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开春后,我傻眼了!
人人都道:“姜二姑娘命好,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啦。”
我却没那么乐观。
相府公子要娶六品官员的庶女,实在难言登对。
大娘子见我有望高嫁,提出我和嫡姐同日出嫁的主意。
嫡姐听后,难掩笑意:“女儿,尽听母亲安排。”
我心里清楚她们打的什么算盘,却心甘情愿陪她们演戏。
只恐她们瞧出端倪,心生疑虑,坏了我的计划。
“落轿!”
高亢的声音从轿外传来,喜轿随之颠簸了几下,便稳稳落在地上。
我迅速收拢思绪,理了理喜帕。
轿帘被人掀起,透过喜帕,我看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抖。
外面的喧闹声越发大了,我知道吉时耽误不得,起身握住那只手。
男人掌心温热,指腹间的薄茧磨着我,有些扎人。
这种茧,要么是常年干粗活的人才有,要么是习武之人才有。
新郎官,不是相府公子沈丘。
更像是……
看来,大娘子的计谋得逞了。
可于我而言,这不过是完成了计划的第一步。
接下来是生是死,尚不可知。
“咕咕咕…”
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还好周围声音嘈杂,没人听见,更没人瞧见我羞红的脸。
“可是饿了?”耳畔传来一道温柔询问声。
新郎官,还是听到了。
我咬着唇,轻轻摇头,不敢出声。
怕,怕露馅!
夫妻对拜时,起哄的宾客中传来一句“王爷大喜”,很快便没了声音。
与我拜堂之人,是燕王裴起。
并非与我有婚约的沈丘。
若裴起知晓我不是嫡姐,会不会直接拿刀抹了我的脖子。
他本是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并非京中那些不成气候的纨绔子弟。
若被我激怒,后果不堪设想。
手中的牵红不由得沉了几分。
但这是我唯一的机会,逃离姜府和相府,我必须抓住。
希望嫡姐能够稳住沈丘,让他将错就错,不要节外生枝。
端坐在喜床上,我心中极其忐忑。
如果这一关是死门,我只希望裴起能留我个全尸。
“夫人,不用拘着,府上没那么多规矩。”屋里的丫鬟笑嘻嘻的,还递给我一盘吃食,“杏儿就在门外,夫人有事唤我即可。”
没想到,裴起还是一心细之人。
记得我饿了。
除了小娘,没人会这般想着我。
心里突然暖暖的。
可这一切,本不属于我。
不属于我……
前厅的热闹声越来越小,嘴里的吃食也越来越没滋味。
裴起就要回来了,怎么办?
正当我沉浸在恐慌中时,门外的打斗声让我心头一紧,扯着嗓子喊:“杏儿,出什么事儿了?”
没等杏儿回复,门已被人踹开。
“萱儿,跟我回相府。”
糟了,是沈丘!
他一把掀掉我的喜帕,脸色阴沉得可怕,可见在沈府动了多大的气。
“你和你姐姐嫁错了。”
看来,换嫁一事瞒不住了。
嫡姐果然还是让我失望了,学的那套哄男人的本事,关键时候却派不上用场。
真是没用!
可我窥见过沈丘不为人知的一面,断不敢轻易惹怒他。
只好先顺着他,再寻时机脱身。
“我们不是就在相府吗?”我佯装打量房间,故意拖延时间。
心里盼着裴起能快点发现异常。
“不是。”他警惕地瞥了眼窗外,似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当机立断,“快走。”
我被他拽出房门,外面的阵势逼得我俩生生止步。
四面的房梁早已布满了弓弩手,只要我们敢再迈一步,瞬间就能将我们射成筛子。
我后怕地将脚缩回屋子,瞧着院子中央的裴起。
他一身喜袍,清瘦的脸庞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病态,却掩盖不了他与生俱来的矜贵和号令百军的威严。
在他身后,立着一个带刀侍卫,看起来能以一敌百。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我命啊。
裴起的视线落到我的手腕上,眸光瞬间暗了下去,冷声道:“娘子这是要去哪儿?”
他明知我不是嫡姐,为何不当众拆穿?
沈丘快步挡在我面前,抱拳行礼:“王爷,沈某此番前来,只为带走吾妻,还请王爷放行,王妃已在送来的路上。”
嫡姐,要被退回来了?
那我呢?
跟沈丘回相府吗?
我心里是一百个不愿意。
“本王只认,”裴起缓缓抬手,隔空指着我,“与本王拜堂之人。”
他漆黑的眼眸,射出阵阵冷意,我狠狠打了个冷战。
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了。
不过是从一个狼窝跳到了另一个狼窝。
沈丘毫不退让,执意道:“还请王爷放我夫妇二人离去,他日我沈家必有重谢。”
裴起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手指停在虚空中,指节微微弯曲。
弓弩手瞬间将弓拉满。
“走可以,命留下。”
“娘子可是被吓着了?”
弓弩手已经不见踪影,只有几个侍卫在打扫地上的血迹。
不知何时,裴起走到我跟前,拿着帕子轻轻为我拭泪。
我居然,哭了。
“你……怕我?”他眉心微皱,看向我的眼睛中带着一抹愠怒。
何止是怕,简直是畏惧。
他的靠近,让我吓得浑身发抖,踉跄着往后退,可身后就是门,退无可退。
他紧紧盯着我,眼神复杂难明。
我扶着门框站着,身体僵硬得没有一丝知觉。
下一个,恐怕就该轮到我了。
裴起见我如此胆小,无奈地说道:“你是我娘子,我不会伤害你。”
说完,他把帕子揣进怀里,往后退了几步,和我拉开距离。
“可是……”我止不住地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姜若雪,才是你的王妃啊。”
说到底,我就是个冒牌货。
他大可以直接把我送回相府,把姜若雪迎回王府。
“我说是,你就是。”
我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也是,要是嫡姐被退回来,她的声誉就毁了,他怎么舍得让自己心爱的人遭人诋毁。
所以,他才要将错就错。
“葫芦。”
裴起唤道。
带刀侍卫走上前来,双手捧着一枚玉印,恭敬地说:“王妃,这是府印,日后王府就交由您掌管了。”
让我执掌中馈?
这是在试探我?
我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惶恐地说:“王爷,妾出身低微,实在难以担当掌家之任。”
其实,我会算账,也能看账本。
但眼下为了保命,只能先藏拙。
裴起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我的脑袋,温和地说:“地上凉,起来说。”
我哪敢起来,死死地跪着,声音抖得更厉害了:“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你是王妃,掌家是你的职责,我让杏儿给你打下手。”裴起一句话就堵死了我的退路。
我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接过府印的。
那东西很轻,拿在手里却像被烫了一下。
既然裴起暂时没打算杀我,那我就乖乖待在王府吧。
“那……”我把府印收进衣袖,主动示好,“妾伺候王爷休息。”
既然他像尊惹不起的佛,那我就好生供着。
何况,还是个快要不行了的。
裴起听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也涨得通红。
他转过身,扶着树干,含糊不清地说:“我身体不适,娘子早些休息。”
他,是要为嫡姐守身如玉吗?
留我在王府只是无奈之举,他不想连累嫡姐每日为我这个将死之人劳神伤心。
我得早做打算。
回到屋里,我卸下沉重的珠钗,回想着今天经历的一切。
裴起,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他双腿没瘫,也不需要轮椅。
不过看那面色,没几个月好活倒是真的。
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日后我在王府也能有个依靠。
得想办法和他圆房,尽快怀上子嗣,这是眼下最要紧的事。
夜半,我被外面的动静惊醒。
刚推开门,就看到二三十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呼呼啦啦地闯进我的院子,手里还拎着大刀。
裴起,要杀我?
这么大阵仗,他想让我怎么死?
就在我为自己假设了一百零八种死法的时候,一个年近半百、儒雅的男子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
这人我认得,是当朝丞相沈知章。
他单手负在身后,愤怒地问:“敢问姜二姑娘,今夜可曾见过我儿!”
原来,不是裴起的人。
我松了一口气,脑袋暂时算是保住了。
他要找沈丘,可沈丘……
我迎上他的怒目,镇定地说:“回沈相,不曾。”
从他紧皱的眉头中,我知道他根本不信,但他也知道造成如今局面的不是我。
“换嫁一事。”他接着说。
我怕他把我押回相府审讯,连忙打断:“换嫁一事,沈相若有疑惑,自可去问姜家大娘子,我已嫁作人妇,断没有更改的道理。”
祸水东引,就当是我给大娘子的贺礼了。
就在这时,燕王被推进兰苑。
他怎么坐在轮椅上了?
拜堂的时候还是站着的,对付沈丘的时候也是站着的,这才一会儿工夫怎么就……
他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满脸诧异地看着他,他却任由我打量。
裴起,真是越来越让我捉摸不透了。
“沈相私闯内宅,真是不顾文人风骨!”裴起鼓着掌骂道,那话可真难听。
被阴阳怪气的沈相,脸色更差了,走向裴起厉声质问:“我儿出门前说要把姜二姑娘带回府,他没来燕王府又能去哪儿?”
裴起竟笑出了声,耸了耸肩说:“腿长在沈公子身上,他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沈相难不成还能把他绑了不成?”
两人对质着,气氛剑拔弩张,我手心都出汗了。
沈相见问不出什么,也不装了,大手一挥:“给我搜!”
一声令下,他们就闯入喜房,翻箱倒柜地找起来。
我被吓得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来。”裴起朝我勾了勾手,“到我身边来。”
我惊魂未定,稀里糊涂就走了过去,把手放在他的掌心。
他紧紧裹住我的手,柔声安慰:“别怕,有我在。”
可我还是怕。
屋子被他们翻得一团糟,也没翻出什么来。
沈相很是不甘心,但还是带着手下走了。
哪个新娘子大婚之夜过得这般心惊肉跳!
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收拾。
唉,收拾什么,和裴起睡一起不就得了。
瞧我这聪明的小脑袋瓜。
“你,带路!”我清了清嗓子,壮着胆子指使带刀侍卫,“我,要送王爷去休息。”
被抢了活的侍卫委屈巴巴地小声嘟囔:“王妃,小的叫葫芦。”
哦,我记住了。
“王爷晚上在哪里歇息?”我问他。
“书,”葫芦话刚说一半,就被裴起狠狠瞪了一眼,他立马识趣地改了口,“梅苑。”
梅苑房中,只剩我和裴起。
我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地来回踱步。大婚之夜,圆房本是自然而然的事。可裴起好像没那个意思,我得好好想想,怎么委婉地跟他提呢。
“早点歇息吧。”时辰确实不早了,不能再拖下去。我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走上前问他:“王爷,你累吗?”
他笑着摇头,还捏着我垂下的青丝把玩。“那我们圆房吧。”我豁出去了,管他矜持不矜持,怀上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他手上的动作突然顿住,眼里也没了笑意:“早些睡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口,却被拒了,我脸颊羞得通红。
可若今晚被敷衍过去,不知什么时候才有下次机会,必须抓住:“王爷,我认真的。”裴起盯着他残废的双腿,无力道:“我,不行!”连着两次拒绝,即使我脸皮再厚,也不会再问第三次。
我自觉地打了地铺。“你可以,”裴起拍了拍身侧的床位,“睡上面。”
我冲他讪讪一笑。算了,我还是不要讨人嫌了,自己睡得不安稳,他也觉得硌得慌。“我晚上睡觉不老实,会扰着王爷休息,睡下面就好。”
说罢,我便背过身去。半晌,身后传来一声轻叹。这声叹息,搅得我心烦意乱,睡不着。
半年,只剩半年了,我得想办法让自己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要不,试试霸王硬上弓?反正他是个病秧子,又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算了,惹裴起生气,我的脑袋都得搬家。
还是不尝试了,小命要紧。“不要,不要,嫁给他。”我回头看了眼说梦话的裴起,梦里还惦记着嫡姐,真是痴情。
若得不到孩子,那我得让裴起足够尊重我,让整个王府都认可我这个王妃。这样,他死后,我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娘子,不要,不要……”裴起的声音不对劲。我起身查看,只见他脸刷白,可把我吓坏了,脑袋嗡嗡直响。
我冲出去大喊:“葫芦,你家王爷快死了。”
眼前一道残影闪过,再转身,葫芦已在给裴起把脉。“什么时候烧起来的?”葫芦死死盯着我,以为是我害的。
我哪敢害他,恨不得每日给他烧香磕头!“我发现不对劲就喊你了。”我立刻撇清嫌疑,追问道,“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发起烧来了?”
葫芦眼眶发红:“为了能站着拜堂,王爷他,他服了猛药,才会高烧不退。”
裴起竟对嫡姐如此情深。没杀我,肯定是品德高尚。“情况怎么样?”
我还没在王府站稳脚跟,裴起可千万不能死。“不乐观。”葫芦神情凝重,蹙眉摇头。
啊,若裴起死在新婚之夜,我肯定会被宫里问话,能不能囫囵出来都难说。
正当我脑袋一团乱时,葫芦又给了我一丝希望:“有一法或许有用。”
“什么法?”
“我家老爷子留的方子,十分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要了王爷的命。”葫芦也犹豫不决。
“试。”我斩钉截铁。裴起若死了,我也活不了,不如赌一把。
葫芦去煎药了,走之前交代我给裴起擦身降温。让我玷污裴起的清白?他这么放心我?
“王爷,冒犯了。”我小心翼翼去解他的里衣。纵横交错的疤痕令人触目惊心,新的旧的,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这是受了多少苦啊!瞧着他神情不安的容颜,我张了张嘴,想问问他疼不疼。
他也不过二十二,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承受了太多。忽觉自己红了眼眶,隐隐有些心疼他。
“裴起,你本该福寿绵长,阎王不该收你。”我真心希望他活。
不知他是不是听到了我的祈愿,原本紊乱的呼吸渐渐平稳。我拿湿帕仔细为他擦身,一遍又一遍,心也跟着疼了一次又一次。
“王妃,怎么办?喂不进去。”葫芦急得都快哭了。
我接过药碗,朝他摆手:“你先出去。”
“王妃有法子?”葫芦半信半疑。
“信我!”这时候,不信也得信。葫芦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腾地一红,没声了。走的时候,还很识趣地带上了门。
这一夜,太难熬了!
“醒了?”裴起缓缓睁开眼,我俯身摸了摸他额头,终于不烫了。
“可还有不适?”他摇着头,温柔地注视着我,哑着嗓子问:“一宿没睡?”
还不是为了我的大计。但话得这么说:“我与王爷乃是一体,自是紧张王爷的。”
他眼底波光流转,笑吟吟的:“娘子如此想,便是最好。”
我只盼他好,愿他活得久一些,这样我才有足够的时间实施我的大计。
“靠过来些。”他朝我勾手,声音虚弱。我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还是坐近了些。
他捏着我脸上的软肉,揶揄道:“太瘦了,还是胖些好。”在姜家,我担着庶女的虚名,实则就是个伺候人的丫鬟。每天有干不完的粗活,哪能像千金小姐一样养着,自然是瘦瘦弱弱的。
我不想提及往事,便转移话头:“葫芦真是深藏不露,救了王爷一命。”
裴起瞥了眼门口站得笔直的葫芦,解释道:“他爷爷是药王弟子,偏他是个武痴。”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懂医。“后日,我陪娘子回门。”
我本不欲跟他提回门一事,毕竟他身子弱,需要好生将养。“王爷刚捡回一条命,就别折腾了。”
折腾死了,我的大计就彻底泡汤了,委实不划算。“哪有新娘子一个人回门的?”他温声反驳,带着一点脾气。
我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担心他着凉。可他赌气似的跟我别着劲,就是不乖乖听话。“我让杏儿陪,”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怼得哑口无言,“还是,你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夫君。”
得,不答应也得答应了。
回门当日,我望着那一箱箱回门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王爷,这箱冰荔枝还是别带了吧。”
“那珊瑚摆件,也别带了吧。”
“还有这蜀锦,不带也罢。”
……
“若是王妃喜欢,再买便是。”杏儿在一旁给我使眼色,“王妃别担心,王爷有的是钱。”
哼,可姜宏,他不配!
刚踏入姜府大门,远远便瞧见嫡姐跪在父亲面前,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爹爹,女儿不想回相府,真的不想。”
谁能想到,大婚之夜,沈丘竟狠心扔下她,至今音信全无。她被婆婆罚跪祠堂整整两天两夜,还骂她是扫把星、倒霉玩意儿。
这接二连三的羞辱,任谁都难以承受。更何况,嫡姐自小就嚣张跋扈、高高在上,什么时候受过这般委屈。
可嫡姐似乎高估了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果不其然,父亲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厉声道:“嫁出去的女儿,死也要死在夫家。”
在父亲心里,似乎什么都比不上姜家的声誉。哪怕是最疼爱的女儿,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嫡姐彻底被吓蒙了,急忙伸手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摆,哽咽着说:“爹爹,我可是您的女儿呀,您不能这么狠心!”
父亲红着眼,猛地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冷冷地说:“你既然已经出嫁,那就是沈家的人,不能连累你那还未婚配的弟弟妹妹。”
这番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击垮了嫡姐。她颤颤巍巍地松开父亲的衣摆,绝望地瘫坐在地上。
大娘子心疼得不行,赶忙跑过去,一把抱住嫡姐放声痛哭:“娘知道你委屈,可你不能不顾轩哥儿的前途啊。”
在儿子和女儿之间,大娘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儿子。毕竟,在她心里,儿子是姜家的,女儿终究是别家的。
刹那间,曾经被捧在手心里的姜家嫡女,就这样遭到了无情抛弃。
嫡姐奋力推开大娘子,满脸怨恨地吼道:“轩哥儿、轩哥儿,你们心里就只有轩哥儿,却全然不顾我的死活,你们好大的理!”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额前青丝凌乱不堪,被泪水晕花妆容,此刻的狼狈一览无余。
经过我身边时,她还不忘讥讽我:“不过是个快死的病秧子罢了,妹妹还守着他做什么,早点和离,还能找个长命的郎婿。”
被心上人这般当面嫌弃,裴起的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要知道,他可是为了求娶嫡姐,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
这般羞辱,他都能忍下,我却实在无法容忍。
“姐姐多虑了,我家王爷定能长命百岁。”
我可没注意到,与裴起每况愈下的身体相比,嫡姐更该考虑考虑自己在相府的处境,想想自己该如何自处。
嫡姐被我气得不行,扬手就想教训我:“你这个贱 人!”
可她的巴掌,并未如愿落到我脸上。
这一次,我不再选择忍气吞声,反手一把扼住她的手腕,顺势轻轻一推,她就踉踉跄跄地跌坐在地上,手指着我怒气冲冲地骂道:“小贱人,你竟敢推我!”
我忍不住笑她愚蠢,还以为自己还是那个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却不知,不过是个无知又无用的可怜虫罢了。
“姐姐既已嫁入相府,怎还这般不懂规矩,对我家王爷出言不逊,这可是大罪。”
我故意拿裴起的名号来压制她。
裴起虽是异姓王,但他老祖是开国大将军裴元,当今圣上都要对他礼让三分。况且,他是我名义上的夫君,即便他对我毫无感情,我也绝看不得他被人欺辱。
父亲见状,急忙疾步走到我和嫡姐中间,冲着我一阵指责:“你虽身为王妃,可说到底还是我姜家的女儿,怎能对你姐姐如此无礼!”
那一刻,我满心失望,彻底心寒。
原来,自始至终,父亲的心从未为我有过丝毫偏移。
不过,父慈子孝,倘若父不慈,子又何来孝道。
我刚想开口回击,一道坚定有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燕王妃的一言一行,就是本王的规矩。”
裴起推着轮椅,缓缓来到我身边,挺身而出维护我。
被偏爱的感觉,真好。
不过,我心里也犯起了嘀咕,按理说他本该为嫡姐说话,怎么反而为我说起话来,莫不是被嫡姐气得不轻。
父亲气得浑身直哆嗦,又迫于身份不敢对燕王无礼,只能将满腔怒火都发泄在我身上:“姜家,没有你这没良心的女儿。”
我一边笑着,眼泪却模糊了双眼,心也彻底死了,轻声说道:“您这话,我当真了!”
说完,我推着裴起毫不犹豫地离开,没有丝毫留恋。
至于姜宏的谩骂,我充耳不闻。
从此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无瓜葛。
“好香啊!”
回府途中,我嗅到一阵浓郁的栗子糕香气,便赶忙下车去寻这美味。
正巧这时,花楼的小倌朝着路上那些娇俏的姑娘 们掷起花来。
我瞧着这有趣的画面,一时兴起,顺手便接住了那飞来的花枝。
“姜若萱,你可是有家室的人了。”裴起掀起轿帘,眼神里满是幽怨,轻声提醒着我。
我顿时觉得,手里接住的哪是花,分明就是一团烫手的山芋。
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收到花,心里有些舍不得,便鼓起胆子把花拿到了轿子里。
“这花,能有什么好的。”裴起嘴上虽嫌弃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我手里的花。
我听闻,裴起十六岁那年就勇夺被胡人侵占的西州,回京之时,百姓们夹道相迎,那场景,颇有当年掷果潘安的盛大风范。
可惜呀,我一直都没见过那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小燕王。
索性……
“别动。”
裴起瞥了我一眼,很明显还在生着气呢,可身子却稳稳地一动不动。
我不小心晃了晃身子,没站稳,直接朝着他怀里直直扎了进去。
裴起眼疾手快,稳稳地扣住了我的腰肢,他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的脖颈处,我只觉浑身瞬间软了下来,就像一团没了力气的棉花。
“疼不疼呀?”裴起关切地问。
我在他怀里羞得使劲摇头,连头都抬不起来了。
“你的耳朵,怎么红得这么厉害?”裴起好奇地问。
裴起啊,你要是没那个意思,就别乱说话了。
“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裴起又追问道。
我急忙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再说了。
我赶紧飞速地把花插进他的发冠,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低头不再言语。
我余光瞧见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花,满是欢喜地问:“这花,好看吗?”
我转过身子,红着脸敷衍道:“好看好看。”
他晃着我的袖子,不依不饶地又问:“到底是花好看,还是人好看?”
“当然是,人好看。”我局促不安地抠着手,结结巴巴地回答。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那漂亮的眸子熠熠生辉。
“这是什么?”他又指着从我手里敞开的油纸问道,里面有我吃剩一半的栗子糕。
“栗子糕。”我答道。
我原本以为他是馋了,便捏了一块喂到他的嘴边。
裴起轻轻咬了一口,唇角无意间碰到了我的指尖,我的脸又一次不争气地红了起来。
“好吃。”他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见我又把脸缩了缩,他伸手轻轻捏了捏,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还拍着身侧的空位说:“坐过来些。”
我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离他更远了些。
“过来,给我暖暖。”他还非常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好吧,谁让他是个病人呢!
我也就不跟他计较了。
为了能在王府站稳脚跟,我开始学着掌管事务。
我努力把王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可总有人不把我放在眼里,表面上恭恭敬敬,背地里却编排我:「不过是个六品小官的庶女,竟能当王妃,哈!我当年在宫里,那可是响当当的娘娘呢!」
甚至有人故意当众给我使绊子,让我难堪。
「王妃,您说这玉髓是假的,有何证据?」
「依我看,您在姜府肯定没见过什么好东西。」
王妈矢口否认,连带着周围的丫鬟婆子也跟着起哄,讥笑我见识短浅。
我早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她们还当我是傻子糊弄?
「王爷曾说,陛下所赐的玉髓是世间罕见的珍品,应当通透无瑕才是。」
我拿起玉镯,对着阳光仔细查看,奇怪道:「为何这般浑浊不堪?」
王妈一听,顿时脸色煞白:「王妃明鉴,老奴一向老实本分,从不贪图主家一丝一毫。您可不能冤枉老奴啊!」
那些心虚的下人也纷纷附和,企图混淆视听。
我冷冷地扫视一圈,众人立刻低下头,不敢吭声。
「你们这是怀疑陛下赏赐的东西有假?」
我把玉髓狠狠摔在地上,王妈吓得浑身哆嗦,原本挺直的脊背也愈发佝偻。
眼见事情将要败露,王妈立刻指着陈嬷嬷,大声诬陷:「都是她教唆的!她说王妃愚笨,根本看不出真假。这可不关老奴的事啊!」
陈嬷嬷一听,立刻扑通跪地,发誓道:「王妃容禀,老奴出身宫闱,向来手脚干净,从不做那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分明是你逼迫我的!」王妈一口咬定陈嬷嬷。
陈嬷嬷被逼得急了,伸手推搡王妈:「你不要血口喷人,有本事就拿出证据来!」
平日里端庄体面的两人,此刻竟像市井泼妇一般扭打成一团,嘴里的话不堪入耳。
「来人,杖责二十大板,给我扔出去!」
处理完这两个闹事的,我也乏了,转头吩咐剩下的人:「日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给我好好掂量清楚。」
杀鸡儆猴,这可是最好的立威方式。
我是王府主母,有责任把王府里的蛀虫都清理干净。
这样才能对得起裴起的信任。
「奴婢谨遵王妃教诲。」
训话完毕,天色已晚,我起身去给裴起送药。
刚一转身,就看见回廊拐角处,裴起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做得很好!」他开口称赞。
在姜府时,如果我给人下套,肯定会被骂作坏心眼、不学好。
裴起却不同,他竟然夸奖我。
被认同的那一刻,我仿佛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
「王爷言传身教,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而已。」我笑着走上前去,笑着回应。
「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不必顾虑我。」裴起看着我,目光清亮,温柔又坚定,「就算你把天捅出个窟窿,我也能给你兜住。」
这世上,除了小娘,裴起是第二个鼓励我勇敢做自己的人。
偏爱最能触动人心,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但我不敢赌,也赌不起,绝不能像小娘那样飞蛾扑火,重蹈她的覆辙。
“王妃,平阳侯世子夫人来访。”
“何人?”
“王爷的远房堂姐,裴嘉宁。”杏儿一边甩着手帕,一边满不在乎地说道。
哼,连拜帖都没递,就自行前来。这哪有半点大户人家正经夫人的模样!
“她往来可多?”
杏儿撇着小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上次还是六年前,王爷收复西州回京时,她着人送来一封贺帖。患难时不见帮衬,飞黄腾达时倒成了亲戚,呵呵。”
我听完,倒要去会会她,看看她究竟打什么主意。
“婶婶好。”
“婶婶好。”
刚到前厅,两个小孩就像糯米团子似的飞扑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仰着头,眼巴巴地望着我。
我一时有些发懵,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杏儿,把糕点拿来。”
“弟妹大婚时,我正好随夫君回定州老家奔丧,没能赶上,还望弟妹见谅。”
看到我进来,裴嘉宁放下茶盏,站起身来与我打招呼。
她身着一袭橙色襦裙,富贵之态尽显,可我却觉得在华丽之中隐隐透着一丝廉价。她那双眼睛含着笑意,透着一股精明劲儿,让人不得不警惕。
她把手中的礼盒递给我,一边套近乎一边说道:“这是新婚贺礼,还请弟妹莫要嫌弃。”
“谢姐姐挂记。”我示意杏儿把礼盒收下。
接着,我顺手把桌上的果脯递给她:“姐姐尝尝,这是宫里赏的。”
她笑着接过,不经意间说道:“弟妹可真懂我,知道我最近喜酸。”
我听出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余光往她腹部一扫,只见肚子微微隆起,看起来大概有五六个月了。
我心里大致猜到了她的来意,却还是装作糊涂:“恭喜姐姐,家里又要添丁了。”
她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刚送到嘴边的果脯也不再吃了,拉过我的手,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弟妹有所不知,我夫君有十八房妾室,儿子就有十二个,我这肚里怕也是个男孩。”
哼,这关我什么事!
“郝哥儿、恬哥儿资质平庸,日后在府中必定举步维艰。”她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抹泪,委屈巴巴道,“我娘家已没落,我夫君的几个兄弟对世子之位虎视眈眈,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说完,还真有模有样地哭了起来。
果然,她想把肚子里的孩子过继给裴起,一旦裴起离世,她的儿子就能成为新的燕王。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都快崩到我脸上了。
虽说我自己也想生,可裴起根本不给我机会,过继倒不失为一条捷径。
但我心里清楚,这事儿必须征得裴起同意,我不能擅自做主。
我赶忙笑着安慰她:“姐姐说的哪里话,都说多子多福,姐姐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弟妹你膝下无子,若王爷去了,你一人如何撑得起偌大的王府?”她止住哭声,话里话外都在“为我好”。
小时候我就见识过这种手段,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孩子了。
“王爷是有福之人,一定能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我跟她打起了太极。
见我软硬不吃,裴嘉宁也不气馁,继续说道:“我的话,弟妹可要好好考虑,这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我撇了撇嘴,心里却想:日后,燕王府与平阳侯府免不了会有扯不清的人情和利益纠葛,这分明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下意识地望向院外梅花树下晒太阳的裴起,可能是心有灵犀,他也转头看向我。我一时慌乱,连忙扶了扶头上的簪子,整理仪容。
见我手忙脚乱的样子,他笑弯了眉眼。
他笑得越纯真,我心里就越是难过,他还没离世呢,别人就已经开始算计他的身后事了。
他,知道吗?
又在意吗?
“弟妹可能不知道皇室规矩。”裴嘉宁依旧不依不饶,贴着我的耳廓,语气中带着一丝挑衅,“燕王享亲王荣誉,他死后,无后的女眷将被送到感念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她得意地笑着,仿佛我只能选择顺从。
一想到前半生已经卑微度日,后半生可能还要孤独终老,我的心里就一阵委屈。可我,不愿认命!
一个月后,裴起的药量又增加了。
照这个情形,恐怕等不到开春,人就要不行了。
过继一事,不能再耽搁了。
“王爷,你觉得裴姐姐人怎么样?”喂完药后,我旁敲侧击地问。
“心思深沉了些。”评价完,他抬眼看向我,似乎在琢磨我接下来要说什么。
我避开他的目光,小声试探着:“裴姐姐膝下已有二子,若腹中的还是男孩,可以过继给我们。”
“本王只要自己的孩子。”裴起打断我,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
他看穿了我的小心思,却没有当面揭穿。
我的脸一阵滚烫,火辣辣地疼。
“王妃,宫里送来梅花宴的请帖。”
葫芦拿着请帖走了进来,打破了我和裴起之间那令人窒息的沉寂。
“王爷身体抱恙,推了吧。”我自作主张地说道。毕竟裴起的身体真的经不起折腾,进宫一趟,怕是要了他半条命。况且,我向来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规矩繁多,还得赔笑。
梅花宴的前一晚,裴起拿来一件红色狐裘。
瞧着就价值不菲。
“这个颜色,衬你极好。”
我不知他有何打算,怎会突然送我东西?
“王爷驻守西北之时,猎得几只赤狐。陛下得知后,软磨硬泡多时,王爷都未相赠,说是要留给王妃。”葫芦在一旁解释道。
原来,这是嫡姐的物件。
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可我没有拒绝他的资格,只能恭敬地收下:“谢王爷。”
“明日,你随我一同赴宴。”
他执意进宫,定是有重要的事与陛下商议。
那我便去吧。
马车刚停在宫门口,候公公便急匆匆地把裴起请走了。
葫芦也跟着去了。
到最后,只剩杏儿一人陪我去宴厅。
赴宴的大多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我这个出身低微的燕王妃,瞬间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她们对着我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时不时投来鄙夷的目光。
“若非燕王受伤,她怕是连做洗脚婢都不够格。”
一个身着鹅黄色衣裙的女子气愤道,目光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我认得她,是昭华郡主。嫡姐当初为讨好她,把我推进了池塘。
“郡主说得没错,她就是运气好,捡了个大便宜。”
另一个穿紫衣的姑娘附和道,轻蔑地扫了我一眼。
我笑而不语,倘若她们真嫁入王府,怕是会哭着喊着连夜收拾行李离开。
“哟,妹妹也来赴宴啦。”
这声音,实在是聒噪。
嫡姐随沈相和沈相夫人前来赴宴,打扮得花枝招展,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若不知情,还以为她是来挑选夫婿的呢。
“瞧你这畏畏缩缩的样子,真给燕王丢脸。”
看来,沈丘失踪后,相府对嫡姐还是这般宠溺,她依旧这般盛气凌人。
我环顾四周,故作好奇道:“怎么只见姐姐,不见姐夫?”
这是我从大娘子那儿学到的精髓,打蛇打七寸。
嫡姐被我激怒,脸色瞬间一变,口无遮拦道:“趁你还有几分姿色,赶紧找个好人家,丧夫后也算有个盼头。”
她算什么东西,竟敢当着我的面咒裴起短命。
我的余光瞥见一抹明黄色的衣角晃过梅林,顿时灵机一动,故意提高音量,委屈道:“姐姐诅咒王爷,是何居心?莫不是嫌弃姐夫,后悔了?”
这一个大锅,稳稳地扣到她头上,且看她如何辩解。
不远处,丞相夫人听到这话,脸色铁青,冷冷地瞪了嫡姐一眼。
“你,你,你胡说些什么。”嫡姐急得满脸通红,想要辩解,可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裴爱卿,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陛下怒气冲冲,甩袖大怒。
原本在一旁看热闹的人,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地跪拜:“陛下万安。”
我赶忙照葫芦画瓢,跟着行礼,也不确定手势是否正确。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一道温柔却又不失威严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胆战心惊,缓缓抬起头,
眼前的女子身着凤羽菱锦长裙,头戴镶珠宝花蝶金冠,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威严。
是皇后娘娘。
“你就是羡安娶的王妃。”说着,她转头看向裴起,笑道,“真够泼辣!”
都说宫里的人有三副面孔,我也琢磨不出她这是骂我还是夸我,便闭口不言。
陛下气呼呼地叉着腰,又折回来,拽着皇后娘娘走了。
我离得近,听到陛下低声嘟囔:“她有朕好看吗?看朕不好吗?”
裴起将我扶起:“我回来了。”说着,他又把手里拿着的汤婆子塞给我。
“我不冷。”说着,我就准备把汤婆子还给他。
相较之下,他更需要的应该是。
他瞧了瞧我的小腹,贴心地说道:“你这些天可不能受凉。”
我愣了一下,他怎会知道我来葵水了?
定是杏儿告诉他的。
回去后,我定要让她抄五十遍家规,抄不完就不许睡觉。
此时,众人还未归位,姜宏匆忙上前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恕罪。”
“燕王为我大周打了八十一次胜仗,裴爱卿,你又为大周做过何事?”陛下十分生气,当众训斥道。
全然不留颜面。
姜宏低着头,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他又能算得了什么!
“那件狐裘,你不喜欢?”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裴起突然问我。
我自嘲地笑了笑,既非真心相送,何必穿在身上,徒增烦恼。
“我喜欢青色,不喜欢红色。”
喜欢红色的是姜若雪,不是我姜若萱。
裴起的眸光变得深沉,不知在思索什么。
宫里的舞姬果然技艺高超,舞姿轻盈曼妙,让不少男子看得如痴如醉。
这时,我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身上,便看向那边,与沈相身后的一位俊朗公子四目相对。
那人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
青龙寺。
半年前,我随大娘子和嫡姐去青龙寺还愿,当时跪在我旁边许愿的布衣公子,正是他。
他竟是沈相的幕僚?
四目相对,他毫无闪躲之意,还冲我笑了笑。
短短半年时间,他已褪去了青涩,不再是那个满心都是圣贤书的傻小子了。
长安果然繁华,让人眼花缭乱。我心中感慨着,伸手去拿酒杯,却被裴起拿走:“这几天,不要饮酒。”
“杏儿,陪我去散散心。”
我起身离开座位,手腕被裴起紧紧拽住,我以为他要阻拦我。
他干咳了两声,嘱咐道:“快去快回。”
原来并非要约束我,我有些意外,点头答应。
我并非去散心,而是想去出恭,只是当着裴起的面,实在说不出口。
回宴厅的路上,我和杏儿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姜二姑娘,别来无恙。”
是沈相的幕僚,他的脸颊泛红,想必是喝了不少酒。
我不愿与醉鬼纠缠,便福身回礼:“宴会还未结束,王爷还等着我,先告辞了,公子自便。”
说罢,我便带着杏儿准备离开。
“青龙寺里,姜二姑娘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这声音,一听就不是酒醉之人。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冷冷地说:“记不得了。”
“可苏某永远铭记。”他略显失态地低吼一声。
记不记得,又有何分别,不过是萍水相逢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当我积德行善了。
我还没坐下,裴起就抓起我的手问道:“怎么去这么久?”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位醉鬼,耽搁了。”
我知道杏儿会把我一言一行都汇报给裴起,与其撒谎,不如如实相告。
“男的女的?”
“男的。”
他掌心的力气不由自主地加大了几分,我被捏得疼,但他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异样。
他似乎有些介意,毕竟我名义上是他的王妃,私下里与外男见面,实在不妥,他介意也属正常。
我心里也没太当回事。
梅花宴那天,皇后娘娘赏赐我诸多金银财宝。
我一股脑儿全放进了自己的小金库。
裴起断了我要过继儿子的路,我便决定给自己攒一大笔钱。
想着日后能好过些,最好能在感念寺安安稳稳度过后半辈子。
可梅花宴刚过没多久,裴起突然就病重了。
日日咳血不止,还把我撵到了竹苑。
说什么不想把病气过给我,依我看,就是不想见我呗。
我自知没趣,麻溜地就搬到了竹苑。
那天,我去梅苑给裴起送饭。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太医叹气说:“王爷这病,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我只盼着他能多活些日子,这样我就能晚点去感念寺。
太医每次来,要么摇头叹气,要么满脸愁容。
用的药也越来越金贵,可裴起的病情却丝毫不见好转,反而比之前更严重了。
我心想着得做最坏的打算,便着人打了一副上好的棺材,以防不时之需。
开春之后,我彻底傻眼了。
裴起的精气神一天比一天好,吃的东西也一天比一天多。
这怎么可能呢?太医都说他病入膏肓,没得救了啊。
肯定是回光返照。
嗯,没错,回光返照。
“娘子是有什么开心事吗?可说与我听听?”
从小我便善于察言观色,自然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王爷越来越有精神,我当然是开心啦。”我赶忙答道。
“是吗?”他挑了挑眉,目光狐疑地盯着我。
我疯狂点头。
“娘子入府已有半年,为何肚子没动静?”他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我的小腹。
我一时间瞪大了眼睛,他这话什么意思?
身为人妇,基本的道德操守我还是有的。
“王爷此生没有子嗣,确实是一大遗憾。”我一边说着,一边捻着帕子拭泪,一脸痛苦。
裴起眉头紧紧蹙起,可他是个将死之人,我没什么好怕的,接着说道:“王爷放心,你去了之后,我定日日跪在佛前,向菩萨许愿,愿王爷下辈子无病无灾,儿孙满堂。”
我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差点把自己都感动了。
裴起支着脑袋,半眯着眼睛,恍然大悟道:“原来,娘子是希望为夫早点死?”
好大一口锅扣在我头上!
我急忙拼命摇头否认:“我自是希望王爷长命百岁。可太医都说了,王爷时日不多,我自然很珍惜与王爷相处的每一天。”
他笑得意味深长:“那娘子,是没有听到太医的后半句?”
后半句?
还有后半句?
我一时间整个人都怔住了。
“若我能熬过冬天,”裴起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便,能,活。”
什么?!
我顿时懊悔不已,当时太大意了,竟没把太医的话听完。
晚上,我轻手轻脚地收拾包袱,打算悄悄离开。
谁知道,刚收拾好就被裴起堵了个正着。
“娘子这是要去哪儿,带上为夫可好?”他直接堵在我门口。
我连忙把包袱藏在身后,强装镇定地笑着掩饰心虚:“回娘家,回娘家。”
“那为何要带上财宝?”他追问道。
我尴尬得不行,还不忘保持礼貌:“娘家穷,给他们补补贴贴。”
话说出口,连我自己都不信。
裴起推着轮椅走到我面前,捻着玉扇,上下打量着我:“我听葫芦说,你在后院打了副棺材,给谁的?”
扇子突然合上,带起一阵疾风,把我吓了一激灵。
我忙指着自己:“给我的,我原以为王爷活不久,想着要跟着王爷一起去的。”
“殉情?”他明显不信,笑声让我心慌。
我伸着三根手指对天起誓:“千真万确,若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既然娘子对我情根深种,我又怎好驳了娘子的一番好意,拿着包袱搬回梅苑。”
搬回梅苑?想干啥?
难道是洞房?
你不是不行吗?
“王爷,这里风水好,很适合我。”我伏在床上,恋恋不舍地说道。
裴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打量起我的屋子。
“风水是不错,葫芦,把本王的东西搬来竹苑。”
不是吧,非要住一起?
那还是别为难裴起了,我识趣地说:“怎好劳烦王爷呢?我这就搬,这就搬。”
半炷香之后,他看着我打的地铺,陷入沉思,嘟囔着:“其实,床,挺大的。”
我权当没听到,起身吹灭蜡烛:“王爷早些休息,我明日还有很多活要干呢。”
我,不愿做任何人的替身。
更不愿一辈子活在嫡姐的阴影下。
春闱后,苏白递来拜帖,说要拜访王府。
我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推了。
裴起却应下了:「我倒要瞧瞧,他意欲何为。」
会过苏白后,裴起脸色乌青,听葫芦说他杯子都摔了好几盏。
我甚至有些好奇,苏白究竟同他说了什么,让他生那么大的气!
放榜后,苏白再次递来拜帖,裴起直接给扔进了火盆。
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这边裴起刚被陛下的人叫走,苏白后脚就登门拜访。
明显是掐着时间钻空子呢。
我下令关门闭客。
谁知,没过一会儿,杏儿就皱着个小脸匆匆跑了进来,喘气道:「王妃,不好了,外面围了好多百姓,说我们燕王府傲慢无礼,怠慢探花郎。」
好啊,我倒是小瞧了苏白的手段。
「开门迎客。」
杏儿很是为难:「王爷交代过,不能放苏白进府。」还着重强调:「更不能让苏白单独见王妃。」
后面这句,才是裴起真正的意思。
可现下的情景容不得我犹豫。
「王爷的清誉要紧,不能等苏白有了官身后,在朝堂上咬着王爷不放。」
更何况,苏白背后有沈相,那个与裴起水火不容的人。
杏儿听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迎客了。
「姜二姑娘,你终于肯见我了。」
苏白阔步走了进来,头上簪着一朵明艳的牡丹,衬得他如谪仙一般。
我笑着恭维:「恭祝苏公子,高中探花!」
他笑得灿烂,昂首之姿犹如三月春花,明媚耀眼,带着勃勃生机。
「能得到姜二姑娘的祝贺,苏某无憾也!」
这话明面上虽挑不出什么毛病,但很逾矩。
我放下茶盏,同样祝贺他:「听闻国公爷榜下捉婿,想必很快就能喝到苏公子的喜酒了。」
苏白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似是不想攀附国公府。
这就奇了怪了,哪个考生不想权势,不想要富贵!
难不成他要做一个纯臣?
我可不信!
「今日我来,是要与姜二姑娘谈一笔交易。」
我抬眉示意他继续。
「沈丘的失踪,燕王拥有最大嫌疑。」他优雅地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燕王府虽有暗卫,可沈相下了死手,你觉得燕王能撑得到几时?」
他竟敢威胁我。
「你想要什么?」我真的怒了。
「我能说服沈相,保燕王平安。」他蓦地打住,像野狼盯猎物似的看着我,「但我要你跟燕王,和离!」
「做国公爷的乘龙快婿,可一步登天,这么好的事别人求也求不到。」
一个脑子正常的男人会为了一个二嫁女放弃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和荣华富贵?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都不敢这么编。
「我不会娶张青青,更不介意你嫁过人,况且,」他脑袋微向前倾,笑得不太正经,「你和燕王不也没圆房?」
即使是杏儿,都不知道我与王爷未曾圆房,他一个外人却清清楚楚,苏白对燕王府的掌控让我害怕。
燕王府,有沈相的人。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直白道:「我的人,不是沈相的人。」
原来,他对沈相也并非全然信任。
这人,深不可测。
「对了,我在相府看到你姐姐日日对着一个瓷娃娃说话,好似在睹物思人。」
那个瓷娃娃,我知道。
是裴起当初送给嫡姐的定情信物。
听闻还是燕王自己做的,千里迢迢从西北送到京城给嫡姐解闷的。
嫡姐还夸燕王的定情信物别出心裁,定是个有趣的人,往后的日子也不会枯燥。
嫡姐这是听闻裴起要康健了,又念起了旧人!
可大娘子让她嫁给前途无量的沈丘时,她可是丝毫不念旧情,还联合大娘子偷梁换柱,瞒天过海。
那,裴起呢?知道心上人还想着他,会不会真的一纸和离书便将我弃了。
人哪,真的不敢动情,一旦沾染情爱就会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变得不再像自己。
「我苏某不许你大富大贵的生活,但你若嫁我为妻,我苏白此生只你一人,绝不纳妾。」
我一个字儿都不信,嗤笑他:「你愿为了我,放弃国公府的登天梯,放弃沈相的提携之恩?」
「我会外出为官,远离京城的纷纷扰扰,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在这权力滔天的长安城,他倒是看得通透。
「知世故,而不世故,苏公子真让我看不透。」我审视着他,却看不透他。
「为值得的人,值得的事,一切都值得。」
男人的话,真好听。
却是致命的毒药。
我不想再与他多费口舌,起身赶人:「苏公子请回吧,我家王爷不在,就不留你吃饭了。」
「过些时日,我会送姜二娘子一份大礼!」
大礼,我就不期待了。
别是惊吓就成!
我借打扫为由,把府上翻了个遍,果真找到了蛛丝马迹。
一盏橘子花灯,还未完全成型,但看得出做的人倾尽了不少心血。
嫡姐爱吃橘子,裴起便投其所好,给嫡姐做小玩意儿解闷?
果然,嫡姐再不堪,在他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幸好,情未至深处,抽身还来得及。
「王妃,王爷同你说话呢?」
杏儿戳着我胳膊,拼命给我使眼色。
我端着碗筷扭头问:「王爷说什么?」
「今日怎心不在焉的,是不是不舒服?」说着,他还伸手要摸我额头,我往后缩着,避开了他的触碰。
他的手滞在半空,略显尴尬,我笑着胡诌:「可能是太过劳累,休息休息就好了。」
裴起没有深究,只是说:「陛下今日赏了很多宝物,你可要瞧瞧?」
宫里的宝物,个个都是稀罕件,可我现在没有心思去瞧:「杏儿,收到库房。」
他手搭在我手腕上,忧心道:「你是不是有心事?」
我扯起嘴角,面不由心:「王爷身体刚有起色,莫要多虑了。」
「苏白的话,你是不是心动了?」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他。
可他捏疼我了,我想把手抽出来,奈何抵不过武将的身体底子,酸溜溜道:「今日整理王爷书房,翻出来盏橘子灯,没想到王爷还有这般好手艺呢。」
听至此,他目光一沉,随即别扭道:「陈年旧物,而已。」
何止是陈年旧物,更是他对嫡姐的情意。
「我放回去了,东西完好无损。」
裴起见我没有起疑心,明显松了一口气。
那一刻,我下定了一个决心。
但,需要时间。
「王妃,王爷给您做的夏裳,快瞧瞧。」
裴起的眼光不错,是今夏京城最流行的款式,还都是我喜欢的颜色。
我摆摆手,毫无兴趣:「收起来吧。」
「王妃不试试吗?多好看呀。」
我没心思,裴起已经能走路了,虽然还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健步如飞,但已不需要我近身伺候了。
再过段时间,我就跟他提和离。
我想离开京城,不想被一方宅院困囿一生,也不想看到王府进了一个又一个新人。
小娘若在天上看到我整日疲于宅斗,也会心痛的吧。
我想去南州,小娘的故乡,那个花开四季的地方,用小娘留给我的方子开个酒铺,安稳一生。
「还有一个消息,王妃要不要听?」杏儿故意吊着我。
我悠悠地转着茶杯,想能有什么事能让我高兴。
「姜若雪,被沈家休了。」杏儿仰头大笑,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我愣了一瞬,轻笑一声,她的报应终于来了。
苏白这份大礼,我很喜欢!
「叫上府上所有丫鬟、婆子,还有小厮,去天下第一楼,随便吃随便喝,我埋单。」
杏儿开心坏了,扯着大嗓门:「王妃今日大喜,请大家吃喝,还不快谢过王妃。」
「谢王妃。」
「本月月例翻倍。」我又补充了一句。
大伙更开心了。
我派人打探,是丞相夫人做主休了姜若雪。
嫡姐与崔小侯爷偷情,被有心人告发,丞相夫人逮了个正着,一封休书将她逐出相府。
父亲怎会忍受有一个名誉有损的女儿,偷偷将嫡姐送到乡下庄子。
看到她从云端跌入泥沼,我受过的屈辱她也要亲自尝一遍,想想就开心。
一切,皆有因果。
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我痛饮了三天三夜,从来都没有如此痛快过。
「姜若萱,你给我下来。」
我在屋顶美滋滋地饮酒赏月,自有不识趣的男人要煞风景。
裴起顺着竹梯慢悠悠地爬了上来,倚在我身侧。
「夜深露重,别感染了风寒。」
我看着他空荡荡的双手,诚意都没带,靠嘴关心哪。
他暗戳戳地往我这边挪,以为我察觉不到。
我倒要看看他又要作什么妖。
突然,一只胳膊搭在我肩头:「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原来搁着等着我呢。
真幼稚。
「裴起。」
他眼中闪过一抹错愕,这是我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我在呢。」他将我搂得更紧了,唯恐我跑了似的。
「姜若雪被休了。」我提醒他。
「与我无关。」
我想过他可能会懊悔、惋惜,甚至会将她纳进王府。
不承想,到头来只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与我无关」。
日后,若王府进了新人,我这个旧人是不是也会换来一句「与我无关」。
「王爷,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我认真问他。
「别说一件,一百件又有何难?」他指着天,天真道,「想要月亮还是星星?」
我看着他那双笑眼,面不改色:「我们和离吧。」
肩上那只手僵了僵,半晌才道:「我收回,刚才的话。」
「裴起,我本就不是你的妻,一步错不能步步错。」我耐心劝他,不希望他一错再错。
他将披风解下,披到我身上:「从始至终,都是姜若雪冒了你的名。」
「何出此言?」我扭头对上那双映着清辉的眸子,心却怦怦跳个不停。
「上元节,我撞坏的橘子灯,是你的。」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三年前的上元节,嫡姐让我披上她的红衣,戴上同她一样的狐狸面具。
出门前,还特意让我看了世家公子的画像,倘若遇到未婚的相府公子、燕王、崔小侯爷等世家公子,尽管下手。
但必须报她的名字。
为达目的,嫡姐提议分开行动,派小厮监督我的一举一动。
朱雀长街,灯火通明,人潮如织。
我在人群中蹦蹦跳跳,享受着难得的自由和快活。
还用身上所有的银钱买下了一盏橘子滚灯,流光溢彩,漂亮极了。
我将灯高高抛起,接住,循环往复,玩得不亦乐乎。
不巧的是,砸着了人。
「不好意思,没伤着你吧。」
我连忙道歉,怕他找我麻烦。
可对方将滚灯放在掌心仔细打量,没有还给我的意思。
他指着滚灯破损的一处,歉疚道:「是裴某头太硬了,把姑娘的灯撞坏了。」
没想到,他竟没找碴,让我震惊。
我抬头瞧着眼前人,竟与画像上的燕王对上了。
嫡姐的运气真好,可却不是我的命。
可万一,万一这个运气是我姜若萱的,会不会……
「敢问姑娘芳名,他日我定携重礼登门致歉。」
眼前的男子谦逊有礼,眼中透着清亮,一点也没有武将的粗鲁,倒像是温润如玉的读书人。
此人,说不定是我逃离姜府的机会。
「我是姜若——」萱字还未说出口,便被突然闪现的嫡姐打断。
「回公子,她是我姐姐姜若雪。」姜若雪揽着我的肩,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原来是姜姑娘,裴某冒昧了。」
一个月后,姜府接到赐婚诏书,嫡姐成了未来的燕王妃。
大婚前夕,燕王北征时落下残疾,太医说活不过冬天。
那本引以为傲的婚事,成了嫡姐甩不掉的累赘。
是以,她拖着不嫁,想把燕王熬死,让这桩婚事不了了之。
直到沈丘登门提亲,眼看着我将飞上枝头变凤凰,大娘子心中失衡。
决定让二女同日出嫁。
暗中换了我和嫡姐的姻缘。
她以为给嫡姐谋了上好前程,却不料亲手将女儿推入深渊。
兜兜转转,嫁给燕王的还是我姜若萱。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很意外。
「刚开始的确不知,可暗卫传来的消息引起了我怀疑,本想平定北疆后回京退婚,不料却受了重伤。」说到这里,他有些低落,小拇指小心翼翼地勾着我的,似是要寻求安慰。
我没有拒绝,任由他得寸进尺。
「婚还没来得及退,就听闻沈丘上门提亲,我夜不能寐,怕你真的嫁给沈丘。」
「所以,换嫁一事,你事先知晓?」
裴起默认了:「无论那日姜大娘子做何选择,我娶的人只能是你。」
所以,成婚那日,我惴惴不安,生怕露出马脚,都是多余的。
所有人都在陪我演戏!
「没有嫁给沈丘,你后悔吗?」
沈丘?
「沈丘心狠手辣,我可不想死在他手里,大娘子从中作梗时,我便顺水推舟。」
「你知道沈丘,杀人?」
我点头。
世人都道相府公子沈丘风流蕴藉,堪称世家公子的典范。
我却亲眼看到他杀人的狠绝。
一年前,嫡姐还在憧憬着燕王胜利回京风光娶她,便随大娘子去寺庙祈福,她们去找主持求签时,我在院外等候,隐隐听到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奇奇怪怪的。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前去查探,结果撞见了一对男女正在行苟且之事。
「公子到底行不行啊?」
男人额头上沁出薄汗,眼神猩红不耐。
「住嘴。」
那女子翻了个白眼,似乎也没有兴致了。
「不行就是不行,逞什么威风!」
这话彻底激怒了身上的男人,他死死扼住女子的喉咙:「这么会说,那就说给阎王听吧。」
那女子拼命蹬腿挣扎:「公子,奴家不敢了,饶了……奴家……吧。」
她的求饶没有换来男人半分动容。
手上的力道更大,更狠。
没一会儿,女人就断了气。
「谁?」
男人警惕地扭头怒呵,我立马低下头,在他穿衣的间隙才逃过一命。
那张脸,我之前在姜若雪的画像里看到过。
相府公子沈丘。
以至于后来我被嫡姐推入池塘,他飞身跃入水中将我救出,我都不敢相信是同一人。
「他手里的命案,查到的就有十七桩。」
我后怕地打了个冷战。
同时,又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那他,为什么要娶我?」
我很有自知之明,我的出身在相府最多能做个妾。
「可能是因为你身体有异香,能让他做回男人。」
被裴起这么一提醒,我忽然想起儿时在院中玩耍时引来一群蝴蝶,小娘看到后,脸色煞白,叮嘱我一定要穿厚点,即使夏天也不例外。
我那时不明白,原来是想掩盖我身体的异香。
「可我,嗅不出来。」
我从未嗅到过异香。
「你的嗅觉受过损,没有常人灵敏。」他直直地盯着我,「况且,男人的嗅觉比女人敏感。」
「可我根本没有资格做他的妻子,他为何要大费周章地娶我?」
「吴兴沈家有一族规,族中男子只可娶妻,不可纳妾,违者会被施以鞭刑,从族谱中除名。」
我明白了,沈丘正是来自吴兴沈家。
我还是不解:「天底下身怀异香的女子不止我一个,为什么是我?」
裴起点头:「可能只有你身上的异香,能让他情动。」
我羞赧垂头,弱弱开口:「陛下知道吗?」
沈丘做了这么多恶,难道朝廷就没有丝毫察觉?
裴起点头:「丞相在朝堂的根基很深,很多官员是丞相的门生,又或者承过丞相的恩情。」
我懂他的意思。
陛下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听说你要和离。」
我没想到,在女子成衣铺也能偶遇苏学士。
是的,上个月苏白被陛下亲封为翰林院学士,在京为官。
不过,我都把府上的丫鬟小厮换了个遍,怎么还有他的眼线。
「苏公子的大礼,我收到了。」
我不信,嫡姐被休一事与他毫无关系,不过他的手段确实狠,毁了嫡姐清誉,让她永无翻身之地。
他扬眉一笑:「我诚心求娶,自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
「欠苏公子的情,日后有机会我定报答。」
「别唤我苏公子,怪生分的,叫我筠之。」
提起他的表字时,他眉宇舒展,更显神采。
可我感受到的只有冒昧:「你好像很闲?」
他双手一摊,嘚瑟道:「没办法,公务处理得太快。」
「我听闻,张小姐为了你,还上吊了呢。」
「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他轻飘飘道,又忽地喜上眉梢,追着我问,「你吃醋了?是不是吃醋了?」
我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没事的话,」我指着太阳穴,劝他,「找郎中看看脑子,有病得治。」
「你这人,天天缠着我家王妃,我让王爷打断你的狗腿。」杏儿气呼呼的,指着苏白的鼻子大声骂。
这丫头,也不知她娘怀她的时候吃了什么,嘴上不饶人的功夫炉火纯青。
「我下个月去南州办差,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我给你带回来。」
南州,是小娘的故乡。
我也只在她给我讲的故事里知道那里有成片的橘山,醇香的梅子酒,还有软糯可口的糍粑。
可却从没真正领略过那里的风土人情。
「给我带一筐南州的橘子吧。」
突然很想吃橘子。
姜府所有人都只知嫡姐爱吃橘子,不知我也爱吃。
可我的喜好,又有谁会在意呢?
晚上吃饭时,饭桌上突然多了一盘新鲜橘子。
「南州的橘子还没熟,岭南的橘子也不错,娘子尝尝。」
面对裴起的殷勤,我心里直突突。
橘子还没塞进嘴里,一支冷箭凌空朝我们射来。
我眼疾手快将裴起扑倒,只听他闷声「哼」了一下。
听到动静的暗卫立刻追了上去。
「是不是磕着了?」我心切地问。
他就地将我圈在怀里,不容我起身,一双眸子深情地望着我:「你心里,是有我的。」
我不想承认,可刚才的行为已将自己的心意彻底暴露,再想找补可就难了。
于是,我岔开话:「是沈相的人?」
「他们想要你夫君的命。」他说得淡然,我心里却不是滋味。
我把人拽了起来,他却故意捏着我的手心逗我。
「王妃不知,沈相已经不是第一次动手了,」葫芦将箭矢拔起,仔细端详,「之前王爷让您搬到竹苑,就是不想把您也牵涉进来。」
原来,他是察觉到沈相要杀他,不想连累我?
心中莫名的情愫翻涌,一波又一波,怎么也压不下去。
不对呀。
「那为何又让我搬回去?」
我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裴起嗔了眼多嘴的葫芦,可葫芦却执意要说:「那是因为沈相要杀王妃,王爷怕王妃出事。」
我眯起眸子打量刚舍身相救的某位王爷。
所以,他就要拉我一起入局?
「娘子说过,你我夫妻一体,那就要与我一同面对。」
他拿我的话噎我,我竟无以反驳。
只能咬着牙点头:「王爷说得有理。」
晚上,我像以往打地铺,某位不要脸的王爷像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
「地上凉。」他想把我的被子拿走。
我身子歪到一边避开了,没好气道:「我火气大,刚好平衡一下。」
「哦。」
一刻钟后,我蹬了下身后的某人。
「你,去床上睡。」我没耐心地命令他。
裴起没皮没脸似的:「你火气大,我冷,咱俩刚好平衡一下。」
弄得我瞬间没了脾气。
我迷迷糊糊都快睡着了,裴起冷不丁地在我耳边问:「橘子甜不甜?」
把我整得倍儿清醒,有想把他踹出二里地的冲动。
「橘子甜不甜?」
我知道我不答的话,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甜。」我敷衍着。
「你喜欢吗?」
一个大男人,怎么跟个婆娘似的没完没了。
「喜欢。」
「吃了我的橘子,就不能吃别人的橘子了。」
原来是,吃醋了。
算了,原谅他了。
我故意不理他,他就晃着我的胳膊,不依不饶:「只能吃我一个人的橘子。」
半晌了,他依旧不消停。
我转过身,搂着他的腰,呢喃道:「好。」
那一刻,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想象得到他咧嘴傻笑的模样。
裴起康健后,陛下传召让他上朝。
每日清晨穿朝服时都丧着一张脸,活像被怨鬼缠身。
原来,裴起不喜欢上朝呀!
「娘子,等我回来给你带栗子糕。」他拉着我的手,依依不舍。
搞得跟新婚宴尔的小夫妻似的,腻腻歪歪的。
我抽出手,将他往门口推:「时辰不早了,王爷快去上朝吧。」
裴起一走,整个王府空落落的,连娇艳的月季看起来也没颜色。
「王妃,外面有个疯女人,嚷嚷着自己是燕王妃。」杏儿噘着嘴,叉着腰,小脸气鼓鼓的。
谁这么有胆子,敢觊觎我这王妃之位?
「走,出去瞧瞧!」
我看是谁给她的勇气?
「你们知道吗?燕王钟情红色,是因为我喜欢穿红衣……」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红衣女子在王府门口发癫。
别人认不出,我可认得。
姜若雪。
原来,被姜家抛弃后,她也不过蝼蚁一个。
「回府。」
和她,我没什么好说的。
亦不想脏了我的眼。
谁知,她眼尖地瞧见了我,疾步冲到我面前,抓着我衣领嘶吼:「姜若萱,你夺走了我的一切,我才是燕王妃,我才是。」
「你不过就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贱——」我不等她话说完,扬手就扇了她一耳光。
「敢在燕王府门前放肆,来人,杖责二十,以示惩戒。」
我让人在王府门口当众施刑,围观的百姓对我指手画脚,说我堂堂燕王妃,竟是个黑心肠的毒妇。
「姜若萱,你这个杀千刀的,占了我的命数,夺了我的气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我就送你去做鬼。
打完后,我命人将她丢到姜府门口。
睚眦必报才是我本性。
以前,迫于形势,忍住罢了。
陛下听闻我的壮举,连夜给裴起送来两房美妾。
我欣然接受,将二人领到书房。
「奴海棠参加王爷。」
「奴芙蓉参见王爷。」
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容颜绝色,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大气,我非常满意。
裴起伏案写信,抬头时怔住了。
「娘子这是何意?」他嘴角抽了几抽。
我指指上面,皮笑肉不笑:「陛下赏的。」
裴起慌扔下笔墨,过来搂着我:「我听葫芦说,姜府后院近日太平得很,正好把她俩送去热闹热闹。」
这哪是热闹,倒像是巴不得姜府鸡犬不宁。
我不信是他真心,违心道:「留她二人在王爷身边,我也轻松一些。」
他戳了戳我的额头,无奈道:「你呀,什么时候才不会口是心非?」
翌日早朝后,裴起马不停蹄地去坤宁宫告状。
然后,帝后冷战了一个月。
裴起连带着被免了一个月的早朝。
其他官员都说陛下不想瞧见他,看见他就烦。
传闻陛下写了五千字的检讨,皇后娘娘都没有丝毫动容,依旧不让陛下踏足坤宁宫半步。
就这样,始作俑者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
姜府那边就有意思多了,姜宏被两个姨娘迷得七荤八素的,日日宿在两个姨娘那里,对大娘子不闻不问。
大娘子日日立在院门口大骂,毫无当家主母的风范。
倒像是村头只会狂吠的狗。
帝后和好的消息传到王府时,正值黄昏。
裴起在梅花树下吭哧吭哧刨坑,他亲手酿了几坛橘子酒。
说我 日后只能喝他酿的酒。
「表姐,这就原谅了?」
他放下铁锹,撇头望了眼候公公,后者尴尬地笑了下。
「王爷,陛下宣您进宫。」
裴起脸色凝重,眉头微皱,但他并没有着急进宫,而是先给酒封土。
「晚上,不用等我了。」出门前,他拉着我嘱咐。
我察觉此行非比寻常,心里极其不安,拽着他的胳膊。
怕一松开,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他看出了我的担忧,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轻声安抚:「外面风凉,快回去,别着凉了。」
我不害怕着凉,我怕……
裴起一宿都没回来,我也一宿没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特别轻的推门声把我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刚要掀被子下床,就看到裴起小心翼翼朝我走来,一看到我就龇着牙乐。
「吵醒你了?」
我摇头:「我在等你回来。」
听到我担心他,裴起很开心,低头在我额间印下一吻。
「我很欢喜。」他拥着我,下巴抵在我脑袋上。
被朝露浸湿的衣服透着寒意,可此时此刻,我只想拥紧他,感受着他的存在。
「我要外出一段时间,你暂且进宫陪陪皇后吧。」
他说得隐晦,但我知道长安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
「多久?」
我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敢抬头,怕在他面前失控。
「不知道,也许很快,也许,很久。」他抬起我的脸,不舍地看着我,似要将我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他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此行凶险,生死不定。
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钝痛,如锥刺一般。
那一刻,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喜欢裴起,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
「你能,等我回来吗?」他的声音在发颤,饱含期待。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眶,不自觉地抚上他的脸,指腹间蓦然多了一抹温热。
那是他的不舍。
出门在外,最是不能分心,我艰难地扯起嘴角,自以为非常体面地笑着:「我等你。」
无论生死,我都等你。
裴起前脚离开京城,我后脚就进宫了。
「本宫早就想让你进宫,奈何羡安推辞了好几回。」皇后娘娘笑意盈盈,与我寒暄。
我迟疑了一瞬,后知后觉羡安是裴起的字。
他曾同我说过,可我却未如此唤过他。
「皇后娘娘安好。」我福身行礼。
「在本宫面前,不必多礼。」她将我扶起,故作埋怨,「你这样拘着,羡安回来了可又要说本宫的不是了。」
裴起说皇后娘娘最讨厌宫里那套繁文缛节,亲人在她面前不必多礼。
如今看来,皇后娘娘的确不拘小节。
悬着心终于落了地。
「好不容易进宫,本宫可要多留你些日子。」
皇后娘娘带着我在宫里吃喝玩乐,陛下却没有黑一下脸,说一句不是。
可见是将皇后捧在了心尖尖上。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发现,皇后娘娘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还擅长诗酒花茶,不愧是当年轰动整个长安城的才女。
那日,她一时兴起,非要教我作画。
就是,就是,浪费了不少昂贵的颜料,才堪堪学会一点。
「你画的——」我专心作画,皇后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侧。
她仔细观摩着画中之人,将目光移到我身上:「可是羡安?」
经她提醒,我才意识到我画的人是裴起。
他一袭红衣立于院子中央,眼睛望向前方,带着缱绻柔情。
是大婚之日他的模样,我竟记忆犹新。
是太想他了吗?
「你心里,还是很惦记他的嘛。」皇后娘娘凑过来撞了下我的肩,笑得意味深长。
「三个月都没有他的消息,的确有些担心。」我放下笔,如实答道。
可能是夜有所梦,日有所思。
「你俩成婚一年多了,肚子怎还没动静?」皇后摸了摸我平坦的小腹,面露疑惑。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因为,我和裴起没有圆房。
自他康复后,我便知道王府日后不会只有我一个女人,我不想被孩子困在王府,更不想看到裴起纳了一个又一个新人,自己成了旧人。
虽然我心中有他,但我绝不会走小娘的路,落得那般结局。
既然预料到未来是自己无法承受的,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割舍,便能少受些伤。
「等他回来,我让太医给他好好瞧瞧,保证他生龙活虎的……」皇后胡乱琢磨,还以为是裴起不行。
「可能,还不到时候。」我笑着搪塞。
皇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呀,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越过我走到窗边,望着天上飞过的鸟儿,嘴角噙着一抹淡然的笑意。
「有时候,本宫还挺羡慕你的。」她回头看我,眼神是少有的艳羡。
我苦涩一笑,一个人人都看不起的庶女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是羡安认定的人。」她眉眼含笑,却有说不尽的悲凉,「不像本宫,舍不得陛下,又恨后宫妃嫔与本宫争宠。」
原来,尊贵无比的皇后也如寻常女子一般,会吃醋,会生气,会嫉妒。
也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
「羡安生来就背负太多,老燕王战死沙场,姨母听闻噩耗动了胎气,难产去了,若不是我们李家护佑他长大,燕王府早没了……」
原来,裴起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风光,也有令人心疼的往昔。
「本宫跟你说这么多,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多疼疼他。」
可我们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隔阂。
我和他,终究是殊途。
难以同归。
霜降那日,我在宫里遇到了南巡回京的苏白。
他拎着一筐黄澄澄的橘子。
「南州橘子,尝尝。」
可我已对人许了诺,便不能接受别人的橘子了。
「苏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如今,我不吃橘子了。」我笑着婉拒。
苏白似是想到了什么,讪讪地收回手:「不是你不吃,是有人不让你收我的橘子。」
他太聪明了,什么都知道。
见我不收,他自顾自地剥起了橘子:「我回京路上碰到裴起了。」
听到裴起,我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
「你觉得,他斗得过沈相吗?」他问我,依旧是一副不太正经的模样。
我倚着廊柱,偏头试探:「那你呢?要站在沈相那边吗?」
不知为何,他虽是沈相的人,却并非完全信任沈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沈相不是一路人。
他狡黠、有城府、会算计,却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比沈氏父子干净得多。
在这波谲云诡的长安城,他自始至终信任的只有他自己。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橘子塞进嘴里,酸涩道:「在你眼里,除了裴起就再也看不见别人了吗?」
废话,裴起在外生死未卜,我哪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我又没吃饱了撑的。
许久,他莫名地问我:「如果沈知章是我亲爹,当初你还会帮我吗?」
我震惊在原地。
苏白竟是沈相的儿子!
难怪沈相倾力扶持他,原来是这层关系。
我当初选择帮他,只是因为惜才,与他是何身份没有任何关系。
「会,我从不后悔帮你。」
苏白虽然不喜裴起,却从未伤害过他。
也没有帮沈相对付裴起。
这点,我很感激。
苏白将橘子瓣扔进嘴里,淡漠道:「我不认他。」
我能理解他,就像姜宏,对我和我小娘薄情寡义,我也不认他。
只因为,他不配。
「沈知章二十四岁考中进士,荷花宴上一首簪花诗赢得吏部尚书之女的芳心,为了仕途,他休了我娘,娶了权势。」
即使吴兴沈家家规在上,但还是束缚不住人性。
「后来,我娘承受不住村里的流言蜚语,带着我流落到青州,嫁给了我爹,我和我娘的日子才算稳定下来。」
他并非苏家亲子,只有很努力很努力才能在苏家活下去。
我能感知他一路走来的不易。
「沈相认出你了吗?」
苏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无所谓道:「我管他有没有认出来,我又不在乎。」
可沈相在意,毕竟,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
「那你呢,会帮他吗?」
说到底,他俩是血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他抛下我和我娘时,又何曾管过我们死活?」
还好,他不是敌人。
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我自诩和他并不熟,他却将这般私密之事告知于我。
「因为,」他突然变得认真,「我们是一类人,自私,心狠,又痛苦地清醒。」
他的话狠狠戳着我,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个世上,竟有人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如果我与他之间没有牵涉许多,可能会成为朋友吧。
「你就不怕我去告诉陛下,毁了你的仕途。」
他一点都不慌,笑得更放肆了:「别人可能会,但你不会。」
借助生父在官场站稳脚跟,却能在陛下这盘大棋中独善其身。
究竟是旁观者的冷漠,还是因果报应?
「沈相逃回了吴兴,接下来会有一场大戏。」
他谈起宫外的情况,那种漠不关己的淡然就像是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这就是陛下秘密安排裴起出京的用意。
「他在吴兴豢养私兵?」
苏白耸着肩摇头:「不止,除了五万私兵,成王手下还有十万精兵。」
成王?
先皇七子,也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想造反!
心里突然直发慌,裴起走前只字不提此行的危险。
好你个裴羡安,你这是想要我命呀。
入冬后,宫中的布防明显严了不少。
连我的地方都安排了士兵巡防。
我更不安了,急急忙忙跑去坤宁宫:「娘娘,有裴起的消息吗?」
「哎哟,你别老在我面前关心他,」皇后娘娘看到我仪态全无,笑着打趣,「倒是当着他面关心哪。」
外面究竟是个什么状况,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能不心焦吗?
我失落道:「还是没有吗?」
皇后见我情绪不对,立刻收起了嬉笑模样,起身安慰我:「那臭小子,要是知道你这么记挂他,就算是剩一口气,爬也会爬回来的。」
我怕裴起受伤。
他受过了太多太多伤,可我自私地不想他受一丁点儿伤。
「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样子,随我去佛堂礼佛吧。」
皇后拉着我去佛堂。
我不信神佛,因为我求过,神佛却不能助我脱离苦海。
可这次,我虔诚地跪在佛前,祈愿裴起能平安归来。
只求他平安归来。
日复一日,从不间断。
只要他平安,我愿折寿十年。
小年那天,长安下了一场大雪,我像往常一样去礼佛,结果染了风寒,还发了烧。
眼皮困得都抬不起来,只觉得周围好聒噪。
「娘娘,喂不进去,怎么办呀?」
是杏儿的声音。
「我来。」
好苦,怎么这么苦。
「姜若萱你听着,你若想活着见到裴起,就把药喝了。」
裴起,裴起。
他还没回来,我不能倒下。
我还想再见他一面呢。
「喝了,喝了。」
杏儿激动大喊,她怎么越来越吵了。
好困,好想睡觉。
「娘子,我回来了。」
怎么像梦里的声音?
那么不真实。
「娘子,我好想你。」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床边坐着一个糙汉,胡子拉碴,盔甲上的雪还没完全融化。
还没缓过来劲儿,人和被子已被他捞入怀中。
熟悉的气息,终于不是梦里那般缥缈虚无。
我隔着被子去抱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他抵着我额头,仔细地感受着我的体温,而后重重松了口气:「还好,烧退了。」
他捧着我的脸,吻上我的唇,却久久不愿离去,好像要以这种方式向我诉说他的满腔思念。
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推开他,摸着他的脸转了又转,还要解他的铠甲,担心道:「可有受伤?」
他笑着摇头,执着我手贴在脸上:「娘子,有你真好。」
「哟,本宫来得不是时候。」皇后娘娘倚在门口,一副看戏的样子。
被人看笑话,我想把手抽出来,却被裴起用力攥着。
皇后娘娘咯咯笑着,指着裴起就损:「进宫先跑来瞧你娘子,可真叫本宫伤心哪。」
「阿萱乃臣妇,自是最记挂的。」
皇后娘娘酸溜溜地啧了声:「你这护短的小崽子。」
「臣来的路上,听闻娘娘又与陛下置气了,害得陛下茶不思饭不想,人都瘦了一圈。」
裴起还没说完,皇后娘娘人已经没影儿了。
「你先出去,我要更衣。」我拉高被子,遮住脸害羞道。
裴起揉了揉我炸毛的脑袋,满脸宠溺:「我伺候娘子更衣。」
我瞪大眼,上下打量他,非常怀疑:「你一个大男人,行吗?」
裴起郑重地点头,起身去拿我的衣物:「以往都是娘子替我更衣,今日也让为夫给娘子穿衣。」
看他不靠谱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才勉强同意。
一刻钟后,我后悔了,将人撵了出去。
裴起携我去熙和殿,向陛下和皇后辞行,天下大局已定,我自是要离开皇宫的。
陛下直接略过刚回京的功臣,笑呵呵地看着我:「想要什么赏赐?」
可那是裴起立的功,与我没有半分干系。
「看他干嘛,他还不是听你的。」陛下调侃道。
裴起附耳低语:「想要什么尽管说,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我看着上座的帝后,下定决心,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臣妇无德无才,非燕王良配,请陛下废了臣妇。」
大殿顿时静得可怕。
这不是我临时起意,是我冷静思考之后的决定。
我喜欢裴起,但我更爱我自己。
让情停留在它最美好的时候,也不枉我动心一场。
我不想与裴起走到两看相厌的地步,看着他纳了一个又一个新人,独自哀伤,倒不如主动和离。
按自己意愿活完后半生。
「可是羡安哪里对不住妹妹?」
皇后娘娘腾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愕然。
我摇头,再叩首:「请陛下废了臣妇。」
语气比之前更坚定,更有力量。
陛下哑然,瞥了眼皇后,「朕收回,刚才的话。」指着裴起,「还是羡安你说吧。」
裴起跪在我身侧,盯着我的目光太过炽热,我不敢回应。
他此刻的不解、痛苦,会让我动摇。
少顷,他恭敬行礼,语气坚定:「请陛下削了臣的封号,放臣与娘子逍遥江湖。」
他, 竟然愿意放弃一切尊荣。
为了我吗?
「若朕不答应呢!」
陛下明显不悦,脸也沉了下来。
裴起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 依旧不退缩:「陛下答应臣,扳倒沈相, 便许臣一诺。」
「你要独留朕应付那些冥顽不灵的老匹夫吗?」陛下拍着胸口,沉痛道, 「羡安, 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裴起牵起我的手, 十指相扣,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脉搏,澎湃有力。
「臣此生, 别无他求,只愿与娘子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说什么?
这辈子只要我一个?
我震惊地抬头看他, 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似察觉到我的不安,捏了捏我的掌心, 似是在告诉我他的决心。
「皇后,你看看那浑小子,明摆着是要气死朕。」陛下气得跟皇后告状。
皇后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好言相劝:「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况且陛下还是君王。」
陛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皇后, 痛心疾首:「皇后, 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不向着朕呀?」
皇后娘娘翻了个大白眼, 一把推开装可怜的陛下:「本宫的孩子, 可不要言而无信的爹。」
陛下瞬间喜出望外, 激动得手发颤:「岚儿,有了?」
皇后看着正在兴头上的陛下,轻挑着眉:「那羡安的事?」
「朕准了, 就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逍遥快活。」
最后,陛下保留了裴起的封号,但不再参与朝堂事务。
「谢陛下恩准。」
出宫时,我都还是恍惚的。
裴起牵着我, 一刻也没有松开:「接下来我们游历四方, 娘子喜欢哪里,我们便在哪里定居。」
这是我所愿, 非他所愿。
他真的愿意抛下所有,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
裴起回头望了一眼高高的宫墙,毫不留恋:「裴家自大周开国至今已有六代, 裴家儿郎战死沙场二十三人, 无一人善终。」
这个, 我是知道的。
每次去打扫祠堂,那一排排的灵位让我肃然起敬。
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却都英年早逝。
可他们, 也希望后人平平安安的吧。
「裴家, 对得起大周历代君王和百姓,可我裴羡安,只想对得起姜若萱一人。」
没有甜言蜜语, 却胜过万千情话。
「南州一年四季如春,还有延绵不断的橘山。」
「先回府一趟,我要把橘子灯带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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