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慧珍的手枯得像晚秋的梧桐枝,却死死攥着本红皮存折,气息弱得要融进病房的消毒水味里,眼神却亮得惊人:“磊磊,这钱…… 跟你爸没关系,千万别让他知道。”
病床前的李磊接过存折,指尖触到冰凉的塑料封皮,心里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棉絮。
父母这 36 年的婚姻,在苏州平江路的老巷里是个 “怪谈”—— 从结婚第一天起就把 “AA 制” 刻进生活,连她查出肺癌晚期,父亲李卫国还在病床前算 “今天的白蛋白 800 元,你欠我 400”。
直到母亲葬礼后第七天,李磊攥着存折走进银行,柜员报出余额的瞬间,他浑身的血都冻住了。而存折里夹着的那张泛黄信纸,更像一把钥匙,打开了父母 “AA 制” 背后藏了一辈子的深情。
01
1987 年的苏州,桂花糖粥的叫卖声裹着吴侬软语,飘在平江路的青石板路上。
陈慧珍攥着绣了半朵玉兰的手帕,跟在李卫国身后走了半条巷,鞋尖蹭着路面的青苔,没敢吭声 —— 再有一个月,他们就要领证了。
“慧珍,有件事…… 我得跟你说。” 李卫国突然停下,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手指绞着衣角,“结婚后,咱们钱各管各的,家里开销 AA,你看…… 行不?”
陈慧珍愣住了,手帕差点从手里滑出去。
那时的姑娘结婚,哪有跟丈夫算这么清的?可她看着李卫国局促的样子 —— 他娘常年卧病在床,弟弟还在念高中,工资大半要寄回乡下,
她心里软了软,竟点了头:“行。水电各半,买菜记账轮流付,将来有了孩子,奶粉钱一人出一半。”
新婚当天,陈慧珍把写得工工整整的《家庭 AA 制协议》摆上桌。
纸上连 “肥皂按人头分摊,牙膏各买各的” 都写得明明白白,李卫国看了眼,笑着签了字:“亲兄弟明算账,咱这才叫不吵架的日子。”
往后的日子,真成了台精准的计算器。
李卫国每天早上买俩肉包,必在台历上画勾:“1.6 元,慧珍欠 0.8 元”;
陈慧珍买块上海药皂,要在蓝布小本本上记:“0.7 元,卫国分摊 0.35 元”。
连李磊出生那天,医院的缴费单李卫国都折得方方正正,出院当天就跟陈慧珍算:“顺产费 860 元,你给我 430。”
李磊上小学时,攥着缴费通知站在厨房门口。
陈慧珍正炒着青菜,油星子溅在蓝布围裙上,她擦了擦手,从铁盒里数出 25 元 5 角 —— 正好是学费的一半:“剩下的,等你爸下班要。”
李卫国总跟机械厂的同事炫耀:“我家从不起争执,钱分得清清爽爽。”
有人劝他:“夫妻哪能这么算?感情都算淡了。”
他却摆手:“算淡的都是假感情,咱这叫新式婚姻。”
02
2008 年冬天,金融危机的寒风刮到苏州,机械厂的裁员通知贴出来时,李卫国攥着工牌,指节都泛了白。
他回到家,把工牌往桌上一拍,没等陈慧珍开口就说:“我失业了,生活费暂时停缴,房租你先垫着,等我找到工作还你。”
陈慧珍正给李磊打电话,说刚给他打了生活费,闻言握着听筒的手紧了紧,声音轻得像羽毛:“知道了,你别急,慢慢找。”
那半年,家里的开销全压在陈慧珍肩上。
她在纺织厂当统计员,一个月工资才 1800,既要给李磊寄生活费,又要付房租。
为了省钱,两人中午就啃干馒头,李卫国跑面试跑得脚底板起泡,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都突了出来。
陈慧珍看着心疼,趁周末把母亲传的银镯子当了。
那镯子是民国的老物件,上面刻着缠枝莲,她摩挲着花纹看了半天,才递给当铺掌柜。
掌柜压价到 800 元,她没还价就接了 —— 那钱够两人吃半个月的红烧肉。
李卫国终于找到工作那天,发了工资第一时间转了 4500 元给陈慧珍:“欠你的房租和生活费,一分不少。”
晚上回家,看到桌上的红烧肉,他夹了一块塞进嘴里,含糊地问:“今天怎么改善伙食?”
陈慧珍正盛饭,后背对着他,声音有点闷:“厂里发了奖金。”
李磊在电话里听母亲这么说,却在后来收拾旧物时,看到了那张皱巴巴的当票,才知道那红烧肉是用银镯子换的。
李磊结婚那年,按协议,李卫国和陈慧珍各出 5 万彩礼。
李卫国拿着转账记录给陈慧珍看:“我转了,你可别少。”
陈慧珍默默转了 5 万,却在婚礼前夜,塞给李磊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 3 万,给你媳妇买个金镯子,别告诉你爸。”
灯光下,她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疲惫,却笑得温柔。
03
2023 年深秋,苏州飘着细雨,陈慧珍咳得直不起腰,李磊硬把她拽去医院。
诊断书出来那天,“肺癌晚期” 四个字像冰锥,扎得李磊手都抖了。
“住院费我先垫着,回头咱按比例分摊。” 李卫国站在病床前,手里捏着打印好的费用清单,语气平静得像在说 “今天吃什么”。
李磊气得差点撕了清单,却被陈慧珍拉住:“磊磊,听你爸的。”
她说话时喘得厉害,脸色白得像宣纸,枯瘦的手攥着被单,指节都泛了青。
住院的日子里,李卫国每天下午来一次,停留从不超过半小时。
他会把清单放在床头柜上,指着 “白蛋白 800 元” 说:“你记着,欠我 400。”
陈慧珍闭着眼,没吭声,眼角却滑下一滴泪,砸在被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李磊在医院陪护时,发现母亲枕头下总压着个蓝布小本子。
翻开一看,里面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字迹从清秀变到颤抖:
“1995 年 4 月,卫国赌债 500 元,我替还,没记 AA”
“2003 年非典,给卫国买 N95 口罩 10 个,25 元,他没提分摊”
“2010 年 12 月,卫国冻得咳嗽,给他买棉衣 180 元,没让他知道”
最早的记录,能追溯到他们刚结婚那年。
“妈,你怎么不跟爸说?” 李磊的声音哽咽了。
陈慧珍把本子收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傻孩子,说了,他该跟我算钱了。”
弥留之际,陈慧珍突然精神好了些,让李磊打开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 —— 里面有个上了锁的木盒子,钥匙就藏在床垫下。
盒子打开时,李磊愣住了: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本红色存折。
“密码是你的生日,” 陈慧珍的气息越来越弱,“我走了,你把钱取出来,自己留着…… 别告诉你爸。”
李卫国推门进来时,正听见这句话,他皱了皱眉:“不用瞒我,本来就说好,自己的钱自己支配。”
陈慧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怨,有累,最终都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木盒子往李磊怀里推了推。
三天后,陈慧珍在凌晨走了,手里还攥着那个蓝布小本子。
04
葬礼结束第七天,李磊攥着存折去了银行。
他以为母亲省吃俭用,最多攒个十几万 —— 毕竟她买菜时总为一毛钱跟摊主讨价还价,衣服洗得发白也舍不得扔,生病时连进口药都不肯买
“先生,您这存折里有 200 万,需要全部取出吗?” 柜员的声音响起时,李磊手里的存折 “啪” 地掉在柜台上,耳边嗡嗡响。
200 万?他想起母亲在纺织厂加班到深夜的样子,想起她啃干馒头省钱的样子,眼泪突然就涌了出来。这钱,她是怎么攒下来的?
回到家,李磊整理母亲的遗物,一张泛黄的信纸从木盒子里掉了出来。
是母亲的字迹,墨水有些晕染,日期是 1987 年,正是他们结婚那年:
“卫国说要 AA,我知道他是怕我为他娘的医药费为难。他要寄钱回家,还要供弟弟上学,我攒点钱,万一他急用钱,不用开口跟我借。”
“今天磊磊发烧,卫国说工资要存起来买自行车,让我先垫医药费。没事,我这个月少吃几顿肉,就能省出来。”
“卫国炒股亏了钱,躲在房间里抽烟。我把银镯子当了,告诉他是厂里发的奖金,他居然信了。真好,他不用难受了。”
最后一页是去年写的,字迹抖得厉害:
“医生说我时间不多了。这 200 万是娘家老房子的拆迁款,我没告诉他 ——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要跟我分。留着给磊磊还房贷,他压力大。卫国那个人,看着精明,其实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让磊磊多看着点他。”
李磊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原来母亲的 AA 制,从来不是 “分你我”,而是用最笨的方式,护着这个家。
这时,李卫国推门进来,看到桌上的信纸,走过去拿起一张。他越看脸色越白,手指抖得厉害,嘴里喃喃着:“她怎么这么傻…… 怎么这么傻……”
“爸!” 李磊猛地站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你知道妈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吗?你还跟她算医药费!” 他把那个蓝布小本子扔给李卫国。
05
李卫国翻开本子,看着上面的记录,突然蹲在地上,肩膀不停发抖。
过了好久,他从房间里拿出一个铁盒子,递给李磊:“你看了这个,就知道我为什么要 AA。”
盒子里是一沓沓泛黄的汇款单,收款方全是 “陈慧珍母亲”,最早的一张是 1987 年,附言写着 “给阿姨买药,200 元”。
“你外婆当年得的是胃癌,你妈到处借钱,” 李卫国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结婚前她跟我说,要不别领证了,她怕拖累我。
我没法子,才提 AA—— 我怕我直接给她钱,她不肯要;我把自己的钱寄给你外婆,她也不会知道。”
“我失业那年,她总说厂里发奖金,我哪能不知道?那银镯子是她娘传的,她当掉那天,眼睛都红了,却没跟我说一句。”
“住院时我跟她算钱,是怕她知道化疗费要好几万,不肯治。那些进口药的单子,我都藏起来了,没让她看 —— 她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出院。”
“她那 200 万拆迁款,我其实知道…… 她跟拆迁办打电话时,我听见了。我没提,是怕她又要跟我分,怕她舍不得给自己花……”
李磊呆呆地听着,原来父亲的 AA 制,也是藏在心里的疼。
他们都以为对方懂,却都没说出口 —— 陈慧珍以为李卫国知道她的付出,李卫国以为陈慧珍明白他的欲言又止。
陈慧珍走后,李卫国把平江路的老房子卖了,搬到了李磊家附近的老年公寓。
他每天都会去墓地,带着陈慧珍爱吃的定胜糕,坐在墓碑前絮絮叨叨:
“慧珍,今天巷口的生煎包涨价了,我买了两个,想起你以前总说皮薄馅多。”
“磊磊的儿子会喊爷爷了,声音跟磊磊小时候一样脆。”
“我把炒股的钱全取出来了,存了定期,等小家伙长大了,给她当学费。”
有次李磊去看他,发现父亲正在写回信 —— 信封上写着 “致陈慧珍”,信纸上面印着点点水渍,老花镜滑在鼻尖上。
“我跟你妈说,下辈子咱不 AA 了,我挣钱养她,让她天天买新衣服,顿顿吃红烧肉。”
李磊站在门口,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突然明白:有些爱,就算用错了方式,就算藏了一辈子,也会在某个瞬间,露出最柔软的模样。
就像父母这 36 年的 AA 制,看似清清爽爽,实则装满了沉甸甸的牵挂。
苏州的平江路依旧人来人往,青石板路上的桂花糖粥叫卖声还在,只是再也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一对夫妻,用最特别的方式,爱了对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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