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财在本村粘贴片子放映广告)

村民影像计划(2005-2010)

吴文光亮出你的家伙之124(村民影像计划2010)

村民影像片子在本村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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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民影像”一书初稿,从2009年11月开始断断续续在邮件组发出,到这一年8月初,结束于2008年内容。

村民影像片子在本村放映这个事,老贾和张焕财两人邮件传来他们的新动静。

▉贾之坦(6月6日)

今天早饭后,在老街下头周成顺家的麻将馆放了《我的村子2008》。老板娘田宏珍平时是最喜欢看电视剧的,碍于情面,她还是很不情愿地换上我的片子,但她却越看越专注。看过后我问她哪个好看,她说都好看。言下之意我拍的片子还是不比电视剧差。她孙女周巧儿问我:这片中你替村民说话办事,现在的政府对你会怎样?我回答她说:你已读初二了,还不懂得社会上的这些事吗?

住在麻将馆对面的李君香老太太,对片中的熟人熟事觉得亲切,但她更关心的是她自己还没吃上“低保”,她和我说,看到我在片中为那个摔断腿的官业英老太太争取了救济款,去年又为本组的桌桂珍老人争取到了“低保”,看片时几次提到要我帮她去说话。一放完又把我带到她家中,要我看她家已斜了的门窗和墙壁。她本人虽然七十三岁了,但她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儿子,这样的情况不符合低保条件,虽然我在村里乡里说话算数,但像她这样的条件,我也没有办法去帮她说的。

▉张焕财(8月20日)

农历七月初九晚八点,我在我的村子街道上,公开放映我的第三部纪录片《我的村子2008》,片长一百三十九分钟。丑媳妇终归要见公婆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在村子里就公开放了,这是我第三次在村子公开放映拍自己的村子片子。《我的村子2008》是我自己认为的得意之作,我传达给我老婆在北京的反应也是“棒极了”。

这次也是利用庙会期间放映,放片前提前做了精心的准备。平时乡党见了总问:“咋不见你放你的作品呢?老见你拍?”现在,临到了庙会,我见人就吹风:“过会了来看我拍的咱村的片子。”

乡党们听了,有的问:“你拍的啥片子?”

我说:“你不见我整天的拿着机子在村子里晃荡?拍的是咱村的。”

他们又问:“咱村的啥?咱村有啥拍的?”

把我问得没啥说了,只好说:“就是一年四季,从种到收,谁家过事啥的。”

有的给我的面子,会说:“那一定要看。”

有的直接说:“那有啥意思?”

我写好了放映的告示,一共有八张,是红纸上写的,像是写的选村长公告。不好意思的是,我那毛笔字实在不好看,可是这种写字的活,又不好意思找别人,因为咱也算是村子一个“文人。硬着头皮出去贴了,贴的时候,发现有几张的字写得太马虎了,心想不要让别人骂咱也太不像个“文人”了,最后又把三张告示藏起来了。

五张告示写的都不一样,内容却是一样的:请晚上八点到西村二队十字街道看片子,是咱村的片子,说不定有你,都是熟不过的的熟人,一年四季的意思。

写得颇有点煽情的味道,也是希望大伙来“哄摊子”。

到了下午,天阴下来了,乱云往东飞奔,我就担心下雨,跟去年一样的大雨的话,也就太不给面子了。

我提前通知了一大半的在片子中会出现的村民,他们多半都很高兴的,只有村支书范桂花回了我一句:有个啥意思?

放映的地点还是在村子街道上。原来想过在村委会办公室放的,通知村长兼支书老范时,她笑脸一瞬间便没了,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去年两次都是在街道上放,效果也不错,只是选择在谁家的门口放让我有点作难,大电视,碟机,接电的难度,能容纳多少观众,还有我跟这家人关系的亲密度都在考虑之中。最后选在胡续年家的门口,他家有大电视碟机都有。关系嘛,更不用说了,我把胡续年叫叔,我老婆把他叫舅。

六点半就做好了准备工作,让胡续年的女儿红娟、汉味帮忙把电视支好,门楼下安了大灯泡。这时有几个乡党就端着凳子来了。我说:“八点准时放。”他们却有点等不及了的意思,十几个六、七岁的娃们高兴,要先看看动画片。我想也好,就先放动画片。

有的村民问我:“这就是你拍的?”

我说:“不是,一会儿八点了再放。”

到了七点五十,我准备放片了,却来了一阵雨,围得人一下子散了。

应均问我:“下雨了还放?”

我说:“放!没人看也放,有一个人看也放!”

然后就开始放了。老天爷还是给我面子的,放了五分钟后不下雨了,乡党们又陆陆续续的来了,放映到十多分钟的时候,已经有近一百人了。

娃们见人多就兴奋,十几个娃就在电视机跟前兴奋地抓蝈蝈了。现场比较吵,可是乡党们还是有兴趣的观看着。在外边打工的人差不多都回来了,放映现场成了好久不见的乡党们相互问候的场所,有的看一会片子就相互拉着去打牌场子了,有的去小卖部喝酒去了。陆陆续续的有人来,陆陆续续的有人走,观看的人数保持在一百五十人左右。大约看到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场子里的人挤满了,大约有两百多人,站在远处的人远处的伸长了脖子在看,时不时的有笑声。

我心里真是感动,一边用摄像机拍着,一边忙着给看电视的大人发烟。喜平看了烟的牌子,说:“哦!“八喜”,不错!”

片子放到一半,还有一百五十人左右在看,这时那些小娃们走得差不多了,放映场安定了许多。我留意看我的这些观众,片子中出现谁,我就把镜头对准他。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片子人物在场。有些人不在场确实让我失望,因为之前我发现他们有的是在场的,这会找的时候却不见了。可能他们对见到两年前的自己没有多大的兴趣、或者是信心。

在专心看片的人当中,片子中很少出现的人居多,尤其是那些个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反而是最忠实的观众了。那些平日里显得关心我拍的内容、说要看我的片子叫的最凶的,只有几个人在场,其他的,不知道钻哪里去了。

那个四队的树金,他每次看到我拍,都要说:“老见你拍,不见东西么?” 去年和这次放映,我都专门通知了他,结果他都没来。

在观众中间,我最在心的是我老婆,可是我只是在场子里偶尔发现她几回,反而让我奇怪的是,我的女粉丝居多,她们不断有笑声传进我的耳朵,并且在场子大声跟我说笑,随时说些她们看片时想说的话。那军罗的媳妇,康稳的媳妇,志厚的媳妇,西秋的媳妇,稳强的媳妇,八娃的媳妇,建斌的媳妇,应均家媳妇,还有一大帮我叫不上名字,比我小的多,大得多的,村里人的媳妇。还有东村的永强媳妇,德普媳妇,广利家媳妇等等,这些女粉丝坚持从头看到尾的,不下三、四十个。

男粉丝我知道有的人早就想走了,可能也是尿憋了,或者其它原因想走,最后还是看到了尾。建斌是个开拖拉机的,对技术之类最感兴趣,当片子中出现我发明的几个技术性拍摄技巧时(比如三百六十度自拍等),就忍不住大声问我:“挨球的,是咋拍的?”我开玩笑应他:“不告诉你个挨球的,怕你抢我的饭碗子。”

放片结束是在十点半左右。当出现片尾字幕时,观众呼啦一下散了。我喊叫:“再坐一会儿谝谝么?”结果也没有拦住。

引利是我的同学,当过二十八年的民办教师,又是我的哥们志厚的媳妇,我就叫住她,让说些啥。她说“说啥呢?没啥说的。”还有务志哥,也说“没啥说的”。

只有堂姐张玉兰,她当过三、四十年的小学教师,现在已经退休,在城里跟她的二儿子过,她是从开始一直看到完的,也是唯一自愿留下来跟我交谈的。她说:“你把你跟芳(我媳妇惠芳)的说话弄上去做啥?那样不好,人家会说你俩是咋了?还以为你俩有啥矛盾,你把那些去了(删掉了)。”

我没有点头,希望她说下去。堂姐又说:“不过,你能把那些事情串起来,也不容易,好着呢,就是把你两口子的事给去(删)了。”这时我媳妇惠芳过来了,堂姐又把对我说过的话,对着她说了一遍。

我跟我媳妇惠芳、还有红娟收拾完摊子,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街道上的打牌摊子还在,说到底,对他们来说,这片子跟钱相比,还是钱重要。

评价片子不好的乡党,都是背后说的,他们走在黑暗的街道上,几个人一边走一边议论。我老婆在街道上听到了,又传达我。老婆给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点生气,我知道她生的气里有一半是生我的气,另一半是生背后说我坏话的乡党的气。我只好哈哈地乐着,说背后说坏话的人“才是最难得的”。

村子第二天的大路上特别的热闹,因为这是庙会的正式日子。

胡红选见到我,说:“我听说昨晚放的片子中还有我?”

我说:“就是的,你没看?”

他说:“我望了一会儿,叫我打牌去了。”

我问:“是觉得没意思?乡党有人这样说?”

他说:“也不能这样说,说到底还是欣赏水平的问题。”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正说着碰见了四队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媳妇,她昨晚跟她队的几个妇女也是从头看到尾的,我就挡住了她:“你昨晚是看到最后走的,也说说意见?”她愣了几秒后,说:“我提意见就是,你这会儿不经过人的同意就乱拍。”我问她的时候,确实是把机子开着的。

那晚上放片子,前前后后一共有三、四百人看,看到最后的观众剩下六、七十人,而这里边从头看到尾的也就四、五十人,而我的村子却是一千八百多人,这是怎样的比例?说老实话我还是比较受打击的。我自己认为是最棒的片子,在自己的村子,却得到这样的“检测”结果,无论怎么说,也是让我高兴不起来的。

那么我以后还拍不拍?拍是肯定的,可是怎么拍?拍些什么?确实我现在不知道。我想:怎么让拍出来的东西更有吸引力?特别是能对我的乡党们有吸引力,这绝对是我要面对的最大问题。那么他们说不喜欢,他们说没意思,这责任在谁?我难道可以责怪我的村民?或者是责怪我的家人? 要是我拍的东西,连我的乡党们都不喜欢看了?那么我拍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我的片子中有我的家人过日子的艰难,有我跟老婆的矛盾,有两口子打架,有人在街道上哭,有人躲在阁老拐角赌钱,有人骂干部……这些话,背后说说可以,现在放在片子里说,一个村子的人看,残酷不残酷?残酷!我想我的乡党们之前从来没看过此类残酷的纪录片,这残酷就是把人都精晃晃的晾在了外头,就像是给人脱光了衣服,拉在了大街上,叫人评头论足。我只知道:我也残酷。但我是善意的残酷。

那一天胡红选说:“你要是拍个三、四十年,就绝对有意思了。”

我的妈呀!三四十年?我确实还没想那么远。我跟我的乡党们这样说:“这片子,现在看,可能觉得没多大意思,十几年后看,就会觉得有意思了。”

英特说:“对着呢!到那会,片子中一大批人就不在了。”

我说:“小娃也成了大人了,还有现在人穿的啥?吃的啥?有啥想法?现在的政策是啥样的。”

你看我数落了一大堆的拍纪录片的意义,我确实让这些意义支撑着。

我写的时候露掉了一个人物,这个人物叫来民,来民在村子不算个人物,因为他一不是党员,二没当过干部,社员没把他当人物。可是来民在我心里是个人物,原先我还专门给他写过一篇村民素描,就是那个文学中年,零七年的片子里冬日下晒阳阳坡的,手里拿着收音机,跟我说议论文记叙文的那个。

今年的夏天,我跟他一起到八里塬看麦梢黄,一路上我们一块探讨人生,我感觉他是很有想法的,比如他说到人生:就说人在世上只是一个过客,确实这个“过客”俩字,让我费了些思量。从那我就对他有点刮目相看,确实他看着不多言,言出却有分量。

那一次看麦梢黄时我还给来民照过相,他戴着一个烂草帽,就像是几张草皮接在一块的,我说带着烂草帽不好看,他却说:“这才是农民的本色”。按快门时我想让他笑一笑,结果他说他最烦照相叫人笑了。那张相片是我仰拍的,来民他一脸的傲气,真是一幅乡村文人的傲骨,来民高兴,夸我抓到了人物性格。

放片的过程中,来民一直坐在偏旁,静静坐着看,他不同于其他的村民,高兴了就大声的笑,有想法了就大声地说,他一直静静地坐着,慢慢我就把他也忽视了,他可能也看到了最后,不过他走得太急,我也就没来得及问他观后感的。说起来我还是期望他能说几句的,像他这种人,看的书不少,谈起话来见解还是相当的深刻的,我曾经借过他的一本红楼梦书,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他记的注解,所以像他这种人说话,绝对有相当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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