肢外露着翩翩起舞,宛如天女下凡,热烈奔放,倒是少见。
乍一出场便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歌舞升平,推杯换盏,一片热闹,谁也不曾注意到那只沉睡的凶兽早已经在轰隆隆的鼓声中睁开了眼睛,对高座上的明黄虎视眈眈。
鼓声停,尖叫起。
猛虎突然破笼而出,直冲着高座上的父皇而去。
人群惊慌,乱作一团,将救驾侍卫的步伐阻慢了不少。
虎声啸,利爪出,已有人血肉模糊。
不是皇上,却是冲上前去以背作盾的顾蕴清。
欲二次出手的猛虎,却被胸口插满的长矛顶出数丈之远。
李将军一记李家长枪正中猛虎咽喉,瞬间血溅三尺。
猛虎咽了气,皇上却生了气。
这是困兽之战,还是屠龙之技,他,不禁有了猜想。
但,这不过是顾蕴清的苦肉计罢了。
他要往上爬,可他毫无依仗又被皇后一脉狠狠打压,想要出头,太难了。
至于引虎上身的鼓点,自然出自我北凉擅长驯兽的母妃亲授。
13
他们说坐冷板凳的二皇子因祸得福,虽受一时之伤,却收买了皇上的心。
我笑笑没有出声,狠狠往他嘴里塞了块止痛的丹药,责怪他不该扑得太低,差一寸,便伤了脑袋。
这种拿命作的苦肉计而收买来的心,他,何曾稀罕过。
可他与我一般,没有大皇子那般嫡出的好身份,可事事志得意满。
也没有晚晴那般受宠的母妃,可以肆意妄为。
想要的,只能自己去争去取去要,去拿命搏。
他很开心,总归苦肉计是得逞了。
趴在床上快活了两个月,我翻着白眼守在他身边好吃好喝喂了两个月。
我跟他说未央宫里暗黑角落里的腌臜,他跟我讲朝堂上的明目张胆地站队。
他与我论世事公道,我同他讲个人恩仇。
我从不反驳他,他从未打断我。
在心底里,我认他的公道,他懂我的恩仇。
书上说的惺惺相惜或许就是这般。
皇上也在百忙之中抽空来看过他,眼中的冷意虽散了大半,却依然没有好脸色。
「拿命搏前程,谁教你的?」
「谁教我的呢?搏自己父亲的爱和关注,却需要拿性命的。」
顾蕴清明明是笑着回答的,可神色间的落寞和眉间的伤痛却那样扎眼,竟灼伤了九五之尊的冷心冷肠。
他一肚子要数落的话都被憋了回去,只能冷哼着逃也一般地走了,从此这宫里他是再未来过。
可顾蕴清身边伺候的内侍倒是不声不响地都被换了。
他跟前不时兴的用具和不中用的夫子也换了。
库房里落灰的玩物丧志的小玩意儿也都换了。
这都是他拿命换来的,天子的关注和袒护。
前朝的风向变得很快!
李家招了圣上猜忌,连累大皇子也跟着被训斥。
二皇子救驾有功,在陛下跟前正当红。
这天下是谁的,还真说不定。
于是从前门前冷落的二皇子居所,如今差点被踏破门槛。
这天啊,终究是要变的。
唯一没变的,是守在床边的还是那个傻子公主。
而在养病的两个月间,宫里发生了许多事。
忘尘宫里的秋蝉在枯井里找到了尸骨,怀里揣着认罪的血书——宸妃是她毒杀的。
皇上说,要诛她九族。
顾蕴清将打听来的消息传给我时,我那故作笔挺的身子却在华服之下瑟瑟发抖。
忘尘宫孤清,唯有我们三人相依为命,是再亲近不过的人了,她下不了手。
栽赃嫁祸,杀人灭口。
这是皇后一贯擅用的手法。
但在皇帝跟前对秋蝉的死和认罪书提出质疑的却令人意外的也是她。
事关宸妃之死,皇帝下旨严查,差事落到了毛遂自荐的李家人头上。
而李家,却提出要下陈洲。
皇后与李家,算是在明面上与淑妃和沈家势不两立了。
将军府的亲信是连夜去的陈洲,秋蝉是陈洲薛家人啊,薛家可与沈家沆瀣一气的呢。
只是这本该是被藏得严严实实的秘事,却被李家知晓得一清二楚。
那些密报都在养心殿右手柜格的第二格里放着。
皇上知道,我也能知道。我知道了,顾蕴清传于李家也不是难事。
陈洲有沈家太多见不得光的事,他容不得有人去细查。
尤其是会下死手的李家。
沈家并未坐以待毙,不出半月,朝霞宫有孕的消息,便像长了翅膀一样飞了出来。
秋蝉的事查到沈尚书的门生薛家,便了结了——为后宫恩宠之争,秋蝉为报旧主恩,对宸妃痛下杀手。
可惜旧主死了十来年了,后宫恩怨早已无从查起。
李家的人被召了回来,虽也给了赏,但并不开怀。
未能借李家之手将沈家扳倒,我一样大失所望。
皇后咬牙切齿,却故作贤良地送了一水的物品至朝霞宫。暗地里还在不断搜集沈家罪证。
淑妃照单全收,就是不出门谢恩,只龟孙在自己宫殿里安心养胎。
将帝王的恩宠,前朝的纷争都扔在了一边,谨小慎微要护住腹中骨肉,亦是护住她沈家的性命。
渐渐地,宫中有了传言——淑妃肚里是一皇子,才不得不万事仔细。
皇后向来足智多谋又极为能忍,这次,又该如何。
猛虎斗,现下是与我们无关的,我们的计划还需往下推动才是。
我便拉着顾蕴清,将新得的珍品砚台当做敲门砖,去拜访了文臣之首——赵相。
文赵武李,共撑起了大越的半边天。但两家来往并不热络,甚至有几分显眼的不和在,只赵家才是大越真正的清流之家。
对于顾蕴清的突然上门,赵相很是欢喜,将许多收藏的孤本当作回礼送了回来。
没两天,顾蕴清带着书本上的疑问再次登门造访,赵相并不拿乔作势,所知所见皆一一道明。并引经据典,做出了详细的解注。
顾蕴清受益匪浅,又带着一车礼品前去道谢。
二人一来二往,竟联系得越发密切了。
皇上得此消息时,却并未阻止。
「赵相学问高深,多与他学习学习为人处世之道对你有益无害。」
但,皇后和李家坐不住了。
大皇子自请入军营历练一番,和他亲舅舅一起带兵东辽。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东辽走一趟,便顺理成章地与舅家兵马融成一派,自是如虎添翼。
他有强大的母族作支撑,自然毫不费力。
我与顾蕴清却只能事事靠自己。
陈洲邱家冤案终于被皇后吩咐李家连襟提上朝堂,有理有据,言之凿凿。圣上欲派人前去搜集确凿的证据,可这等差事除了李家,无人敢接。
只是不凑巧,李将军去了东辽,李家其他人不敢冒险。
顾蕴清站出来了,稚嫩的皇子要挑起大越正义的脊梁。
他的挺身而出得到了文臣赵相的赞赏和支持,在应和声中,皇上允了。
14
顾蕴清走得很急,我担心他会一去不回,便在离别前夕欲将脖子上的虎符挂在他的脖子上。
「实在不行,你就反了吧。淮南王总归是向着你的。」
他却拒绝的干脆,还未褪去稚嫩的脸上已经有了威严之相。
「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可不只是运气。况且无根无凭,拿什么去求别人的兵马相助。」
「陈洲走一遭,邱家便可沉冤得雪,也是很值的!」
他看着我,目光切切。
让我心神一晃。
邱家与你何干,况来日方长,保命要紧!
但我将没说出口的话咽下了——邱家,确实很冤。
一府百余口人,一夜被血洗,在薛家伙同沈家的指证下,背下了贪污赈灾款的罪名。
刚冒出头的皇子便要与世家沈家为敌,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可我们,有自己的谋划——引君入瓮,釜底抽薪,永绝后患。
至于邱家,我再三叮嘱他,来日方长,莫要赶狗入穷巷。
说完邱家,我们沉重的一句话没再说,只淡淡地盯着头顶的那一轮皎洁发愣。
月光温柔如水,虽不及烈日璀璨,但却能撕碎长夜的黑暗,亦是极好的。
就像,就像此时此刻的顾蕴清一般。
难得是皇上也来了,在我们即将散了的时候。
「要么就忍一辈子,要么就借着陈洲冤案一鸣惊人。」
他说话依然冷冰冰,可眸子里却有了一丝忧虑和期望。
顾蕴清身上的坦荡,顾蕴清眉目间的坚韧,顾蕴清的能屈能伸,都让这个曾为北凉质子的帝王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啊。
顾蕴清的野心他也知道的,顾蕴清的无助他也清楚的。
可他,还是什么都没给过他。
他要的,只能一次次拿命去拼。
「好好活着!」
天气寒冷,哈气成冰,我还是只有这一句带着热气的话留给顾蕴清。
他神色清冷,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化成了嘴巴的一句玩笑。
「待我回来,你若仍忘不掉沈家的落汤鸡,我便逼着他八抬大轿迎了你。」
我没有回她,亦不敢看他眸中清月的闪亮,只留给了她一个背影——等不到你回来了。
顾蕴清走的那天大雪,我送他至宫门口,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苍茫。
唯有他,一袭青衣,端坐于马上,似乎在撑着这天地之间唯一的脊梁。
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如此顶天立地了?
明明我初见他时,他还不及我高,不懂得隐藏情绪,一张稚嫩的脸上全是惊愕。
可如今,他竟成了真正能顶天立地的男儿了。
似是察觉到了我的目光,他顶着一头的雪白蓦然回首,坚毅的脸上带着融化冰雪的一丝笑意,只冲我挥了挥手便扬身而去。
我知前路虽艰险,但他不是一般人,我就是信他定能大胜而回。
顾蕴清刚走,皇后便接二连三邀赵相之女入宫作伴,言语间的亲昵已经将她的心思摆在了明面上。
我默不作声,甚至助她一臂之力——将从皇后宫里偷出来的大皇子顾蕴琅的信物,悄悄塞到了赵清清的身上。
她含羞带笑,以为是顾蕴琅的心意,行事之间,已经拿自己当半个皇室中人了。
皇后生辰那天,半玩笑地提了提大皇子与赵清清的婚事,想请皇上赐婚,给大皇子和赵清清一个体面。
皇上还未表态,李将军的千金李知桐便失魂落魄地失手摔碎了茶碗。
赵相看出端倪,以「待大皇子归来再议不迟」岔开话题。
李后整晚阴沉着脸,赵清清脸上亦是很不好看。
挨到宴会结束,皇后面色不善地将将军夫人留下用茶,却让李知桐和她去选一件可心的首饰带回去。
「桐儿对本宫有怨言?」
「桐儿不敢。」
「情爱在权势面前实在不足为耻,莫要琅儿因此误了大事才是。」
皇后急言令色,将敲打的话说的很是坦白和不留情面。
但终究在对上对方红彤彤的眼眶时软了神色,将一成色绝佳的翡翠镯子套到了李知桐手上,柔声劝到:
「待琅儿登上皇位,那皇后之位到底由谁来做,还不是由我们李家说了算。」
「忍一时之气而已,桐儿莫要心急。我总归是你姑母,不向着你又会向着谁?」
李知桐乖巧点头,但眼中的不甘被趴在旁边嗦糖葫芦的我捕捉得一清二楚。
皇后的话也逃不过守门的那陌生内侍的耳朵。
李家母女还未出未央宫,皇后便支着脑袋叫头疼:
「都是不省心的,怎就没人替本宫想想难处。本宫不好过了,他们又能好活?」
我听得此话,抓起桌上的糕点就追了出去。
「坏人!」
猝不及防的李家母女,被黏黏糊糊的糯米红豆糕扔了一身。
「母后说,大坏人。坏坏。」
「我讨厌你们!」
神色大变的二人对我怒目而视,话还未问出口,追出来的霁月姑姑便将我逮住。
宽慰道歉的话说了一箩筐,也未散去二人的冷色。
我狂妄一场,未得好果。
皇后将我罚跪于宫内,命最严厉的嬷嬷教我规矩,掌心被打得红肿不堪,我也未露悔意。
皇后与李家有割不断的血脉亲戚,可与将军夫人却没有。
将军夫人中年得女,如珠似玉,疼得像眼珠子一般,如何舍得她受半分委屈。
皇后虽给了安抚,但那要她隐忍着做妾的意思,却没有半分动摇。
而我的火上浇油,无异于将皇后对他们母女的怨言和不满打在了脸上。
将军夫人那般无所畏惧的人,今日与皇后种下的心结只怕很难了。
顾蕴琅和李知桐青梅竹马,早生情愫。
皇后与李家,也都默许,亲上加亲不过是早晚。
虽被瞒得紧,但总有端倪。
顾蕴琅的信物,是让彩云姑姑转交于李知桐的。
却被皇后拦在宫里,装到了抽屉最里面,被我看得一清二楚。
才有了顾蕴清与赵相的刻意交好。
离间计,她最擅长的,我还给她了。
皇后为打压顾蕴清得文臣的支持,将主意打到了赵相独女身上,于李家而言实属背信弃义之举。
赵相不慕权贵,却将亡妻留下的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只求她幸福顺遂,哪里容不得旁人算计。
不过短短两日,赵相便以病重之由在朝堂上告了病假,连着赵清清也因侍奉病父,再未入过宫,甚至连赵府府门都未再跨出过。
皇后的算计落了空,得罪了赵家也伤了李家的心。
她,真的要孤立无援了。和我母妃当年一样。
顾蕴清虽然不在,但我们的计划却一如既往在推进,他的皇宫,我也在帮他守着。
15
皇后在李家突然无诏不入宫的疏离里病了,是真病。
大皇子千里修书至未央宫皇后手中,可字里行间的怨怼毫无遮掩。
他怪他母亲伤了他心头肉桐儿,他怪他母亲不分轻重得罪了李家,他更怪他母亲自作主张插手他太多。
皇后大气之下将李家自辽东得来的琉璃香炉摔了个粉碎,咬牙切齿将打小报告的母家恨了个干净。
这事被我刻意传到李家时,将军夫人冷笑着回道:「中宫娘娘金尊玉贵,我们这些粗鄙之物何以入得了她的眼,摔了便摔了吧。」
没过几日,李将军得一上好赤狐皮,不远千里,快马加鞭送回来。
皇后缓了神色。
总归哥哥是惦记着自己的。
往日里李家但凡得了好物,都是第一时间送进宫来的。
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可这份血脉相连的牵挂才最珍贵。
只是这次,皇后失算了。
那望眼欲穿的上好百年赤狐皮,她始终没有收到。
半月后,后宫宫宴上,赤狐披肩裹在了将军千金的肩头,也裹痛了皇后的心。
朝廷命妇对李知桐这件披肩极尽谄媚的夸赞之词,犹如重锤,锤的皇后面无血色早早回了宫。
关起门来她才放肆大怒,放下了皇后的端庄和体统,扫落了一桌子的糕点茶品,还摔碎了两个琉璃盏,才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小凳子上。
霁月姑姑忙倒了杯热茶给她顺气,可热茶还没咽下去,她便带着一口热血喷了出来。
她气急攻心,便病倒了。
绵软无力地倚在床上,再没有了往日里的盛气。
彩云姑姑的养身药理,换了两样,效果果然天差地别。
嬷嬷不知我的歹毒,还教我侍奉于床边,汤药茶碗样样伺候到皇后跟前。
可皇后见我更是火冒三丈,激动之下病又加重三分。
无奈,我被赶到了殿外。就又得了清闲,开始四处跑的勤了些。
从养心殿偷听到顾蕴清陈洲之行十分艰难,几次遇险都勉强逃出生天。
陈洲事急,沈家并不会坐以待毙。不过是个不得宠的皇子,他们下起手来竟狠辣得无所顾忌。
但有三千暗卫相护,总归性命无虞。
淑妃的肚子肉眼可见大了起来,生产不过就在这一两个月,沈家主母来的勤了许多。
淑妃在母族的要求下,对皇上缠得更甚从前。
肚子的孩子被他二人寄予厚望,连晚晴也在淑妃的再三恳求下被送回了宫。
朝霞宫里老少团聚,一片欢欣。可未央宫里皇后形单影只,只剩孤苦。
李后眼里的恨意,已经不加掩藏,她等不及了,她又要出手了!
16
皇后病重,大皇子终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
一入宫,便与皇后起了争端。
新开的香炉里焚烧着彩云常用的香,袅袅白烟里带着熟悉的阵阵香气,却只在今日,让人满心张牙舞爪的愤怒无处躲藏。
大皇子在皇后对李家的诸多不满里,终是冷了脸。
「儿臣已经开府了,该做什么儿臣很是清楚,母后何必事事干预,让我落得个负心的骂名。」
皇后还未说完的话被截在了肚子里。
她大惊,盼星星盼月亮,盼回来的母子团聚却是如此场景,不免痛心不已,出口的话尤其伤人。
「本宫是为了谁?若不是为了你,本宫何必殚精竭虑绞尽脑汁。你若是个中用的,就该跟那个劣种一样,靠着自己的本事去谋划去抢,而不是享用着本宫的庇护还对本宫诸多埋怨。」
皇后的话如同火红的烙铁,在顾蕴琅心上留下了巴掌大个伤疤。
以至于顾蕴清在陈洲失踪的消息传来,满朝震惊却无人敢接下这烫手山芋时,顾蕴琅竟在偷听到大臣将顾蕴清看作英雄以后,一意孤行,自请下陈洲。
皇后急了,拖着瘦弱的身子带着我冲入了养心殿,想与我同跪于陛下跟前,声泪俱下地给大皇子求个安生的恩典。
可顾蕴琅在皇帝面前跪得笔直,面上的坚决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九五之尊只剩这一个安好的皇子,心中顾虑自然颇多。
「陈洲之行非同小可,你二弟至今生死未卜,你可知你执意要去意味着什么?」
顾蕴琅心口的伤疤隐隐作痛。他自视高贵,与低贱卑微的顾蕴清大不相同,他不许旁人将他二人相提并论,他要证明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顾蕴清做不到的,他不过是轻而易举。
顾蕴清一事无成,算哪门子的英雄,好贵的他才是。
他太急切地需要证明自己了,将话说得斩钉截铁。
「儿臣若连此事都无法妥善处理掉,也不配为凤子龙孙的。」
「好!这才是朕的好儿子。朕便拭目以待。」
皇上金口玉言,连连叫好,让皇后劝说的话再无开口的余地,但对顾蕴琅的忧心却不减半分。
这是她急不可待之下逼出来的结果,连赵相的力荐都省去了,直接将唯一的儿子逼去了陈洲。
她自知理亏,但对板上钉钉的事也无计可施,只好放下身段传信于将军府中,恳请将军夫人能拨一行得力之人从旁相助。
哪知回信的人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匍匐道:「将军夫人说,将军不在府中,她做不得主,一切事宜待将军回来再商榷。」
将军回来少说也得一年半载,而顾蕴琅出发之日便在隔天,这便是拒绝了。
我躲在她身后,掩饰不住满心的幸灾乐祸。
不枉我费尽心机为他们种下心结,如今倒是收获余利的时候了。
天在助顾蕴清,我在全他的道。
17
顾蕴琅按时出发了,那日皇后盛装出席,把酒相送,将收集来的东西一并给了他,只是并未带我。
我带着我破了壳儿的草籽,偷摸跑到了顾蕴清的宫殿里,替他照看好他的宝贝们。
他虽长的并不强壮,却爱养鹰这种难以驯服的东西。
那只随他南下的雄鹰回来了,就是消瘦不少。
看到雄鹰安好,我也知晓他是安全的。
喂饱了鹰,我才倒掉怀里的香灰,揣着落下了的一颗心回了未央宫。
没错,彩云的熏香,是我换的。
在未央宫忍辱负重三年之久,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学不到,区区熏香而已,又有何难。
大皇子雷厉风行,一入陈洲便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搜查,一查之下,惊天动地。
接连送回的证据让养心殿大发雷霆,跪了一地的文臣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受其牵连脑袋搬家。
训斥完畏手畏脚的大臣们,他难得入了未央宫,看着消瘦的皇后,也难免有了几分愧色。
「怎得病的这样重了?当好好养着身子才是,朕的后宫,还需要你。」
「你将琅儿教的很好,朕,甚是欣慰。」
所以,顾蕴清呢?因为没有母族可以仰仗,即便是生死不明,也便就此算了?
皇后受宠若惊,但也日益好转。
却不想,隔日的一击惊雷,直接将她击打得溃不成军。
顾蕴琅死了!
被暗杀于陈洲衙门。
与百里加急的噩耗一同传入京城的,还有薛家与沈家的累累罪证,却是落的顾蕴清的印。
他倒是忘了我的叮嘱,落的一身伤也终是把沈家的累累罪证收了个齐全。
皇上痛失嫡长子,大越痛失皇长子。
薛家沈家九族相连,同时入狱。
七十岁的沈尚书,还未入狱已气绝身亡。
皇后突闻独子身亡的噩耗,口喷鲜血,直接昏死过去。
淑妃听闻父兄老小皆被押入大牢,而父亲也因承受不住巨大变故一命归西,便顾不得身子笨重,冲出朝霞宫便要去养心殿求情。
却在宫门外的台阶下摔倒,即将足月的公主胎死腹中,淑妃的恩宠也到了头。
皇后早就料到了沈家必有今日,所以那被打磨光滑的石阶早晚都有大用,如今倒真是用上了。
朝堂与后宫的风云变幻,只在一夕之间。
只有我知道,顾蕴清定是用了大力,才能在顾蕴琅击杀他之时完成反杀大计,将我们扫清道路的大计顺利完成。
18
皇上焦头烂额一夜苍老,皇后与淑妃痛失至亲都自顾不暇,我又得自由了。
我带着苍鹰衔回来的虎符,入了大牢深处,终于见到了憔悴不堪的沈之洲。
「许久不见,小沈大人别来无恙。」
他晃神好久,才认出这个眼神澄澈清晰高高在上的人,是我。
「沈大人可有后悔当时为讨三公主欢心,将我的自尊踩了个稀碎?」
「是你?皇后治好了你的疾病?」
他愣了一下,似乎还有几分惊喜,以为我是念着从前的情意来看他的。
「我早就好了,在你送我手钏之前就已痊愈。」
「好了怎也不告诉我,倒是生分的很。」
他神色一滞,却转而眉眼带笑,又和我攀起熟络。
「告诉你了,你便直接杀掉我?连下毒的手钏钱都省去了,倒也划算。」
「我倒宁愿你听了淑妃的话,直接了结了我,而不是用慢刀子一点点割死我母妃。」
我不留情面,将残忍的真相甩在了他白皙的脸上。
他闻言大惊,追着问我如何知晓的。
我笑了,纯良无害但带着刺。
「你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他将信将疑,却见我手无寸铁,倒也挪动身子到我跟前两步之遥站住。
虽隔着玄铁门,但我一伸手就将他猝不及防地拉到跟前,顺势掐住他的咽喉不放,随手将两粒药丸扔进了张大的嘴里。
然后厌弃地将他摔落在地,看着他扣喉干呕,想要自救。
「白费力气!这是皇后给我的哑药和穿肠烂肚的毒药。我母妃受过的苦,你该尝试一番才是。」
他惶恐,跪在跟前苦苦哀求,求我给他一条活路。
看着他这副狗都不如的样子,我心中却恨的更甚。
「我百思不得其解,在母妃中毒以后,我一直想问你,为何慢性毒药在我身上,可日日消沉到没了生机的却是我母妃?你若给我个解释,我便在你行刑之前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居高临下,望着这个待宰的羔羊,施施然开出条件,也将曾经缠绕心头的魔障求出个答案。
他声音已然嘶哑,不久后便会彻底失声,五脏六腑的疼痛也慢慢升起,捂着肚子急急回道:
「手钏本无毒,但配上陛下赏的软筋汤药便有了毒。我要见姑姑,姑姑……」
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捂着肚子四处打滚。
我冷着神色,掩饰不住一身的杀意,却不忘祸水东引。
「原是如此。淑妃你是见不着了,她小产了,被陛下关在了朝霞宫里出不来。但晚晴还在公主府,我可以安排她来见你。」
「至于你要的真相,除了只手遮天的皇后娘娘,谁还有那么大的本事。」
淑妃对我母妃下了慢性毒药的事,我是在未央宫不小心摔碎了一颗珠子时,从彩云姑姑面露讶异的神色中猜到的。
淑妃没有那么大的耐心,沈之洲想不出这样的计策。
是周涵,沈家内院里养出的宫斗女诸葛出的谋划。
我自第一次见到她,便知是她,所以我将她一刀了结嫁祸未央宫时,无有半分犹豫。
谁能想到,那么清风明月般的世家公子,送给我的生辰礼物,却是为了取我母妃性命呢?
如今,他与他的沈家,都要为我母妃赔命了。
19
晚晴去见了她表哥最后一面,在被斩立决的前一天。
他被腹中疼痛折磨的形容枯槁,奄奄一息。
即便不被问斩,他也活不过三日。
见到自家表妹,他已经动弹不得,只大口大口往外吐鲜血,却还是勉力在她手中留下了字迹。
隔了几日,晚晴借着探望淑妃的机会,将她表哥写在她手心的「皇后」二字告知了淑妃。
淑妃家破人亡还痛失子嗣,她将这一切都归咎在病重的皇后身上。
可眼下,她除了恨,倒也无计可施。
皇后的哥哥李大将军终于回来了,跪在未央宫的正中央,满心愧疚。
我捧着冒出绿芽的草籽坐在廊下玩耍,将二人对话只字不漏听在了耳里。
「内宅妇人,鼠目寸光,误了娘娘大事,也害了殿下,臣难辞其咎。」
向来刚硬如山的威武大将军,两鬓生了白发,此刻跪在妹妹跟前声泪俱下。
皇后再也难掩悲伤,抱着哥哥痛哭流涕。
「娘娘莫要再伤怀,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加紧修复好与陛下的夫妻关系。只要你仍是中宫皇后,往后,无论哪个皇嗣坐上那位置,你仍是独一无二的太后啊。」
不愧为大将军,这样的胸怀与眼界,可惜皇后半分未曾修到。
皇后虽心有不甘,但实在无可奈何,只能听了将军的劝,大碗汤药顿顿不落,甚至主动派出人手去搜寻顾蕴清的下落。
相比于有母族的其他皇子,眼下现成的顾蕴清似乎更好掌控。
毕竟,这么些年,他都是任她拿捏的软柿子。
皇天不负有心人,顾蕴清回了京,是太妃表弟淮南王亲自送入宫的。
据说顾蕴清被追杀时,后背中箭乘船被凿,顺流而下到了淮南王封地。虽被渔夫所救。
只是他伤势太重,始终未能苏醒,便无人能知。
顾蕴清受伤是真的,只是对他痛下杀手的并非只是沈家,还有皇后与顾蕴琅的人。
其中艰险令人生畏,但好在有三千暗卫相护,他终于活着回来了。
皇上大喜,皇后五味杂陈还是撑着勉强的笑意主持了家宴。
席间,淑妃与晚晴也在。
淑妃经此一事,似乎老了不少,曾经的娇媚柔软,只剩木然。
只是偶尔,看向皇后时,带着十足杀意。
皇后待顾蕴清尤其亲厚,开府后里里外外的事宜都亲自叮嘱,这副用心,明眼人都能窥见。
淑妃终于坐不住了。
二人均痛失爱子,自己没了恩宠和家人,皇后却依然稳坐高位,享尽荣华,她不甘心,却又奈何皇后不得。
她这么没用,我当然要不遗余力地帮她一把。
于是才有了她身着素衣一脸玉石俱焚的决绝,摊开我暗中送于她的皇后这些年戕害宫妃毒害皇嗣的累累罪证,跪在了养心殿外,只求公道。
那些证据可真皇上痛心啊。
既有二皇子生母被害的事实,也有我生母被杖杀的缘由,更有我母妃被数次陷害最终被毒杀的真相。
那都是我来了未央宫以后,装疯卖傻一点一点从彩云那里偷出来的。
人证好像早就没了,毕竟彩云死了,映月也死了。
但,彩云被扣在李家的家人还在,被顾蕴清派送到了淑妃宫里。
人证物证俱全,皇后之恶行罪无可恕。但事关皇家颜面,皇上明面上不敢张扬。
只以皇后身子欠佳无力主持后宫为由,收回了后印,将其囚禁在了未央宫里,任何人不可随意进出。
像我母妃当年被冤枉谋害了淑妃皇子而被禁足忘尘宫里那般。
他,还是舍不得拔掉李家这棵参天大树啊。
可李将军手握重兵,又贼心不死,我与顾蕴清却不敢留。
20
前朝顾蕴清已无对手,大越唯一皇子,又有赵相和淮南王的全力支持,站稳脚跟并不艰难。
皇上经历了接二连三的打击,身子每况愈下,唇上甚至带了一抹紫黑。
顾蕴清专门请太医瞧过,却并没有中毒迹象。
父皇最近时常思念母妃,忘尘宫去的愈加频繁了,只是每每坐上片刻以后,便会大咳不止,甚至昨日还咳出了血来。
他倒会自我安慰:「皇位后继有人了,倾儿这是要朕去陪她了,她等不及了。」
母妃不会等他,但我确实等不及了。
未央宫里只有霁月与李后二人相互为伴,以至于我从早就看好了的树上爬进去时,无人发现。
皇后见我来了,似乎也不意外。
「还知道来看看本宫,也算你有良心。」
我步步靠近,擦着手上磨破的手皮。
「哦?那娘娘可知我今日之行,便是要将你这参天之柱劈断后当柴烧?」
她这才大惊:「你……你……」
「我不是傻的,这漏网之鱼倒让娘娘受惊了。」
她目露冷光,咬牙切齿:「果然如你生母一般,是个诡计多端的贱人。」
「娘娘不骂我是草芥了?这区区草芥,借着狂风暴雨茁壮成长,竟拱死了你这参天之柱,倒也新奇。」
「你来做什么?」
「杀你,为我母妃报仇。」
「你疯了,霁月!霁月!」
我自幔帘上撕下一条,把在手上试着可够结实。
「别叫了,刚死透,还是温的。」
她这才害怕,挣扎着要往出跑,可是发软的四肢让她行动尤其不便,被我拎着脖子扔回了太师椅前的地上。
「跑?往哪里跑?我母妃没能跑出去,你也休想。哦,对了,你怕是不记得了,当年抓母妃回宫的就是李将军呢。」
「你毒害了淑妃的孩子推到了我母妃的头上,将我母妃的孩子推入池塘之中,还一番设计让我母妃逃跑被抓回,最后一盘毒点心直接要了她的命。你步步为营,将她算计的好苦啊。」
「如今,被我杀了儿子又夺了后位很不甘心吧?是不是还等着新帝登基给你自由与尊贵?休想~」
她大喘粗气,一点点挪动身体。
「当年母妃的软筋药你也尝到了,滋味不好受吧?她可用了五年呢。」
她连连摇头,眼中的哀求和惧怕十分扎眼。
「你想逼她逃跑,给我下药还不让太医为我医治,你可知,这样我很难活啊。」
她被我逼得没有退路,背靠太师椅,盯着越来越近的布条已知在劫难逃,倒也痛快起来:
「我就是要让你死,你死了她最后的指望没了,才能彻底恨上皇上,才好自寻死路。」
「所以,我死了。被你毒死了。」
她瞳孔放大,满是惊诧,我嗜血而笑,将秘密悄悄告诉了她。
「母妃带出宫的只是一具死尸,而带回来的,是我。是处心积虑要入宫报仇的我。」
「但我后来啊,不想报仇了。她说,要我好好活着。为了她,我愿意好好活着。可你们为何放她不过?她死了,谁也别想好活。你,淑妃,皇上,都去死。」
「哦忘了告诉你,秋蝉姓邱,我也是。」
她惊诧的说不出话,便被勒住了脖子。
邱家的状子被压在养心殿里,九五之尊从来都知道,但他从未想过动摇京中局势来为我邱家洗刷冤屈。
君主不明,世上便会有千千万万个邱家。
所以,我是要杀昏君的。可是,我遇到的是宸妃,她明知道我是祸害,还是给我好多好多的爱,明知道我冲着死去的,却极力让我好好活着。
我动摇了,我的利刃变成了发髻上的装饰,我成了她的女儿。
可最后,她也没了。
我要为她报仇,我也要谋了这见不到光明的皇权。
如今,我快做到了。
可母妃啊,你能看到吗?
你的女儿,为你报了仇呢。
我抹掉眼泪抱着落在未央宫里的那株坚韧的青绿,蹩手蹩脚从树上掉下去时,被顾蕴清接在了怀里。
「看你今日换去了拖地裙,就知道你肯定会到这儿来。」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手脚慌乱,也顾不上回话。
他轻轻将我放在地上,握着我被李后抓破皮的手背,满目深情地柔声道:「这样的事情以后都让我来做吧,女孩子,矜贵。」
我急着擦去我攀树的痕迹,没有给他正面的回应。
犹记得顾誉还是皇子的时候,亦是清明与深情不二的。
可后来,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他的初心都磨没了。
顾蕴清会一样吗?
会不一样吗?
但那与我也是无关的,毕竟我不是母妃。
21
未央宫里几日的饭菜都没有领了,端在门口放几个时辰又原封不动地被端了回去。
负责的内侍将此事报给了皇上。
咳嗽不止的皇上本不想理会,经不住顾蕴清劝说,还是派人去一探究竟。
回禀的人是连滚带爬跪在我们身下的——皇后自戕了,霁月姑姑也随她而去。
但霁月留下的遗书却被带到了跌坐在皇位上的陛下跟前。
「冷宫难熬,皇后受不住,便追随大殿下而去。我自知罪责难逃,只求皇上饶了未央宫旧人,只因皇上所中毒熏香全由我一人所为。霁月,以死谢罪。」
九五之尊命不久矣,无色无味又难诊出的剧毒,除了彩月,还有谁能制出。
他终于有了天子之怒,而后果便是李家军权被夺,这棵参天之柱终于被放倒了。
只可惜,李家的虎符刚送到他手上,他便头一仰昏死过去。
他开始卧床不起,日日喊叫哪儿哪儿都痛,甚至求着顾蕴清给他个痛快。
但我不依,命太医好好医治他,奇珍异草用尽,就是不让他轻易断气。
让他日日受尽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让他无力自理活得犹如蛆虫,让他承受比我母妃更憋屈百倍的苦痛。
如此,才能勉强偿还些欠我母妃的情债。
我每每带他进入忘尘宫,必带他去母妃画像前驻足。
他在缅怀里吸尽了带着慢性剧毒的熏香,才有了今日的生不如死。
当然,我也和他一起中了毒,但我事后都会服解药。
这种报复人的事,倒不必以同归于尽的惨烈形式收场。
皇上病重,顾蕴清以太子之身监国。
他把持朝政的第一件事便是为邱家翻案。
他没有忘我与他的交易——我帮他夺权,他替我翻案。
我是邱家幼女,在灭家之日被姐姐邱婵抱在地窖里酿酒捡回来一条命。
姐姐认出了屠杀我邱家百余口的是薛家人。
而薛家家主刚被沈家老爷举荐,不日便要入京为官了。
姐姐卖身入薛家,随着薛家幼女被选入了皇宫。
薛家女命薄,从淑妃宫里勾搭了几次皇上便被夺了性命。
秋蝉找准机会要击杀淑妃时,却被我母妃撞到并拦了下来。
母妃趁机将她要去了忘尘宫,她却趁母妃逃跑之际带上了我。
后来,淑妃被抓,我也随之入了宫, 被当做了顾念初的替身,藏在了忘尘宫里。
她只让我好好活着。
顾蕴清是知道我的, 从前的顾念初还在的时候,经常会摸去他宫里捉蛐蛐。
所以我入宫后不久,爬墙而出要去狙杀皇上而与他碰了正着时, 他就知道了。
他没有揭发我,反而将我推了回去。
「要保命就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今日若你翻墙而出被他人发现,明日被处死的便是整个忘尘宫。」
我再没有爬出过,为了母妃和姐姐。
我收起了仇恨, 缩在了忘尘宫里度日, 可她们还是死了。
我姐姐是被映月灭口后扔到井里的, 她腿上的伤是姐姐的簪子留下的。
我知道。那簪子和我要杀皇上的,是一样的。
所以我要报仇,我找上了顾蕴清。
我们时时隐忍,步步谋划, 才灭了这后宫,夺了这天下。
沈大人贪墨赈灾款, 却被地方官员邱大人发现端倪,可送入京的证据经了薛家的手。
薛家家主为沈尚书门生, 为帮自己的儿子善后, 沈尚书将邱家交由薛家处理。
薛家的处理手段便是灭门和栽赃。
顾蕴清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 为邱家翻了案。
我邱家,终是沉冤得雪, 可是那一百余口活生生的人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22
淑妃被赐毒酒的那天, 还在喊冤。
她心安理得享受着沈家贪墨来的富贵和奢华,东窗事发后却还在喊冤。
送毒酒的内侍没有手软,她不喝,硬灌!
皇后死了, 淑妃死了,皇上马上也要死了。
邱家的冤,母妃的仇都了了,我终于没了留恋。
至于清誉……
「文(」他点点头,一脸认同, 声声应和:「我与淮南王商量好了,稍过两个月, 你便以淮南王县主的身份入京, 届时……」
「二弟!」
我出言打断了他的美好愿景,不顾他的惊诧, 继续道:「你要做个太阳,做个让天下的草芥都能茁壮成长的太阳,要撑起大越的脊梁,做个清明的好皇帝。而我, 只想替母妃好好活着。」
他的心思我怎么不懂?
但是九五之尊的真心是求不得的。
我不是母妃, 不会在情爱里乱智,更不会再委屈自己把未来交于他人手里。
他在我的深沉注视下,也懂了。
虽满目伤痛,却还是放我走了。
我走的那日换他在城楼上目送我离开, 但我没有回头。
我不会回来了,便也不必回头。
母妃嘴里的望秋山的花海我还没看过;
北凉闪电一般的小马驹我也没骑过。
宫外那么大,我要去看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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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继续......
故事二:
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已完结,请放心阅读)
谢家三郎蒙冤下狱后,被判贬谪岭南。
我不顾家人阻拦,在狱中与他草草成婚。
从名门小姐沦为村妇的第六年,他终得昭雪,重返上京。
可他风光没几日,便邂逅了【真爱】,执意以正妻之礼娶做平妻。
我哭过闹过,却无人在乎。
所有人都说:
「这条路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别再矫情了。」
「安生过日子不好吗?」
对,是我选的路。
可既入穷巷,我也该及时回头。
1
「你究竟想如何?」
与谢明思大吵过后,回娘家的第二个月,他并没有来接我。
反而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地将他的心上人抬入了谢府。
那位女子以谢三夫人自居。
与谢明思恩爱和睦。
时常一同外出。
或打马游街,或吟诗泼茶。
不少人都以为,那才是正牌的谢三夫人。
阿娘知晓消息后发怒了,气得对我连连拍打:
「女婿只是想娶个平妻。」
「又不曾叫你退位让贤?」
「你何至于妒性如此大?」
「现在好了,新人娶了,女婿也不来接你,我看你怎么办!」
我任由阿娘打骂,不敢闪躲。
待到阿娘累了,捶地大哭时。
我才跪在她的身边,试探道:
「阿娘,我能不能,和谢明思和离?」
我说得很小心。
但阿娘还是给了我一耳刮子。
我被阿娘打得偏过头去。
捂着脸,怔怔出神。
阿娘喘着粗气道:
「和离?」
「你想都别想。」
「你就是死,也得给我死在谢家。」
阿娘恶狠狠地瞪着我,手指都在颤抖:
「你当初执意要嫁给谢明思的骨气呢?」
「不叫你嫁,你非要嫁,还跑去牢里成亲。」
「那个时候不要姑娘的脸皮子,如今怎的要脸,受不了羞辱了?」
我被阿娘骂得脸上火辣辣的。
可阿娘犹恨不够,恶声恶气道:
「你有今日,都是你自甘下贱换来的。」
「谁叫你没皮没脸,自个巴上去。」
「还眼瞎目盲,挑了个那样不知感恩的男子。」
「岭南那等蛮荒之地,你陪着他一待就是六年啊!」
「可谁在乎呢?」
阿娘抹了脸上的眼泪,在婢女的搀扶下起了身,整理好衣衫后。
她朝着门外走,丢下一句:
「要么你就乖乖给我回谢家。」
「要么,你就三尺白绫了结自己吧!」
「我孟家,决不能出了一个自甘下贱的女儿后,又出一个不能容人的弃妇。」
我跪在地上,无地自容。
自甘下贱的是我。
不能容人的弃妇……也是我。
2
我对谢明思算得上是一见钟情。
他是上京的双璧之一。
何等风采,自不必多说。
阿娘知晓我的心思后,化解上一辈的恩怨由头,促成了这桩婚事。
可谢明思的眼里没有我。
他喜欢貌美多才、性情不羁的女子。
哪怕是青楼里的花魁,打鱼的渔女,在他眼里,都远比我有趣。
定亲数年,他与我说的话不超十句。
婚期一拖再拖。
阿娘气急败坏,想要退婚。
是我坚决不肯。
就在我拖到了二十,成了上京最有名的老姑娘时。
谢明思却被人污蔑,以诗词嘲讽太子蠢笨如猪。
他被下了大牢。
前途未卜之时。
我身着自己绣的嫁衣,在牢中与他成婚。
我以身入局,孟家这才出手相助。
在岭南的六年。
谢明思只是一个小县令。
岭南临近边陲,其中关系盘根错节。
我们曾双双病倒,命垂一线。
也曾因他不愿与当地的官员同流合污,被断了衣食,没了俸禄。
谢明思是官员,有政务,不能做买卖,我也只能做些果腹的生计。
最困苦的时候,我还需要打柴、捕鱼、摘野果为生。
不仅要养自己,还要养谢明思。
还要维持世家夫人的体面,不可在外露了怯。
一向目下无尘的世家公子眼中,终于看到了我。
那时他抱着我,一句又一句地说:
「抱歉,是我害了你。」
最风光时,他也曾对我说:
「有六娘与我相伴,此生足矣。」
那六年里,我们如同寻常夫妻那般恩爱。
我以为,我们会这般下去……
谢家不来接我。
我便只能厚着脸,自己回去。
但回去那日,谢府却不开正门,只许我从侧门走。
我愣了一下,送我回来的兄长率先发怒:
「谢家是何意思?」
「谢家明媒正娶的正室夫人,连正门都走不得了吗?」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红裙,头上戴着金灿灿步摇的少女自内走了出来。
正是谢明思新娶的夫人。
她抬眼瞧我,扬起下巴:
「明媒正娶?不见得吧?」
「我可是听说了,她可是翻墙跑出来,跑到牢里和三郎成的婚。」
「大户人家不是都要脸面,这种讲究起来是什么……」她满脸戏谑,又故作沉思,方才拉长了声音道:
「哦……自奔为妾吗?」
「既是妾室,怎能走大门?」
兄长闻言,顿时哑口无言。
我不堪地闭上眼,指甲深深没入了手心,心底冰凉一片。
她见我和兄长没有反应,脸上的得意越发明显:
「虽说我出身江湖。」
「但也知礼义廉耻。」
「谢三郎爱我,要娶我过门,便要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地娶我。」
「比起那些个不要脸、上赶子巴结的贵女,要强多了。」
说着,她盯着我,似笑非笑道:
「说来,我很好奇,你怎有脸以正妻自居?」
「莫说高门大户,就是乡野人家也不会要你这样不知廉耻的女子吧?」
兄长闻言,咬着牙低声道:
「谢府居然让这样的女子堵在门口,给我们孟家难堪?」
他瞪了我一眼。
但为了孟家的颜面,只能硬着头皮为我撑腰。
他扬起了声音冷冷道:
「你们谢府欺人太甚,竟敢叫我孟家女做妾?」
「我现在进宫找皇后娘娘做主。」
「这谢府不回也罢。」
说着,兄长便喝令马车调转车头。
刚刚下令,谢府的大管家就匆匆跑了出来。
跪在我的马车前,连连磕头,又自打嘴巴:
「夫人息怒,舅爷息怒。」
「都怪小的疏忽了,才叫底下人开了侧门。」
紧接着,大门轰然打开。
兄长冷笑,但还是下了这个台阶。
放下车帘时,我余光瞥见那女子不甘的面容。
嫉妒,怨恨,恨不得将我一口撕碎。
3
我想,她定然是以为。
我会受不住这气,再不回谢家。
可惜,她不知道。
孟家宁可不要我这个女儿,也不会要一个弃妇的。
入了谢府后,我要先去拜见我那婆母。
可她不见我。
在这之后,每次我来请安,她都借病托辞。
而那新入门的夫人,却能以媳妇的身份见到她。
几个妯娌,也与她相交甚好。
我看得分明,这谢府上下,只把她当成了正室。
但我又能如何呢?
好在谢明思还算守规矩。
一个月三十日,我和那女子各占十五日。
若有多出的日子,那便睡书房。
他也想与我缓和关系,赠我明珠,为我绘像。
可我都不理他。
他很不理解:
「你从前不是这般心胸狭窄之人。」
「为何如今就要咄咄逼人呢?」
我不想与他吵,只是默然。
任由他唱独角戏。
他被我气坏了,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就气得甩帘离去。
日子久了,阿娘知道消息,又写信来斥责我:
「要么早早死了干净,要么就给我弯下腰。」
「拼命拢住夫君,守住你的正妻之位。」
「跟个木头人一样的不争不抢,你以为你活得清醒淡然?」
「谁不笑你又蠢又不要脸。」
「好不容易得了些许谢明思的青眼,又有那六年情分在,你非要就此认输?将他拱手让人?」
阿娘总是骂我。
但我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想我过得好。
我听了阿娘的话,再不对谢明思摆冷脸。
可谢明思不愧是谢明思,见我缓和,便得寸进尺。
「娇娘有孕了。」
「想住你的正院。」
「你就让出来给她吧!」
见我脸色惨白,他还喋喋不休道:
「这孩子日后也要唤你一句阿娘。」
「你就当为了孩子着想。」
我气笑了:
「这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凭什么为他着想。」
可谢明思却理所当然道:
「你又不能生了。」
「这孩子与亲生的,于你而言,又有何异。」
果然,枕边人扎心才是最痛的。
我颤抖着声问他:
「我不能生了,谢明思,我究竟是为何不能生的,你忘了吗?」
我也曾有过孩子。不止一个。
可每一个,都因我过度劳累,而生生离我而去。
最大的那个,我都怀到七个月了。
为了保它,我在床上躺了六个月。
可听闻谢明思被上官扣留,我只能咬着牙下床为他奔走。
当天晚上,那个孩子就成了一滩血水。
我不是没有怀过的!
他不敢看我,嘴上说着:
「你也知晓怀孕的艰辛。」
「推己及人,你就对娇娘好些。」
我笑了,笑得癫狂:
「推己及人,我做不到。」
「她又不曾像我一般,陪你在岭南……」
「够了!」谢明思一脸烦躁,大声道:
「你究竟还要说多久?」
「你陪我吃了六年苦,我知道。」
「我不是都已经娶你,给你正妻之位了吗?」
「我当初又没逼你,要不是有那六年,你觉得你嫁得了我?」
谢明思说着,满脸不甘和嫌恶:
「当初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来嫁给我。」
「又不是我求着你,和我一起去岭南受苦。」
「可你们孟家,却好像我欠了你永生永世一样。」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心疼你为我毁了名声,怕你没有退路,在狱中和你拜堂……」
不等他说完,我拔下头上的发簪,对着他就是狠狠一捅。
身旁的劝阻声、尖叫声,全然不入我的耳。
我满心都只有一件事:
【我要把谢明思的心给挖出来。】
【我要看看他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一群人上来拉着我,不顾身份尊卑地把我压在身下。
手上染血的发簪被他们夺走。
我则是直勾勾地盯着倒地不起的谢明思,恨恨地笑出了声:
「谢明思,你最好是死了。」
「若你还活着,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4
谋杀亲夫,乃是极刑。
谢家第一时间将我锁了起来。
谢明思新娶的那个女子,提着马鞭便闯进了我的院子。
一见到我,她就展开马鞭,想要抽我。
可谢家的仆人却一个个挡在了我的身前。
她气得不行,抽了好几鞭。
见都被人挡了,抽不到我身上,便发狂似的大喊:
「你们在干什么?」
「我要打死这个谋害夫君的贱人。」
我坐在上方,轻轻笑出了声:
「我的姑母乃是皇后。」
「我的大表弟乃是太子。」
「你莫不是以为,我已经死到临头。」
「所以可以踩在我的头上,肆意妄为了吧?」
她愤恨地盯着我。
我则是将目光移到了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信不信,莫说我杀了谢明思。」
「就算我现在杀了你腹中的遗腹子,我也不会有事。」
她有些受惊,下意识地用手遮掩住腹部。
我又笑了:
「放心,我不会对孩子下手的。」
说到底,我恨的是谢明思。
无辜的孩子,倒也不至于叫我痛下杀手。
她盯着我,满脸都是忌惮。
可她碰不到我,就只能恨恨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日都守在我的屋子前。
不许人给我送吃送喝。
便是送进来了,也是馊食烂菜。
她在屋外叫嚣:
「有本事你就饿着。」
真的是,忍久了,真把我当成软柿子了不成?
在又一次送进来残羹剩饭之时。
我推开了谢家的奴仆,夺门而出。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我扯着她的衣领,将她压在了身下。
扯着她的头发,就是一通打。
她下意识护着肚子,自然是打不过我,便被我打得直叫唤。
谢家人见状惊叫。
赶紧上来扯着我,又将她抬了出去。
后来,她便不敢来找我麻烦。
毕竟,她被我压着打,谢家也不曾为她出头……
被关在屋里的第六天。
谢夫人来了。
她盯着我,也是满脸厌恶。
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皇后娘娘命你入宫。」
「梳洗梳洗,进宫去吧。」
我不再像从前那般,对她毕恭毕敬。
闻言,只是淡定地坐在梳妆台前,由婢女为我梳妆。
透过铜镜,我看到谢夫人的面容带了些许扭曲。
我听她咬牙切齿道:
「我本以为你是个好的。」
「却不料你这般狠毒。」
我打断了她的话:
「在说我狠毒之前,先看看你的儿子做了什么吧!」
5
谢夫人不甘地闭上了嘴。
她也知道,作为一个后宅女子。
我对谢明思已经豁出了所有。
名声、孩子、地位。
可谢明思另娶别人为妻,还叫我让出正院。
莫说我对谢明思的恩情。
就算是寻常联姻,这都是打脸行为。
可她也不可能站在险些害死她儿子的人这边……
我被悄悄抬到了宫里,送入了皇后姑母的寝殿。
姑母正在欣赏手上的宝石戒指。
见我来了,只是轻描淡写道:
「我与谢家说好了。」
「我允谢九郎回来,你与谢明思和离。」
「和离后,我送你去寺庙待几年。」
「日后再接你回来。」
姑母口中的谢九郎,乃是上一辈的谢家公子。
皇后姑母未出阁时,曾与谢家上一辈的谢九郎定下婚约。
可谢九郎爱上了小官之女后,执意退婚。
姑母被迫远嫁。
后来守寡,又被谢九郎以性情温良、才华横溢。
日后定能为他照拂后宅,教养好子女为由,强娶为续弦。
自这之后,谢孟两家势不两立。
幸亏姑母性情刚强,将谢家闹得鸡犬不宁后。
还改嫁给了曾经的大皇子,如今的陛下。
孟家才算是扬眉吐气。
谢九郎也被迫远走。
姑母允这谢九郎回来。
相当于对过往之事既往不咎了。
谢家毕竟是大族,既能化解与姑母的仇怨。
牺牲一个儿子也是值得的。
何况谢明思并没有死。
我知道姑母这是为了我考虑。
但……
「我不和离。」
我仰起头,对着姑母,铿锵有力道:
「我不愿成全谢明思,让他用那道伤断了与我的恩情。」
「自此一身轻松,去过他的潇洒日子。」
「而我……」一无所有。
姑母闻言,微微皱眉,随即正色道:
「你应该知道,我这般为你出头,已是极为不易。」
「你若是再出事,我保不住你。」
我当然知道。
姑母是三嫁嫁给陛下的。
朝中对此颇有微词。
她又把控着陛下的后宫,不许陛下选秀纳妃。
使得几位皇子公主都出自她的腹中。
勋贵世家对她不满。
一直提防着她偏爱孟家,助长外戚势力。
所以,她从不过问外面的事情。
阿娘逼着我忍。
便是出了我这个【弃妇】,孟家定然会清理门户。
以免连累到皇后姑母。
说实在的,她愿意为我出头,也着实出乎我的意料。
毕竟这位姑母主打就是断情绝爱。
被未婚夫背叛,她不会难过。
夫君故去,她就第一时间找下家。
我这样为男子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子,在她眼里,应该是个极大的耻辱。
她为什么要帮我呢?
6
姑母不仅保住了我。
在我执意要回谢家的时候,她还将她身边最为得力的嬷嬷赏赐给了我。
「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
「最懂规矩。」
「回了谢家,就好好听嬷嬷的话。」
我不明所以地带着刘嬷嬷回了谢家。
谢家上下看着我,皆是神色古怪。
谢夫人更是眼角抽搐,险些端不住那副贤良淑德的模样。
而谢明思娶的那位夫人见我,险些扑了上来。
只是被身边人牢牢拦住了。
但这并不妨碍她指着我大声咒骂:
「孟冉,你个贱人。」
「你不得好死……」
话还没说完,刘嬷嬷就已经快步上前。
对着这位新夫人左右开弓。
沉声开骂:
「市井门户出来的,果然上不得台面。」
「谢家也够没规矩的,就这般货色,也叫出来见客?」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
被指着鼻子骂没规矩。
谢夫人也有些绷不住了,脸色不好道:
「我谢家乃是百年大族。」
「家中的规矩,无需外人评说。」
「刘嬷嬷虽是皇后心腹,未免也太倨大了吧!」
刘嬷嬷闻言冷笑:
「妻者,齐也。」
「老奴还是第一次见到世家大族娶平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商贾门第。」
说着,刘嬷嬷将矛头对准了那位新夫人,步步紧逼,铿锵有力道:
「一家只能有一位妻,什么平妻,都是妾侍之流。」
「这个道理,就是说到陛下面前去,也是有理的。」
「便是陛下,那也是一位皇后,皇后之下皆是妃。」
新夫人愣愣地看着。
就见谢夫人突然没了底气,咬着牙低声道:
「嬷嬷,说得对。」
真的闹大了。
此事也是谢家无理。
再说了,这位新夫人本来就办不了婚书。
所谓平妻,就是糊弄外面的说法。
刘嬷嬷一进门,就将这位新夫人打了个【身份不详】。
她又命人当场剥去了这位新姨娘的红裙。
拔去了她头上的金簪。
众目睽睽,就连下人都看着这场闹剧。
新姨娘身怀六甲,受不住刺激,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刘嬷嬷眼睛都不抬一下:
「既然姨娘晕了,便仔细调养着吧!」
「送回自己屋子就是。」
紧接着,刘嬷嬷又说道:
「不对,这位姨娘怕是屋子里会有逾制的东西。」
「我去清理一下。」
我见到那位新姨娘的眼皮动了动。
心下了然,原来是在装晕。
刘嬷嬷雷厉风行,非但将新姨娘的院子都搬空了。
还借口她的屋子与我一般大小。
实属不恭。
直接将她赶到了通房住的屋子。
谢家不敢出言。
便眼睁睁地看着刘嬷嬷收拾那位新姨娘。
谢明思被扎心醒来后,知晓此事。
倒是要护着,撑着伤体,也要为她做主。
可他已经是谢家的弃子了。
便是我将他关在屋子里,视若笼中雀。
也无人管他。
7
我收拾谢明思。
断他汤药,缺他衣食。
刘嬷嬷就给那位姨娘立规矩,整风气。
不过几日,谢明思就会好好说话。
这位姨娘也会乖巧恭敬地行礼。
阿娘知晓后,老怀甚慰:
「这条路到底是你自己选的!」
「别再矫情了。」
「既然你姑母愿意为你撑腰。」
「你就安生过日子。」
所有人都觉得,我不肯和离,选择回来折腾谢明思。
乃是因为我对谢明思余情未了。
就连他自己都这么以为。
任打任骂。
还会讨好我,时不时就和我说起在岭南的那六年。
但我回来,从不只是为了一时之气。
因着我折磨谢明思。
谢家人都逐渐松了警惕。
只以为,我仍是那个深爱他,并为之痴狂的女子。
就在他们各自有事,离开府邸的这日。
我派人撬开了谢明思的书房。
从中找到了他曾经暗讽辱骂太子的诗词歌赋,呈到了御前。
或许我曾为情爱所惑,乱了神智。
但和谢明思在一起那么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孤傲、凉薄,还好用诗词讽人。
他所谓的【蒙冤下狱】,大抵只是谢家的托词。
而且他有保存原稿的习惯。
我笃定,我能找到他的把柄。
然后……再将他送回岭南。
既入穷巷,就该及时回头。
从他再娶那日,我便知道,我该和离了。
阿娘让我二选一,我也从未想过从这两条路中选一条。
妥协不过是不想阿娘再生气。
我拒绝了姑母的好意,则是因为,我要打这只故意引我入巷的狗。
谢明思口口声声:
「当初明明是你自己非要来嫁给我。」
「又不是我求着你,和我一起去岭南受苦。」
「可你们孟家,却好像我欠了你永生永世一样。」
「若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心疼你为我毁了名声,怕你没有退路,在狱中和你拜堂……」
他说的就好像我在强人所难。
好像他也是无可奈何。
可若当初他坚定地告诉我:「我不爱你。」
我又怎会嫁给他?
回家受罚便是。
孤傲自高的谢明思不拒绝我,不就是担心去了岭南,无人伺候着吗?
年少时的我看不清楚,难道我现在还不懂?
他说他不爱我,是真的。
他说我孟家【以恩相挟】也是真的。
我也知,让他将就我这个端庄无趣的木头人,也是他【委屈】了。
所以,就叫一切重回原点。
我不再拿六年的相伴和那几个未出生的孩子要挟他。
他就回岭南去过那流放的日子,自生自灭去吧!
8
因着我送上去的东西,陛下大怒。
皇后姑母煽风点火。
最后,陛下下了死令。
谢明思此生此世,再不得离开岭南一步。
遇赦不赦。
而我,则是被下令,与谢明思和离了。
谢明思被赶去岭南那日。
他站在城门口,任衙役鞭打,也不肯走。
只固执的要见我一面。
谢夫人心疼得很,找上我家,甚至跪在了我的面前苦苦哀求:
「你就去见见他吧!」
「毕竟此生不复相见了。」
我去了。
不为别的。
只为谢夫人的泪水。
我当年叛逆、不听话的时候。
我阿娘,也为我流了许多泪,求了不少人。
慈母之心不可负。
横竖,也没什么损失。
可我见到了谢明思,他只是满眼恨意:
「夫妻一场,你便这般恶毒, 恨我至极吗?」
我淡淡道:
「我不是恨你,只是想要和你两清。」
他不想报恩。
那我就将恩情收回来。
再者——
「不是你自寻死路吗?」
「明知太子是陛下的逆鳞,还敢讽刺诋毁?」
太子的出生,稳了皇后姑母的位置。
又是姑母与陛下的第一子。
本朝的嫡长太子。
加上太子性情纯孝,天资卓越。
陛下更是越发看重。
太子这般好,唯一可以挑剔的便是, 他少年时较为肥胖。
可如今长大抽条了, 也是身姿挺拔的青年。
我都无法理解。
储君这般优秀, 谢明思为何还看不惯?
谢明思顿时闭上了嘴。
许久, 他才不甘的说道:
「就是被贬回岭南, 你也休想我追悔莫及。」
「能够摆脱你,我求之不得。」
我已是不会再对他的话, 有何过激的反应。
只是淡然视之。
如果他在岭南过得不好,他自然会追悔莫及。
若是他过得好……那我那六年,便不算什么恩情。
毕竟,有些人护着就可以自由任性。
但没人护着,自也会圆滑处事,如鱼得水。
我不再与他纠缠。
转头就走。
他却破了防,大喊:
「我不信你就这样放下我了。」
「你明明爱我至深。」
后续, 我以为姑母祈福的名义,住进了护国寺。
阿娘还是哭得不能自已:
「便是一条道走到黑又如何?」
「至少有路可走。」
「你回了头,焉知便是正道呢?」
在阿娘看来,我对付了谢明思, 乃是断了后路。
可在我看来, 我不需要后路。
在哪活不是活?
9
谢明思的那位新姨娘生了孩子,刚出月子, 便迫不及待的去了岭南寻谢明思。
走之前, 还特意来护国寺门口耀武扬威:
「你以为你能陪着谢郎去岭南就了不起吗?」
「我也可以。」
「我对谢郎的爱,绝不比你少。」
婢女很气愤:
「什么人啊?」
「都成罪人了, 还巴巴的贴着?」
我并不如婢女那般气愤。
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女子, 身着红色劲装,骑着枣红色烈马, 奔赴而去。
恍然想起,我也曾经红妆赴荒年。
义无反顾的去奔那前途渺渺,不知是否爱我的人。
那时,我赌输了。
她会赢吗?
10
我不知这女子是否赢了。
谢明思想方设法的叫她成了正妻。
但又在吃了苦头后, 开始广纳岭南当地世家的女子。
谢明思是罪人。
终身不得回上京。
不得为官做宰。
可他还流着谢家的血。
他的孩子,是谢家的种。
可以送回上京谢家,那孩子的母族日后就有了攀上谢家的资本。
时常一同外出。
「(多」或是为了叫我心甘情愿,或是瞧不起当地大族。
从不肯接受那些女子。
那时, 再苦再累, 我也觉得甜的。
那现在, 那个女子是觉得苦还是甜呢?
谢明思为她牺牲了这么多!
我甚至在想, 如果谢明思当初就接受那些女子。
叫我不过那困苦贫穷的日子。
那我, 还会那么深爱谢明思。
还会觉得,我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你凭什么负我吗?
我不是还爱谢明思。
我只是不甘, 不甘我的那么多年。
但后来,我便忘了。
一条走错的路罢了。
多走几次别的路,便也不算什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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