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林安宇

编辑｜灯灯、野格

十点人物志原创

宋佳又拿奖了。

几天前落幕的白玉兰颁奖典礼上，44岁的宋佳凭借《山花烂漫时》中的张桂梅一角，拿下最佳女主角。

宣布获奖名单时，宋佳难掩激动之情，而她身边的女演员们同样激动——入围最佳女演员的闫妮，大笑着将自己手中的棉花递给宋佳，后排的马伊琍满眼欣赏，钟楚曦哭成了泪人。

那一刻，在座的各位女演员并不是共同角逐的竞争者，而是普通的见证者，发自内心地为一位优秀女演员的荣誉而喝彩。

而后，宋佳的获奖致辞将典礼推向另一个高潮。

“我想特别谢谢所有入围的优秀的女性创作者们，大家在各自的作品中真的都熠熠生辉，而我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我知道，我们一直在努力的是什么，我们选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我们有多年轻漂亮，不是因为我们把事业家庭平衡得很好，也不是因为我们穿了新一季漂亮的衣服，而是因为我们有创作能力，我们有能力成就每一部作品，我们有能力成就一个角色。”

互联网年轻人的“电子新妈”

和宋佳获奖有关的评价里，“实至名归”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一个词。

宋佳很早就拿过金鸡奖、金鹰奖和白玉兰三座奖杯，是名副其实的影后和双料视后。2012年，她凭电视剧《悬崖》拿了白玉兰奖和金鹰奖的双料视后，次年又凭电影《萧红》摘得了第29届金鸡奖影后桂冠。

而去年，是步入40岁的宋佳集中发力的一年。一部电影《好东西》豆瓣9.1，一部电视剧《山花烂漫时》豆瓣9.6，精湛的演技下是更加吸粉的人格魅力，全网粉丝在忍不住想喊“老公姐”的同时，还想再喊上一声“妈妈”。

看过很多宋佳的采访之后，你会发现，宋佳本人的个性与《好东西》中的王铁梅适配度很高。

宋佳饰演的王铁梅，是一个层次丰富、魅力十足的角色。她曾经是一名调查记者，纸媒没落后，她经历职业上的转折，去新媒体做主编，涉足直播卖货。生活上，离婚后她独自抚养女儿，承担着照顾孩子和打拼事业的双重责任。

对宋佳而言，王铁梅是一个非常当下的女性角色，“虽然她承担着很多责任，但内心的压力与负担没有那么沉重。”她没有沉重的母职焦虑，也不会因为坚强独立而恐惧袒露脆弱，她会给自己松绑。

《好东西》最为人称道的声画蒙太奇剪辑来自小叶和小孩对话的场景，小叶让小孩听各种声音样本，并猜测声音的来源。在这段剪辑中，小孩将日常生活误认为是自然界的声音，如将煎鸡蛋的声音当作下暴雨，吸尘器的声音当作龙卷风，抖动晾晒衣服的声音当作打雷……而这些，全都是妈妈的声音，繁重的家务劳动里也蕴藏着美妙的声音。

电影《好东西》| 图源豆瓣

王铁梅并不完美，但她却是一个在生活中努力追寻自我与和解的有血有肉的女性。

这一切恰如宋佳之前在接受采访时讲到的，“做女孩一定要学会给自己松绑，不要把外界的想法强加到自己头上，那些都是枷锁，我们要学会把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都放掉，你只需要考虑你是谁，你想要什么，什么能让你快乐。”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洒脱与快乐，宋佳已然取代张小斐（《你好，李焕英》里面的妈妈），成为很多人的“电子新妈”。

一直以来，宋佳从不抗拒演妈。她在《我和我的父辈》《小舍得》《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祝你幸福！》《好东西》里都演过妈，但每一个角色的“妈味儿”都不同。

即使在《小舍得》这样的家庭剧集中，宋佳也能通过表演诠释出角色标签之下复杂的层次。在与佟大为一场对手戏里，面对丈夫的指责，宋佳先是通过面部细微表情、飘忽的眼神来掩饰内心的慌乱。随着吵架的进一步升级，二人从对孩子的教育上升到对彼此家庭的攻击，宋佳用发红的眼眶、颤抖的声音精准表现出竭力维持体面的中产女性的恼羞成怒。

电视剧《小舍得》| 图源豆瓣

在学校的时候，老师就经常教宋佳做演员要千变万化，“你能演妈妈，也能演奶奶，还能演孙女，你可以演一只铅笔，可以演一个台灯，做演员不应该太过于考虑年龄这件事。”

当被问到当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演员，开始演妈妈的时候，是否意味着过气了？宋佳表示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困扰，在她看来，演员是一个可以走得很远的角色。

“吃这碗饭的人，即便到了80岁都是可以继续表演的，不要再聊年龄焦虑这个事情了，这早就过时了，我来到这个行业，不是为了证明我年轻漂亮，证明我状态保持得多好，证明我家庭生活平衡得好，大家的关注点错了，我作为女性创作者来到这个行业，是因为我有能力创作，我有能力去成就一个角色。”宋佳说。

电视剧《山花烂漫时》| 图源豆瓣

从“洗头妹晓霞”成为“宋佳”

宋佳最早为大众所知是和胡军在《好奇害死猫》里面饰演的洗头妹梁晓霞。片中，她穿着松垮的吊带裙，眼神里写满了欲望，飞蛾扑火似地爱上了已婚男人。

据说当年郝蕾看完这部电影，忍不住给廖凡发去短息，“你这个师妹太牛了。”

梁晓霞这个人物就如同破旧出租屋中那个花3000元添置的红色沙发，艳丽又格格不入，身上蒸腾着俗气的性感与炙热的欲望，与此同时，她又是敏感脆弱的。在与胡军那场阳台戏中，宋佳用极为准确的表演，演活了梁晓霞作为底层女孩脆弱的自尊，委屈与愤怒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根本就是在嫌弃我，你说我天天给人洗头，我的手能不糙吗？我要是有钱，我也可以什么活都不干，也可以白白嫩嫩的，我自己也讨厌我这双手，但我就是这样，你管的着吗？”宋佳说完这段话，胡军一盆水泼到她脸上。

在一次采访中，宋佳回忆，演完这场戏，片场有很多女孩子都不再跟胡军讲话，她们都深深共情梁晓霞这个角色，替她感到委屈与不甘。

电影《好奇害死猫》| 图源豆瓣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宋佳身上的标签是性感。

对很多初出茅庐的演员而言，被贴上某种标签，最省事的做法就是重复下去，但很明显宋佳不是这样的人，她从来不想给自己预设好一个赛道。正如她曾经的个性签名：“要叛逆。”宋佳不喜欢被标签框住，她要不断突破。

彼时的宋佳刚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用她的话来讲，每天骑个自行车瞎晃悠。拍完《好奇害死猫》，宋佳从上海来到北京，想要寻找更多机会，结果进展并不顺利，“我还是骑个自行车在大街上瞎晃悠，当时我就想，为什么要从上海跑到北京来呢？”

那段时间，宋佳很喜欢去超市买打折卫生纸，后来一个心理医生朋友告诉她，喜欢囤积，是内心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在北京寻找表演机会期间，宋佳出演的《好奇害死猫》还没有正式上映，她请剧组朋友帮忙剪辑了一段她在阳台上与胡军的对手戏。恰逢彼时《闯关东》剧组在招人，她便拿着剪辑的视频去剧组面试。导演张新建面试演员时，宋佳站在后面看到自己这段视频，自己也哭了。

“导演一回头，一看这女孩怎么这么自恋呢，自己也看哭了，我当时就是觉得那段表演特别触及灵魂，这一点可能给张新建导演留下挺深印象，后来我就顺利出演了‘鲜儿’。”

宋佳演活了“鲜儿”，《闯关东》一经播出，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她回忆自己去逛超市，排队准备结账时，两个正在交接的超市收银员嘴里说着，“快点，快点，我要回家看《闯关东》了”。

走在大街上，宋佳也经常被人认出，“当时作为演员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觉得特别幸福，人们或许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但他们记住了我演的角色，我觉得特别开心。”

电视剧《闯关东》| 图源豆瓣

纵观宋佳的演艺生涯，她从来不会纠结角色是否漂亮，题材是否讨巧，她可以在初出茅庐时，大胆饰演边缘人物，下一部又能自如转战农村题材。在被问到为什么会接《闯关东》里面的角色，她回答说，“我一看剧本，心想这也太像老师在学校里教给我们的好剧本样子了，角色身上那种厚重感，剧情那种大起大落，我太喜欢了。”

在宋佳身上能感受到她对表演的热爱，对演员本分的坚守，这其中不仅有演技的不断进阶，更有心态上面的不断自洽。她不喜欢讲冠冕堂皇的客套话，更不喜欢煞有介事讲自己遭遇的困境，相反地，她会说，“一直以来，我都太幸运了。”

宋佳不喜欢聊坚持，“做演员为什么要靠坚持，一提到坚持总会让人觉得太过于苦难了，一讲到我们必须要去坚持，这种感受很容易把一个人摧毁掉。”“我频繁地接戏，是因为我喜欢表演。”

宋佳抓拍 | 图源网络

走出中年女演员的新机会

2019年，FIRST青年电影展闭幕式上，当海清颁完奖后发表了一段关于“中年女演员”困境的演讲，恳请各位导演多给中年女演员机会，“我们很好合作，很爱电影，也一定比胡歌便宜，却和他一样好用。”

宋佳当时站在舞台边上，听完海清的发言，接过麦克风撂下一句：“此观点只代表海清个人立场，谢谢”。说罢，直接走下舞台。

我们无意讨论这次关于“中年女性困境”的表达，好坏对错之分，但却可以看出宋佳耿直的个性。一直以来，宋佳从来没有塑造过脸谱化的人物角色，而是用更贴近生活的方式去表达，因此她塑造的角色总是真实自然，从未高高在上，背对观众。

宋佳与张桂梅 | 图源宋佳微博

在《山花烂漫时》中，宋佳褪去都市女性的光鲜亮丽，以朴素的造型和真诚的表演感动观众，如此有血有肉。宋佳的表演被观众评价为“真实到骨子里”，她将自己与角色融为一体，使观众忘记了演员本身，只看到了角色，这一点与海清在电影版《我本是高山》的处理方法完全不同。宋佳的表演将张桂梅的内心世界细腻地展现出来，让观众看到英雄背后活生生的人。

宋佳在采访中提到，她能够完全共情张桂梅内心的那种坚韧、纯粹的东西，因为她从入行开始20多年也一直只干了一件事，虽然她做的事远没有张老师那么伟大，但“执着”是她们性格中比较相似的一个点。此外，她们都是东北人，在与张桂梅老师接触一段时间后，宋佳便感受到张老师身上那种幽默与豁达。

心理学上有一种观点就是“人到中年会重新审视自己”。宋佳也不例外，这些年她不断尝试新角色，挑战自我，来打破外界的固有印象，这其中不仅有角色方面的突破，更有情感与心理上的反思。宋佳的自信绝非盲目，其中能看出她不断的自省。

表演多年，宋佳一直对自己一件事情心有余悸，那就是在电影《萧红》中的一场对手戏，在被扇了一个巴掌之后，宋佳落了泪。但事后想来，她觉得萧红在此时不会哭，这是自己下意识的动作，是自己进入角色后对于那一巴掌产生的反应，而这样的反应在宋佳看来是自恋的，不够准确。

这件事情被宋佳记了很多年，《山花烂漫时》接受采访时，在被问到觉得最难的一点是什么，宋佳回答说，“最难的是忍住不哭，我要提醒自己冷静，此刻是在扮演张桂梅。”

电影《萧红》| 图源豆瓣

表演20多年，宋佳身上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松弛，她在很多场合表达，自己生活中就是“快乐小狗”，无忧无虑。

电影《祝你幸福！》发布会上，站在一旁的演员肖央笑称，宋佳有着嫦娥的外表，李逵的心，在她身上不能简单区分I人、E人，她是那种顶级的E人，简直是ET级别。身旁的宋佳听到这样的评价，一边点头说“对，我就是这样”，一边笑得直不起腰。

宋佳很喜欢现在的自己，想起20多岁的自己，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太不舒展了，非常紧张，非常拘谨，非常不快乐，总在担心别人是否喜欢自己，生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好。但现在她已经完全做到自洽，有充足的能量让自己感觉到快乐，“我觉得最好的演员都像小孩，一定要简单，演员心里的东西越少，角色进来的空间越大。”

电影《师父》| 图源豆瓣

曾几何时，宋佳很怕被贴上性感标签，但现在她完全不这么想，“我曾经很不喜欢性感这个词，但是现在我会觉得没错，你夸我性感，我会觉得非常开心。”在徐皓峰导演的《师父》中，观众在宋佳饰演的师娘身上看到了她久违的性感。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借由扮演师娘的宋佳之口讲出如此恰如其分，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人——“花花草草，有人看会死，没人看也会死。男人对女人不重要，女人过得是自己的生死。”

参考资料：

1、《可凡倾听》“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宋佳专访。

2、宋佳x《十点读书》人物专访视频。

3、《好东西》上海首映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